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除夕夜色的風聲裏帶着爆竹破歲的熱鬧。
晏明煦袖角打翻茶盞，清脆的碎裂聲把蘇嬈的目光吸引過來。
晏明煦抿起唇角，無辜地看向蘇嬈，攤開手表明自己只是不小心的。
“沒事，碎碎平安。”蘇嬈沒發現晏明煦的那點小心思。
在她看來，小師弟經常幹些讓她不省心的事兒，打翻一個茶盞不算什麽。
蘇嬈指尖聚起靈力，将地上碎了的瓷片收攏，重新凝成完整無缺的茶盞，又用塵淨術洗了洗。
“小心點，別再打碎了。”
“嗯。”晏明煦眉梢揚起笑意，伸手來接。
可他的手才伸到半空中，忽然從秦霁那邊傳來一聲脆響。
秦霁床頭擺着的茶盞也碎了，連帶着他的袖角都泅濕了一小片。
蘇嬈吓了一跳，回頭看去，正好撞上秦霁那雙清淩淩的眸子。
像湛黑的海，藏着一小縷無措、慌亂，顯得又乖又可憐。
蘇嬈的保護欲一下子就上來了，她把手裏茶盞随便塞到晏明煦的手心中，快步走過去察看秦霁。
“手指怎麽樣？臉上沒傷到吧？身上其他地方呢？”
“……那就好那就好。”見自己的漂亮道君完全無缺，蘇嬈這才長松一口氣，重新用術法打掃起來。
晏明煦的手還僵在半空中，他望着蘇嬈的背影，眸中深幽的淺光像在湖泊裏越擴越大的漣漪。
秦霁則一直神色平穩地躺着，身上猶帶病氣，好像他真的只是不小心跟着打翻了茶盞，絕無半點刻意。
夜漸漸深了，長安城的燈火依舊通明。
晏明煦把蘇嬈叫到外面，兩人站在冷風中說話。
“師姐，你下山就是為了找道君？”
“晏明煦，你下山就是為了問我這個？”
“……師姐，你要找道君也不是非要下山吶。師父和我養的大黃都很想你。”晏明煦莫名頓了一下。
“什麽你養的大黃，明明是我養的。”蘇嬈半眯起眼，“再說了，我不下山，你讓我在合歡宮裏找？”
“又不是不行。那麽多師兄師姐都結為了道侶。”晏明煦聲音有些悶。
“不行。”蘇嬈斬釘截鐵，“那些師兄一個個道貌岸然的，我才不喜歡。”
“師兄不行，師弟也行啊。”晏明煦站得筆直，挺胸擡頭，“比如我。”
蘇嬈直接賞了他一個爆栗，“別不正經，你還沒長開呢，小孩一個。”
“誰說的。”晏明煦不服。
“師父說了，未滿十八，想都別想。”蘇嬈搬出師父，語重心長地教導師弟，“你別看那些師兄師姐們十幾歲就……他們那是急于求成，必然根基不穩。”
她再拿自個兒說事，“你再瞧瞧你師姐我，就算再怎麽想尋求捷徑，不也老老實實等到十八歲才下山麽？”
蘇嬈拍了拍晏明煦的肩膀，以為他是在羨慕已經成年的她，“別急，等你年紀到了，師姐給你也撿一個漂亮道侶回來。”
“……師姐的意思就是，躺在裏面的那個漂亮道君，你要定他了呗？”晏明煦的聲音更悶了。
“不然呢？”蘇嬈不明所以，“難道還有替代品？”
她可是下山找了好幾個月了，沒見過一個比得上秦真的，連小拇指都比不上的那種。
“……”晏明煦踢開腳下的石頭，一個閃身，竟然氣鼓鼓地跑走了。
蘇嬈：？
蘇嬈莫名其妙，不知道晏明煦抽哪門子風。
以前在山上，他可是對她唯命是從，指哪去哪，沒有半點不從。
今天這是怎麽了？
果然，孩子大了。
蘇嬈搖搖頭，正琢磨着，寂靜的夜空裏忽然響起嘹亮的極具穿透力的煙花破空聲。
她擡頭望去，正好看到一簇煙花在頭頂綻開，璀璨絢爛，幾乎照亮了半邊天空，晃得一剎那如同白晝。
緊接着，又有一簇又一簇的煙花騰空升起，放出剎那光華。
長安城的千家萬戶，都被燦爛盛大的煙花映亮。
蘇嬈連忙進屋，郭大娘和郭茹已經到後院山坡那邊去看煙花了，母女倆需要最後的獨處時刻，陳大娘的傻兒子也蹦蹦跳跳跑到了院子裏去看煙花。
屋內只剩下秦霁。
他正望着窗外一簇簇耀眼不過瞬間的煙花，側臉好看而沉默，淡淡的視線裏好像有什麽隐藏得極深的情緒。
蘇嬈知道，他一直有他的秘密。
她不在乎，也不想知道，反正她喜歡的只是他的臉，需要的只是他的身體。
她湊過去，笑盈盈地與他說話，“秦真，你怎麽沒有許願？”
秦霁看向她，“許願？”
“是啊。”蘇嬈雙手合十，望着天邊綿延不絕的煙花，在升空的爆竹聲裏聲音清脆地祈福，“願來年無病無災，順遂平安。”
“……你說你不信神仙。”秦霁定定地望着蘇嬈。
“誰說我這祈福就是求神仙了？”蘇嬈挑挑眉，稀奇地看着秦霁，“這是我對自己的美好祝福。”
秦霁聽她這話倒覺得新鮮。
他沒有看煙花，而是在看她。
她正笑眯眯的，擡眸眺望遠方，雙手扶在窗棂上，踮起腳尖。
煙花絢爛耀眼，轉瞬即逝，但又很快會燃起新的煙花。
明暗的光影打在她精致的臉龐上，照得比天邊一朵朵連着綻開的煙花還要漂亮動人。
秦霁目光微一閃爍，不知蘇嬈怎麽察覺到了，她忽然回頭看他。
他反應極快地別開臉，假裝去看天邊。
這場煙花，經久未絕。
蘇嬈的呼吸貼近，酥酥麻麻的癢意順着秦霁側臉的線條驚起。
他繃緊脊背，感受到蘇嬈的目光明晃晃地落在他臉上。
是那種肆無忌憚的打量，欣賞自己所有物的打量。
而不像他剛剛那樣，偷偷地看，被發現了還要躲開。
“秦真，我發現從你的眼睛裏面看煙花，怎麽更好看了呢？”
蘇嬈的聲音，像今夜被煙花滋過，一開口便讓秦霁的心口也帶了些噼裏啪啦的響動。
他漆黑的瞳孔微微震動。
似乎覺得不可思議，她怎麽能如此坦然随便地說出這種話。
秦霁的耳尖在他故意控制下，噌地一下便紅了。
像剛剛東邊燃起的那一簇煙花，紅透天際。
蘇嬈好喜歡他這個樣子，嘴角的笑容放大，滿眼都映着他微垂的長睫，泛紅的耳根……
她伸手捧起秦霁的臉，眨眨眼逗他。
“秦真，你看看我的眼睛，是不是更好看？”
“因為裏面有映着煙花的你呀。”
……
漫天煙花照亮兩人的頭頂，要是濃情蜜意的兩人在此情此景說出這番動人的情話，定然非常感人。
可秦霁卻是身形微微一僵。
幸好蘇嬈沒發現他的不對勁兒，也不需要他的回應。
她正沉浸在漂亮道君的乖巧害羞中不能自拔，高興得一把抱住秦霁，還用下巴蹭了蹭他的頸窩。
一瞬間，秦霁整個人身子更僵，任由她抱着，繼續裝出懂事聽話任她“為所欲為”的樣子，心裏卻給虛影畫了一把大大的叉。
什麽試探。
出的什麽馊主意！
萬裏遙遙之外的某處，虛影忽然抖了抖身體，只覺一股涼意襲來……
小半個時辰後。
長安城的煙花落幕，蘇嬈也抱夠了，蹭夠了，終于心滿意足地松開秦霁。
漂亮道君真是寶啊，她剛剛這麽随便抱抱蹭蹭，體內的靈力就蹭蹭漲了一大截兒。
再過不久，她又能恢複築基期巅峰了。
想起兜裏還揣着的那顆九轉金丹，蘇嬈頓覺前途燦爛萬裏，一片光明。
她嘴角泛着止不住的笑意，忽然看到門前掠過一道黑影，立刻出聲道：“站住，晏明煦！”
晏明煦郁悶地走進來，“師姐。”
“你剛剛去哪兒了？”蘇嬈瞧他身上髒兮兮的，像剛從土裏鑽出來似的，真不省心。
“出去随便走走。”晏明煦故意把手背到身後。
果然引起蘇嬈的注意，她追問道：“你藏什麽呢？”
“沒什麽……”晏明煦往後退。
他了解她的性子，越是躲躲閃閃，她越是不依不饒。
蘇嬈抓住晏明煦的胳膊，把他的手拽出來，驚訝地發現他手心裏多了一道深深的劃痕，鮮血往外滲着，還沒止住。
“你怎麽受傷了？”蘇嬈聲音拔高，關心地揪起眉頭。
“就、不小心弄的。”
“趕緊包紮一下。”蘇嬈睨他一眼，“你也太不小心了。”
“師姐，我單手怎麽包紮？”
“……那我幫你。”
蘇嬈不疑有他，拉着晏明煦往外走。
她是個好師姐，把晏明煦一直當親弟弟疼。
晏明煦乖巧地跟在她身後，離開前還貼心地為秦霁合上了木門。
當然關門時，他忘不了朝床榻上病恹恹的秦霁勾了勾唇，仿佛小孩成功搶到了什麽玩偶似的，少年鮮活的意氣之濃，連屋內沉疴的病氣都被掀動不少。
秦霁不為所動地倚在床邊，淡淡收回視線。
幼稚。
蘇嬈給晏明煦在西屋安排了一間單獨的修煉室。
他下山來，但修煉一日都耽誤不得。
坐在蒲團上，蘇嬈低頭認真地給晏明煦清理着傷口。
“你這傷怎麽弄的？”她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師姐就是師姐，什麽都瞞不住你。”晏明煦噗嗤一笑，往後仰靠在牆壁上，另一只手從懷裏掏出一枚像鑰匙的石頭，“師姐你看。”
蘇嬈接過來看了看，這石頭鑰匙通體漆黑，也不知是什麽材質，有些玄妙，光照在上面就會被吸收，讓周圍空間都呈現出一種詭異空曠的黑。
“這似乎是魔界之物。”蘇嬈皺起眉。
“沒錯。”晏明煦當玩物似的抛着鑰匙，不甚在意道，“今晚出去得了些機緣，這鑰匙似乎與灼日魔尊有關。”
蘇嬈訝異地張開嘴，連忙将他的鑰匙摁下來，“這麽珍貴的東西，你可別弄壞了。”
灼日魔尊，在典籍中那是魔界最強大的魔尊，實力強橫無比，魔界無可匹敵。
他呼風喚雨，號令群魔，一身修為出神入化。
兩萬年前，他曾率百萬魔物，攻打仙界。
那是一場天崩地裂的大戰，引得三界顫栗，衆生泣淚。
最後灼日魔尊惜敗于開霁仙尊之下，被斬殺于離天門。
群龍無首，百萬魔物潰不成軍，最終退回魔界蟄伏。
那是最慘烈的一戰，也是舉世震驚的一戰。
灼日魔尊，他的魔軀，他的傳承，他所有的寶物，全都随着他一起沉寂，連他魔界的部衆都沒找到。
傳聞中，他隕落到了人間。
所有人都想找到他死後的墳墓，那裏面藏着許多人畢生追求的珍寶，可以讓人逢造化，一步登天。
這枚和灼日魔尊有關的鑰匙，其珍貴性，不可言喻。
只是不知這鑰匙有幾枚。
要是只有一枚，估其價值，怕是整個合歡宮都比不上。
蘇嬈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枚鑰匙看了又看，心情不知如何形容。
天之驕子和她的差距就這般明顯嗎？
她在這附近晃蕩多久了，什麽機遇都沒撈着。
小師弟出去轉悠一圈，竟然就找到了這等寶物。
酸都不知道該怎麽酸。
晏明煦看出蘇嬈的情緒，主動問道：“師姐，要不咱倆一起去尋這份機緣呗？得了什麽好處我都分你一半。”
蘇嬈有些心動，又有些猶豫，“那秦真怎麽辦。”
晏明煦不假思索，“扔了。”
……結果是，他又被蘇嬈賞了一個爆栗。
實際上，當蘇嬈在機遇和漂亮道君之間猶豫，不知該如何取舍時，秦霁早就準備離開了。
只是他不知道蘇嬈此時正在搖擺，不然他定會好好利用這個機會。
一無所知的秦霁，在試探過蘇嬈後，已經覺得沒必要再在她身上浪費時間。
他只是需要一個借口，讓她不要再管他。
把他扔在路邊也好，把他留在草舍也好，他都有他的去處。
一大早，蘇嬈給他端來一碗溫粥時，他開始借題發揮。
“蘇姑娘，我已經成了一個廢人，你沒必要對我這麽好。”
他垂着微微顫動的長睫，握着勺子的指尖泛白，一副自卑的小可憐模樣，低低垂着的俊臉快壓進碗裏面。
蘇嬈的保護欲瞬間湧出來，她捏住秦霁的下巴，迫使他擡起頭。
“秦真，你聽誰說你廢的？你不廢，你游歷過人間，知道那麽多我不知道的東西，你哪廢了？”
......秦霁編不出來，只能抿着蒼白的唇，下颌繃得死緊，眼神自卑又倔強地望着地面。
半晌他才憋出一句，“我渾身上下都是缺點，蘇姑娘只是不了解我。”
“我不這麽覺得。”蘇嬈仍然斬釘截鐵地否定了秦霁的話。
“我覺得你很好，比你說的，要好很多很多。”她直直望着秦霁的眸子，與他認真對視，望進他漆黑透亮的瞳眸裏。
她眼神明亮而堅定，語氣也非常篤定地告訴他。
你很好。
你一點兒都不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