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不要了
盛長流神情滞住,病房內在這一刻靜極了,不知是恍惚還是真的,盛長流覺得自己聽到了陳垠撕心裂肺的哭聲。
“陳垠在醫院走廊裏哭得很慘”這件事,比起自己差點被殺還要讓盛長流震動。
接近死亡的那瞬間,盛長流特別想見陳垠。
可等到與死亡擦肩而過,他活下來的這一刻,盛長流忽然意識到,陳垠原本該是個多麽快樂的人。
盛長流曾經覺得陳垠的笑容刺眼、覺得陳垠的快樂傻逼透了、覺得陳垠不記仇轉頭就忘的習慣會害死他自己。
于是在陳垠與他親密起來的那些日子裏,陳垠的快樂成倍減少。
盛長流覺得那似乎沒什麽。
直到這一刻,盛長流重新活了一次之後,他的自私、黑暗、醜陋仿佛在短時間內被抽出靈魂,他知道那些陰暗面還會重新回到自己身上,自己依然會想拉着陳垠一同沉淪,逼着他痛苦、迫使他屈服。
陳垠不該承受的,他本應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靈魂幹淨的這一秒,盛長流想。
護士還是第一次看到一個那麽高的大男孩嚎啕大哭的,主要是這小陳過去一個星期都冷靜得要命,只在外面等着盛長流醒,一點多餘的表情和情緒都沒有,大家都覺得他不僅有情有義、還很堅強。
但誰也沒想到,他會在得知盛長流醒來的消息後哭成這樣。
走廊上來來往往的人都被他吓到,他沒有收斂自己的哭聲,上氣不接下氣地抽噎着,他哭得幾乎喘不過來氣,整個人縮在醫院走廊的塑料椅子上捂着臉,指縫間淚水橫流。
病房裏的盛長流閉上眼,護士依然猶豫地看着他:“現在別叫他了吧?”
“嗯。”盛長流喉結滾動兩下,嘴唇灰白地看向護工:“羅阿姨,我睡了,待會兒...不要讓別人進來。”
護工先答了句“好的”,又追問了一句:“小陳來的話,也不讓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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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長流撇開目光,點了點頭。
陳垠的痛哭是不受控制的,他這些天裏的恐懼、焦慮、和越來越緊繃的神經在得知盛長流醒來後瞬間從身體裏被抽走,整個人像是忽然間沒了支撐,一股劫後餘生的恸然催生着他幾近崩潰。
哭完之後陳垠渾身上下都沒了力氣,他仰着頭靠在椅子上,遲來的喜悅終于緩緩彌漫進他的意識中。
陳垠側過頭看向盛長流病房的方向,嘴角不自覺勾起,他甚至沒了要立刻見到盛長流的沖動,當下的快樂已經讓他很滿足了。
大概五分鐘之後,陳垠終于起身朝盛長流的病房走,他仿佛踩在了棉花糖之上,每一步都很輕松,此時盛長流的房門忽然開了,他的護工走出來,看到陳垠後叫住他:“小陳。”
“羅阿姨。”陳垠禮貌道。
“盛長流在睡覺,現在不方便進去。”看護道。
陳垠小小意外了下,但并沒有多想,病人本來就虛弱,覺多也是正常的,陳垠點點頭,沒再朝病房走。
陳垠準備先回趟家好好洗個澡,這些天他一直住在醫院裏,洗澡就是過過水,衣服也就兩三套來回換,等整個人回過神來,終于發覺自己這些天也太邋遢了。
陳垠回家的時候白寧曉和陳巡出去走親戚了,他在浴室裏洗了快一個小時才出來,然後發現頭發已經有些長了,陳垠溜去爸媽的卧室,找了個白寧曉的黑色小皮筋,将頭發紮了個小揪。
頭發紮好後陳垠對鏡欣賞了半天才下去去廚房找吃的,陳家小院冰箱裏常年有陳巡做好的成品,一般這些都是陳巡的試菜、或者是需要冷凍冷藏才能繼續研發制作的菜品,但最不濟也是個半成品。
陳垠将那些菜都加了熱,一道一道擺在和桌子沒區別的長條冷櫃上,然後自己端了個塑料椅子坐下,盛了一大盤子飯,安靜又專注地吃了半個小時,幾乎忘記了時間、也屏蔽了任何聲音。
白寧曉和陳巡回來時,進廚房看到的第一幕就是自家兒子毫無形象地坐在廚房小角落,将一個比他臉還大的湯碗捧起來咕咚咕咚喝的場景。
“......”夫妻二人站在廚房邊看了會兒,見陳垠放下湯碗又拿着羊排擓碗底的蝦米時終于忍不住出聲了:“垠垠。”
陳巡說着走進來,三兩步拿走陳垠手上的羊排和湯碗:“這些都是失敗品,吃什麽吃?洗洗手,爸給你做面條。”
“嗝”陳垠不自覺打了個嗝,他看到父母後站了起來,甕聲道:“我飽了。”
陳巡搖搖頭,給他收拾吃得一片狼藉的冰櫃蓋,白寧曉也走進來:“小盛醒了?”
陳垠“嗯”了聲,隔了一個多星期回家,貿然還有些不适應,整個人莫名局促起來。
“那就不用住醫院了吧?”白寧曉又問。
陳垠:“明天我都能跟你們去拜年,明天去誰家裏啊?”
“你還是別去了。”白寧曉指了指水池,陳垠聽話地走過去洗手,偏頭看着白寧曉等她繼續說。
“從大年初一到現在,你知道我和你爸找了多少借口說你不在家嗎?又是旅游又是培訓,你明天出現了不打我們臉麽?”白寧曉頭疼道。
陳垠恍然大悟,神情又變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腼腆地笑了下:“謝謝爸爸媽媽。”
“還挺客氣。”白寧曉嘲諷道:“小盛那邊沒事了我們來聊聊你的事兒吧。”
陳垠看着神色漸漸嚴肅的白寧曉,又看了眼放下手裏的活朝他走過來的陳巡,莫名有些害怕:“怎...怎麽了?”
白寧曉目光銳利地看着陳垠:“今天回家了就別出去了。”
陳垠不明所以地看着父母,沒等他說話,白寧曉繼續沉聲開口:“以前你再怎麽胡鬧不聽話,我和你爸插手過什麽沒?”
陳垠搖頭。
“但是垠垠。”陳巡的聲音響起,他也難得神情凝重:“你這次拿刀捅人了。”
白寧曉和陳巡在知道陳垠捅了人之後,無論這是見義勇為還是替天行道,都無法再無視和淡定了,抛開緣由不說,這個行為是極其危險又可怕的。
兩人那晚上回來齊齊做了噩夢,他們無法想象自己養到這麽大、在眼皮子底下看着長大的兒子,有一天會拿刀捅人,而且連捅兩下。
陳垠看着面色泛白的父母,緊抿着唇什麽也說不出來了,這一刻他終于有了點過去那些日子的實感、包括那天盛長流躺在那裏,自己想也不想抓着刀往人身上紮的模樣。
陳垠的手忽然有些發麻,他不自覺地攥起拳,很難受地将那只手往身後藏。
“這不是小事,既然小盛沒事了,你自己在家好好反省。”陳巡鮮少有這麽嚴厲的時刻:“也不要想辦法出去,爸媽希望你能懂事,在做了這件事之後對我們有個交代。”
陳垠知道這是大事,以往捅刀殺人離自己都很遙遠,大部分時候只在社會新聞上看過那些觸目驚心的場景,可真正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時,陳垠壓根沒有感覺,一直到現在才覺得後怕又心生寒意。
他朝父母點了點頭,保證道:“好。”
白寧曉看着陳垠:“警察跟我說你把人捅成那樣的時候,你知道媽媽在想什麽嗎?”
陳垠不安地看着白寧曉。
當時知道陳垠在醫院的時候白寧曉滿心滿腦的都是擔心、再無其他情緒,只希望他安全就好。
但後來回了家,那個身上兩個血窟窿的人屢屢出現在她腦海中,那人該死,可那兩個血窟窿不應該是自己兒子造成的,她甚至覺得自己是否對陳垠已經不夠了解、或者自己從未真正了解過陳垠。
“我在想,這個孩子平時被我罵的時候,是不是也想過要拿刀捅了我?”白寧曉迷茫而認真地問。
“媽!”陳垠立刻急了,他拼命搖着頭:“我沒有!我當時只想保護盛長流!我!”陳垠眼睛發紅,整個人都在不可置信地顫栗,他不知道媽媽為什麽會有那樣的想法,但這種想法危險卻又真實,陳垠知道自己這次是真的把爸爸媽媽吓壞了。
“我沒有,媽你不要亂想!求求你了,你別吓我!”陳垠語無倫次地安撫着白寧曉,幾乎都要哭出聲,白寧曉嘆了口氣,陳巡也在一邊拉着她:“寧曉,你說什麽呢!”
白寧曉搖頭:“我這幾天确實想得有點多,就是...垠垠長大之後發生的事太多了,我沒辦法不多想。”
陳垠緊張地看着白寧曉,他上前一把抱住白寧曉:“我知道錯了,我在家好好反省,媽你別難過,你別想這些了好嗎?”
“嗯。”白寧曉也抱住瘦得能摸清脊骨的陳垠:“上樓吧,你就在自己的房間呆着反思,吃飯我們叫你。”
“好。”陳垠這次尤其乖,他生怕白女士又胡思亂想什麽,第一次想讓他們放心的想法戰勝了要去看盛長流的念頭。
陳垠上了樓之後給盛長流的看護打了個電話,跟她說如果盛長流醒了找自己就讓他打電話,自己在關禁閉,可能到開學前都出不去。
“好嘞,我會轉告盛長流的。”看護和陳垠通完話後便挂了電話,将開着擴音的手機放進口袋後看向盛長流。
盛長流聽完後沉默幾秒便轉向了醫生和臨時抽空過來看他的姑姑盛鴻語。
“要搬回家,you sure?”盛鴻語再三跟盛長流确認。
盛長流點頭:“我問過醫生了,家裏的理療院足夠我完全恢複,不需要再住院。”
盛鴻語轉頭看向醫生,醫生朝她點頭:“理療院裏也有醫生,我會把注意點交代清楚的,盛長流不會有事了,您放心。”
盛鴻語這才點了點頭:“Ok。”她看向盛長流的看護:“給長流收拾東西吧。”
看護轉頭利落地去收拾本就沒多少的東西,半小時後,盛長流乘上了盛洲理療院的車,比醫院救護車要更加寬敞、設備也更加齊全。
“诶呀。”看護忽然想起了什麽般焦急道。
“怎麽了?”盛鴻語問她。
看護做錯事般低下頭:“盛長流的手機我忘拿了,我待會兒再回去拿一趟。”
“沒事。”盛長流忽然冷淡道,語氣疲倦而沉悶:“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