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血池
崖柏峰上藏着一尾百般聊懶。
短池裏浮着亮晶晶的裙影,日升日落,月起月伏,抵不過人魚擺尾時的金光璀璨。
剛到崖柏峰那陣,晉琅還覺得崖柏峰真是寒酸,又小又擠,除了雪就是霜,漫天的白。也就迴淵這種斷情絕愛,無欲無求的無聊人士住得下來。
可缺了迴淵的含霜明眸,這崖柏峰就空了許多,顯得更加乏味枯燥。
而且這池子還伸展不開,幹泡着,什麽額外活動也沒有。晉琅便把迴淵櫃子擺着的小部分書籍搬出來瞧了個仔細。
迴淵可是相當枯燥的一個人,亦沒別的興趣愛好,書櫃上只有不同筆者撰寫的游記。
魔尊一邊嫌棄着,一邊看得津津有味。
肚子響得鑼鼓震天。
耀目绮麗的人魚感受到來自生存欲/望的原始召喚,不情不願地從文字鑄造的幻境中拔目而出。
擡頭看了看天,穿過重重雲霧的微薄曦光落入晉琅瞳中,後者方覺已臨近午時。
他放下手中書籍,視線穿過浮動的白紗。
案桌上的乾坤袋從他回來那日起到現在都還未動過。
他餓了,身體裏敲鑼打鼓的喧嚣,晉琅卻完全提不起興趣。
無秀色怎可餐。
沒有迴淵那張臉下飯,他就算是啃上古神獸的眼珠子都不會覺得好吃。
不過那玩意确實也不怎麽好吃。
晉琅攏了攏頭發,攥過銀絲帶又束回了發上。魚尾擺動,在淺淺的池水中漸顯。開拆盲盒,興致缺缺。
吃吧,誰叫他是個凡人呢?
沒骨頭似的倚在桌邊,箸尖撩撥還冒着熱氣兒的菜食,晉琅只能借着迴淵留在案桌上的那副字下飯。
瞧着瞧着,晉琅眉頭微蹙,咬着箸尖兒想,這字跡有些眼熟,他似乎在哪兒見過?
他将目光由送到地面散亂,迎風翻飛的游記身上,情不自禁将二者聯系在一塊。
瀾?
莫不是迴淵游歷凡世所用的化名?
晉琅記着那些字跡版型端正,雖與面前這幅字比起來更顯拘束,但風骨相近,想來應該是沒跑了。
這勾起了晉琅濃厚的興趣,他不禁在想少時的迴淵該是什麽模樣?也會像現在這般冰心寡言,像塊冷冰冰的冰疙瘩?
藏書閣游記中夾着的小紙條或許能幫着他尋到一些痕跡。
嗯,殺完貓就去藏書閣逛一逛好了。
打定主意,晉琅就來了精神,匆匆幾口食物下肚,他起身去換了衣裳。
凰黑相間的一身,袖口緊束手腕,黑緞上淺淺鑲着金絲,淨爽幹練不乏貴氣。
魚尾飲水,暫時褪去疼痛,雙足好走。
晉琅還是放棄了配套的金冠,他更喜歡含着迴淵水意的那條銀絲發帶。
正是午時。
吃飽喝足,精神飽滿。
他本來就惹人眼球,無論走在哪兒都會被人瞧着,所以特地選在內門弟子下學之後,傳送陣周邊無人的時間出現。
也幸虧迴淵将傳送陣設在偏僻的地界兒,才方便他将計劃付諸實踐。
山林密匝,枝葉繁茂。
午時濃厚的陽光與灼意都被蔽日的樹叢遮去,只剩下森森涼意。
這回走起來比上次要輕松許多。
清流潺潺近在咫尺,晉琅指尖削去最後一根遮目的樹枝,終于看見那一隅傳說中的清池。
池水倒是清澈,卻也沒葉栖竹說得那麽玄乎,什麽靈氣環繞,什麽舒心淨骨。
放屁。
還不及迴淵挖出的一池白玉。
清池旁立一塊半人高的巨大褐石,白絨絨的青年仰躺在上,眼角餘光看見他來,立即抻直了尾巴,精神抖擻地跳下石頭朝他奔來。
晉琅駐足于原地,靜靜地望着他笑。
“你怎麽這麽慢!小爺都快無聊死了!你再不來,小爺就準備去找你們滄瀾宗那些惱人的老古板告密去了!”
今兒的小鲛人又好看了!
黃黑之色相輔相成,束身腰封捆着窄腰,勾勒少年亭亭竹立的身型,超凡脫俗。
秋白這兩□□思暮想,見着人,三步并作兩步,快速就跑到晉琅面前,一路嘟嘟囔囔的抱怨。
但他還沒站定,便覺得腳底冒出一股子涼意。這股涼意直攀後背,驚得秋白汗毛直立,尾巴都炸了起來。
他本能地向後退去半步,滿眼警惕。
倒是晉琅見他這個反應,忍不住在笑:“你躲什麽?”
危險!
眼前這條小鲛人有百分的危險!
與前兩日見面的感覺完全不同,小鲛人眸中并無怯意,當時的爛漫單純也盡數消散,現下彌漫着令人膽戰心驚的邪戾,瀚海星河的明亮像是染上了一層陰晦。
那是一個看待獵物入籠的頂端捕食者才會流露出的神情。
一條小鲛人,怎麽可能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奪舍?入魔?還是…
秋白繃緊了神經,全神貫注注視小鲛人,就等他下一步出招。小鲛人卻表現得非常輕松,他向前走來幾步,紋有金雲的靴子踩在地面厚厚的落葉堆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尾巴抻得筆直。
雖說他剛邁入元嬰期不久,但要對付一個身軀修為僅有築基的小鲛人,絕對不在話下。
倏然,他瞪大眼往旁邊一側瞧去,大吼了一句:“你來這兒做什麽!”
晉琅眸中滿是涼薄,就在秋白分神期間發動攻擊。
黑天彌漫的樹枝射出,只取心髒!秋白分了神,再反應時已然來不及了,眼見樹枝尖端即将沒入秋白胸口。
一陣清脆悅耳的銅鈴聲響起。
晉琅眼前一切都凝固一般,動作異常變得遲緩。面前的秋白亦是如此。
樹叢中竄出一個藍色身影,飛快奔到秋白面前,攔着他的腰身要将他帶離原地。
短暫的滞停過後,樹枝只劃破了蕭闫莊的小腿。該攻擊的主要目标依舊毫發無損。
晉琅如今沒有魔根,論起武力,自然不低一個金丹前期,一個元嬰前期。但他可是魔頭,令三界聞風喪膽的大魔頭,又怎麽會被所謂身骨束縛。
他從乾坤袋中取出葉栖竹贈予,又被元嬰期魔族雜碎擊毀一半的玉蓮。劃破指尖,在碎玉蓮蓮心之處滴落兩顆赤珠,那朵清透的玉蓮便如同被邪魔侵染了一半,染上妖豔詭異的血色。
猶如活物,血蓮于掌中綻放,原本圓潤的花瓣紛紛蛻出尖銳的棱角,只肖在脖頸處輕輕一劃,便能輕松取人性命。
晉琅沒有別的武器,也不方便暴露身份。
便剝去皮毛,将血肉喂這朵臨時邪染的血蓮,給自己養出一件新的法寶罷。
他正要并起雙指,爆出滔天殺勢,碾碎他們!
卻不料似乎受邪氣影響,不遠處的清池就像是被煮沸了一樣,咕嚕咕嚕不斷向上噴湧。晉琅側目過去,正巧見證清池冒出血水的詭異之象。
什麽情況?
“什麽人在那!”
葉栖竹聲音破空而來。
晉琅眉頭一擰,暗道不妙,立即将血蓮散去,藏在乾坤袋中。随即凝眸望向秋白,眼底殺意難歇。
秋白抱着拼死護着自己的人類,瞧見他這個眼神之後,寒毛直立。
葉栖竹會來這兒?為何這麽不湊巧?
來不及多想,晉琅幾步上前,寒聲道:“今日之事你最好一個字都別說出口,老子扒了你的舌頭。”
秋白還蒙着呢,耳朵都被吓出來了。
他壓根兒沒想明白那個柔柔軟軟的小鲛人怎麽會變成這幅可怕的樣子,他兩只耳朵向後低垂,尾巴也夾得緊緊。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倒是受了傷的蕭闫莊,趕忙從他懷中掙出,懇求晉琅。
“求你別傷它,它本性不壞,只是愛玩罷了。今日之事我們兩個一句話都不會說的!你放心,我用我的命起誓!”
晉琅會信嗎?
信個屁!
死人才不會出賣他。
可現在殺了他們倆,做成屍傀儡俨然是來不及了,除非把一會兒出現的葉栖竹也殺了,做成屍傀儡,才能永絕後患!
殺戮的念頭從晉琅腦中一閃而過,又被某個夜裏葉栖竹手中捧着燒鵝的模樣抵消。
他發出一聲不耐煩的咋舌,選擇掰下一片血蓮花瓣,塞到了秋白口中,惡狠狠道:“還不變回去!”
秋白外厲內荏,平時嚣張慣了,今日被扮豬吃老虎的晉琅擺了一道,本是心有不甘。但他也确确實實被那朵血蓮透出的煞戾吓到,盡管一百個不情願,他還是乖乖變回大貓,蜷縮在蕭闫莊懷中。
蕭闫莊心有不忍:“這是什麽東西,對它有什麽壞處嗎?要不你給我吃吧,給它一份解藥,我來替它擔着!”
下一瞬,他就被扼住脖頸。
少年郎眼中的狠毒幾乎要溢出來,蕭闫莊被吓得兩腿發軟,就聽他說。
“閉嘴。”
葉栖竹來了。
他一身竹影,拂天自落,潇然俊朗。
手中持着劍,瞧見小師弟後,連忙別到身後去,他面露訝色:“小師弟,你怎麽又在這兒?”
這個“又”字就很他媽妙。
“大師兄。”晉琅規規矩矩的給大師兄行了禮,聽他這一句後,略有羞赧,“我…我新交了個朋友,想帶他來瞧瞧後山的清泉,尋了好半晌,這才找着的。”
蕭闫莊他娘的要吓死了,剛才還滿身戾氣的厲鬼現在搖身一變成了霁月光風的漂亮少年。
怎麽這麽能裝!
秋白不敢說話,秋白頭埋在蕭闫莊懷裏發抖。
葉栖竹聽見清泉,只覺得好笑,他無奈地揉了揉小師弟的頭。
“你怎麽這麽喜歡清泉?”
“師兄忘了,我還未辟谷絕塵。”
我他媽是要洗澡的,誰跟你一樣髒不拉幾。
葉栖竹這才想起來,點了點頭。
“這倒是。”
他說:“小師弟若是不方便,明日我在院子裏做一水溫泉,你若想來,随時來就是。”
“多謝師兄,不必這麽麻煩的。”晉琅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形狀,後來想了想,他又說,“師尊給我挖了寒池,還是算了,我怕溫泉泡久了,适應不了。”
迴淵天尊?
若是迴淵天尊有意用寒池洗煉晉琅的靈骨,那确實不宜換水泡池,葉栖竹只好作罷。
晉琅問起:“師兄又是為什麽來的?”
葉栖竹才想起正事兒。
“我正要去前山比練,見此處有紅光閃爍,想到先前這邊有…恐生異象,便來看看。”
礙着外人在,葉栖竹話不能說太詳細,一邊說着一邊張望四周,竟瞧見了正在沸騰的,冒着血色的清泉。
他面色一變,幾步走上前,又不敢離得太近。
“這是怎麽回事?”
蕭闫莊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不知道…我們…我們只是來這邊看看…”
“是呀。”晉琅接上話茬,“我們正準備下水玩玩,沒成想清泉變成了這副模樣,晉琅正想去找大師兄的。”
蕭闫莊看向晉琅的眼神很複雜,他甚至開始佩服,這人怎麽這麽會演。
聽了晉琅的話,葉栖竹在池邊站立,思忖好一陣,才道:“小師弟,你同這位道友先離開這兒,我去禀報山師,我們……”
話還沒說完,清池裏傳來一句妖嬈的悠悠女聲。
“別呀~來都來了,就進來玩嘛~”
霎時,紅光大盛!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反差的時候,真的好爽…
啊好想澀澀,澀澀,魚尾巴怎麽能不澀澀,魚尾巴不能不澀澀
魚尾巴要跟師尊貼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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