第28章 編號027
易鶴野收到裴向錦發來的信息之後, 他大致浏覽了一遍四維的人員檔案,皺起眉。
沒耐心,易鶴野不是個擅長處理文字信息的家夥。
于是他下意識擡頭, 去看那個會幫他畫重點的SHEEP。
結果他忘了, 這羊自打他打電話以來,就消失不見了,易鶴野搓了搓沒捏到羊屁股的手指, 悵然若失。
坐在桌前彷徨了幾秒,易鶴野站起身來。
嗓子還有點痛,渾身肌肉仿佛粘黏在了一起,他喝了杯熱水,戴上口罩, 打算去外面轉悠轉悠。
必須找點活幹幹,易鶴野心想, 沉迷游戲太久了,連老本行都快忘完了。
他打開懸賞網, 剛找到了一條值得注意的信息, 監護系統就響起了紅色警報。
易鶴野還沒開始頭疼,就接到了自家監護人的電話。
“又耐不住了?”簡雲閑笑着說,“組織特意叮囑我,千萬不要讓你單獨狩獵。”
易鶴野:“……我要出門找找靈感。”
“開門吧。”簡雲閑說,“我陪你一起去。”
易鶴野對他就在門口的事情絲毫不感覺意外。
一開門,牽着羊的男人左手臂綁着繃帶, 優雅随和地站在門口等他。
易鶴野看着這副光景, 隐約回想起留在唇齒間的口感, 他難耐地磨了磨牙, 有些心虛地挪開目光。
但簡雲閑不給他蒙混過關的機會, 把繃帶舉到他面前給他看:
Advertisement
“長官,都上嘴了,這口感是人還是機器,你應該心裏有數了吧?”
易鶴野被他這麽一提反而不心虛了,咂咂嘴,頗有些意猶未盡:
“不好意思,沒吃過人,靠口感分不出來。”
簡雲閑無奈地笑了笑,看着這只小豹子驕傲地走下樓去,便牽着他的肥羊跟過去。
乘着栅式速降梯來到地下車庫門口,易鶴野忽然想起什麽,面無表情地回頭:“你怎麽跟我一起?”
簡雲閑笑起來:“當然是坐你的順風車。”
易鶴野的額角突突跳起來:“我不需要搭檔。”
“親愛的,我是你的監護人,不是你的搭檔。”簡雲閑彎着眼笑道,“配合監護人履職是你的義務。”
易鶴野咬緊牙關,一把揪着那家夥的衣領,往車位拖:“別他媽礙我事。”
簡雲閑:“輕點兒,你對監護人也太粗魯了。”
易鶴野剛押着人來到車庫,就聽小明隔着遠遠開始抱怨:
“你走吧,你把我報廢了吧,沒有我,你照樣可以在外面和別的帥哥潇灑。”
易鶴野無語地定住步子,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這人來瘋的傻缺玩意兒便看到了他手裏提溜着的簡雲閑,歡呼起來:“野寶!帶朋友來玩啦!!我原諒你啦!”
狼狽卻又不失優雅的簡雲閑,在易鶴野手裏笑起來:“野寶?”
易鶴野惱火地擡腿,踹了小明一腳,開口也不知道是在警告誰:“不許叫我野寶。”
他擡頭看了眼簡雲閑,正找根繩兒把他拴在後座跑,小明這二五仔就興奮地扭了扭屁股:
“來,來!帥哥坐後排,車速很快,要抱緊野寶的腰哦!”
易鶴野又火氣沖沖踹了他一腳,伸手給他語音掐了。
得到了坐騎本騎的批準,簡雲閑便毫不客氣地坐上了易鶴野的後座,聽話地扶住了易鶴野的後腰:“勞駕。”
易鶴野“啪”地打掉了他的手,罵人的話已經說到了嘴邊,還是憋了回去。
他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帶“人”騎車,居然載得是這個混賬。
正準備火速出發,讓冷風給簡雲閑灌灌腦,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卑微的“咩”。
易鶴野回過頭,看着車位旁局促的小雲朵——真的很局促,四個牙簽一樣的短腿都快怼在了一起,兩顆黑豆一樣炯炯有神的小眼睛,此時充滿了惶惑。
易鶴野:“……不會還要帶上它吧?”
簡雲閑大言不慚地笑道:“小雲朵自打出生就一直沒有離開過我。”
一番搗鼓過後,車轟隆出了車庫。
小雲朵戴着墨鏡、踩着滑板,被拴在機車後面潇灑飛馳,簡雲閑則坦坦蕩蕩地坐在後座,安分守己。
易鶴野感受到背後來自另一個人的溫度和呼吸,別扭得快要瘋了。
風在身側呼呼地灌着,帶着一絲若即若離的檀香味游來,反複侵擾着易鶴野的耳尖。
易鶴野惱火地抱怨道:“不要在我耳邊吹氣!!”
聞言,簡雲閑俯身貼過來,氣息拂上了易鶴野的耳尖:
“我沒有,長官你是不是有點太敏感了?”
易鶴野一個急轉差點把人甩出去——該死的,這個混賬怎麽話這麽多?
于是他拍拍小明的音響——小明自稱那是他的性感喉結,讓他外放了起了硬核的重金屬搖滾。
撕心裂肺的吼聲蓋住了簡雲閑的呼吸聲,在巨大的分貝下,易鶴野覺得全世界都寧靜了下去。
易鶴野最大的優點就是,只要進入了工作狀态,就能絕對排出一切幹擾。
在搖滾樂的屏蔽之下,易鶴野的思路逐漸打開,風呼呼掀着他的劉海,嗓子也不疼了,腦子也不糊了,仿佛還能再戰他個八百回合。
直到身後突然傳來簡雲閑的聲音:“長官,我們現在要去哪?”
進入絕對領域的易鶴野被吓得一激靈,回過神來:“圖靈療養院。”
圖靈療養院是一家不對人類開放的特殊療養院,這裏“療養”的對象都是人工智能。
現如今,随着人工智能發展日益迅猛,AI人權成為新的社會議題,部分政客為了拉攏,推動了很多看起來非常雞肋的AI關懷設施,圖靈療養院就是其中之一。
圖靈療養院內存放着的,大多是造成過一定社會影響的、現已淘汰的機器或是AI。
譬如曾經參與過航天項目的AI廚師,在爆炸中拯救過人類的居家機器人,見證過大型企業興衰成敗的文秘人工智能等等。
“療養院也會有懸賞嗎?”簡雲閑問,“誰會花錢買一堆廢鐵的命?”
易鶴野說:“他們自己。”
這些大多已經過度老化破舊、擁有極其低質量的日常生活,但是為了滿足政客們所謂的“AI人權關懷”,不得不在一次次翻修中茍延殘喘。
獵人們有時常會接到來自療養院的委托,大多數是這些AI自己要求的。
他們希望獵人們協助自己了斷這無法終結的一生,畢竟對于大多數老舊AI來講,進入回收爐重造、迎來新生,才是真正值得向往的事情。
“這類活我們一般不接。”易鶴野說,“錢少事多白忙活。”
這些申請“報廢自己”的AI,大多沒有多少積蓄,拿着星星點點可憐的報酬,卻要讓獵人承擔可能違法的風險,自然不會有冤大頭主動攬這類活。
易鶴野:“這次的狩獵對象代號FOUR,是四維成立時的AI元老,是比較少見的參與游戲編程的AI——他的自殺申請已經在狩獵網上挂了三年了,沒人理過。”
說話間,他們已經穿梭到了C8區。
畢竟是政府機構,不能在D區E區這樣的埋汰貧民窟設立,但又沒有那麽高的社會價值足夠跻身B區和A區,就只能折中,選擇平民階級的C區。
這裏的天空也沒有什麽靓麗的顏色,但相比起來沒有那麽多工廠和污染,城市規劃也舒服了很多。
這裏有學校和醫院,還有一些很小的花園,這都是D區不曾見到的。
易鶴野心中悄悄做着對比,看到腰上扶着的手,忍不住問:“你家住在A區?”
“是啊。”簡雲閑笑道,“等你什麽時候拿到A區權限卡,我很想邀請你去我家坐坐。”
A區是五個區中唯一一個需要權限進入的地方,簡雲閑又是易鶴野遇到過唯一一個具有權限的人,這讓易鶴野連羨慕的情緒都不敢有。
這短暫的走神維持了不過半分鐘,他們便到了圖靈療養院,在地段擁擠的C區,這一塊用地面積也注定不會很大。
和新聞報道中的靓麗畫面不同,這療養院的招牌已經生了鏽,雨水沖刷下,鏽跡凄慘地流淌,變得凋零而殘破。
大院裏,面色麻木的人類護工在消極地打掃着地上的落葉——這些是社會上少數服務于AI的人類,社會地位的颠倒,讓他們從心底排斥這份工作。
易鶴野拉上口罩,拿着僞造的邀請函,帶着“一看就是好人”的簡雲閑、帶着他的肥羊成功混進去。
簡雲閑:“你現在幹這種事都沒有負罪感了嗎?”
易鶴野:“僞裝條子已經讓我沒有底線了。”
兩個人一邊搭着腔,一邊走進院落裏唯一一座六層高的樓房,看起來面積不是很大,裝修也非常的樸實。
畢竟歷史上值得進療養院的AI并不多,人類也沒有多餘的資源和精力對此進行投資。
一進門,兩邊一排排死氣沉沉的房間內,就傳來了各種各樣的聲音——
咔哧咔哧的機械摩擦響,一聲聲接觸不良的電流聲,還有幾乎一直在長鳴的機械故障警報……
這讓易鶴野想起了醫院的病房,他小時候曾經在C區住過很長時間的院,一到夜裏,一排排黑黢黢的房間裏,就會傳來各種各樣的呻口今、嘆息和哀嚎,叫人心神不寧。
易鶴野皺着眉朝裏張望,一個房間裏,程序錯亂的機器被麻繩捆在一起,修理工打開它的腦殼皺着眉頭搗鼓,機器的機身仍舊不受控制地掙紮着、四五個保安拿着防爆盾,看着它冒着噗噗的黑煙。
而另一間房裏,學校的老師帶着一群雞崽大的小孩圍成一個圈,圓圈正中央,是個被玻璃罩罩起來的老機器人。
機器人疲憊地坐在中央,一動不動地聽着老師介紹自己:“這是星雲N1號,見證過上世紀末最大的一場流星雨……”
在小孩們浮誇的驚呼聲中,易鶴野扭過頭。
與其說他們是在療養院中療養,不如說更像是被關在博物館裏的展品,見證着不屬于自己的歷史、滿足人類的獵奇。
他們大多都是想要結束這一切的,在來這裏之前易鶴野心存懷疑,現在他對這一點堅定不移。
從樓道這一端走到另一頭,聽着一聲聲絕望的殘喘,易鶴野覺得肺部的氧氣都快耗完了。
他沒着急上樓,而是躲進樓梯後安靜昏暗的小隔間裏,偷偷拿出一根煙,叼在嘴裏。
沒點着,就叼着。
簡雲閑牽着羊,跟他一起并排藏在昏暗中,把那慘無人道的哀鳴暫時留在慘白的燈光下。
易鶴野聞到身邊傳來淡淡的檀香味,垂着的睫毛輕輕顫了顫。
他擡起眼,似乎想要調侃,但聲音卻不可控地有些喑啞:
“SHEEP被我抓到之後,肯定也會被送到這裏給人參觀吧?”
“或許呢,誰知道。”簡雲閑野跟着有些惆悵地笑起來,“聽起來你還有點舍不得的樣子。”
罕見地,易鶴野沉默起來。
不說話就當是默認了,簡雲閑在心裏說。
作者有話要說:
不說話也有可能是易鶴野反射弧還沒接收到信號(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