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3)
這樣的漂亮……讓人心疼……”
“當然會心疼了……”
青年擦了一把腦門子上的汗,方才沖天的怒氣被傷感取代,他苦大仇深的盯着哈迪斯,一字一句的講到:
“這是米羅最後的作品了,他說是你的婚約者向他訂的,他完成了。本來預定十一月八號取貨,雖然遲了這麽久,但還是要送給你,還說……要祝福你們。”
哈迪斯的大手攥着那個充滿幻想色彩的燭臺,瞳中掀起驚濤駭浪。中間那個赤紅色的小燭臺上刻着兩個名字,他只瞥了一眼就剎那間想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哈迪斯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不那麽發顫,他問:
“他人呢?”
“你還有臉問?”
青年沒好氣的扭過頭去,把挎包甩到屁股後面,雙手插在褲兜裏,道:
“你毀了我們最有希望的設計師和工匠……本來我們的師父一直想讓米羅做他的衣缽傳人的,師父說他很久沒有見過像米羅這麽有天賦的人了,可這次……這次米羅回去做完這個東西之後,就再也做不出任何作品了……無論他怎麽試,最後出來的東西連初學者的水平都比不上……師父痛心疾首,舊病複發,米羅是他嘔心瀝血栽培出來的……師父說他的心不在了,所以什麽都做不出來了……”
哈迪斯像被刺痛一樣閉起雙眼,說不出話來。卡妙不高興的抱怨到:
“那個笨蛋,為什麽不先來和我商量一下呢,就這麽走掉了。”
“和你能商量出什麽結果?”
青年把話頂了回去,說:
“反正你和這個敗類都是一個陣線上的,自古商人重利輕別離。”
“你……”
卡妙被噎得原地直轉圈,哈迪斯這時好像才喘過來一口氣,輕聲似在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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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為什麽要做這種東西?為什麽不來找我?”
青年直視着哈迪斯,再沒有發那麽大的火,只是冷嘲到:
“米羅也有自己的尊嚴,他不會做出破壞別人婚約這種事情的。可是你知道麽,他做這燭臺時的樣子真的很吓人,好像全世界都不存在了一樣……真是的,我為什麽要說這些,反正你也不會在乎的……不過我倒真希望你出門遭雷劈,讓你這樣對待米羅……哼……”
哈迪斯立在那裏一聲不吭,青年這才有機會環顧了一下米羅的店鋪,揉了下眼睛依舊憤憤不平,道:
“我東西送到了,先回去了,和你這種人真是沒什麽好說的……告辭!”
說着,青年轉身拉開門就走,卡妙忙喊住他:
“哎——穆你等等!你還沒跟我說米羅他現在怎麽樣了!”
臨出店門之前,卡妙又向哈迪斯禮節性的點了下頭,而後快步跑遠了。哈迪斯低頭又瞅了眼手上的燭臺,另一只手捂住心口乏力的扶着牆壁走回櫃臺坐下。拿起手機斟酌了片刻,打了一則電話。
“你好,這裏是米諾斯。”
哈迪斯只刻板的說了一句:
“限你二十分鐘內到我的辦公室。”
語畢他第一時間掐斷了電話,抓起外套沖出店門跳上布加迪威龍向着公司疾馳狂奔。哈迪斯雙手握着方向盤,瞳色愈來愈暗,神情也越發駭人。一直以來的種種跡象終于被這個燭臺穿到了一起,抖落遮遮掩掩的幕布,讓哈迪斯處在暴風雨來臨的前夕。一路沖回公司,哈迪斯将車橫泊在門口,徑直來到自己的辦公室。他剛進去還沒坐穩,助手就到了,風衣肩頭還有雪花融化的水跡,看樣子也是一路匆忙趕來。
“哈迪斯大人,不知這麽急有什麽事情?”
米諾斯沒有脫掉大衣,像往常工作時那樣等候黑發男人的指令。
“我再問你一次,”
哈迪斯背對着自己的助手,壓住胸中的波瀾,說:
“你到底對米羅講了什麽?”
“十分抱歉,哈迪斯大人,”
米諾斯依舊是一成不變的回答:
“我只對米羅先生描述了一下細節,其餘的什麽都沒有說。”
“細節?”
哈迪斯陰沉的冷笑起來,轉過身把手裏的那個燭臺舉起,好讓米諾斯看清楚。
“是這樣的細節麽?”
“啊——”
米諾斯驚呼一聲,随即深深的埋下了頭,一副理屈的姿态仿佛任聽哈迪斯發落。哈迪斯的手指扣緊了那個燭臺,恨意濃重的評價到:
“好啊,我沒想到你這麽有想象力……婚約者?誰給的你這麽大的膽子!”
哈迪斯說到後面就吼了起來,激動之時一掌将那個燭臺甩到牆壁上拍得稀碎,玻璃碎渣登時紮進手裏,鮮血四濺,血珠沿着他的手指從指尖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觸目驚心。
“對……對不起,哈迪斯大人……”
米諾斯渾身微抖,聲音哽咽着說:
“事到如今我無可辯駁,請哈迪斯大人處置。”
“對不起?真簡單啊……你居然還敢定在他生日那天取東西……哼……”
哈迪斯眯起綠瞳,目光寒冷如刀鋒,他咬着牙說到:
“早在你盯梢的時候,我就給自己定下規則,只要你不妨礙到米羅的生活,剩下的,我只當沒看見,那些老家夥們再有微詞也奈何不了我。但是,如果你要是打擾到了米羅……”
哈迪斯深深一吸氣,面對着自己的助手逐漸釋放出積壓已久的怒意。
“你越過界了,米諾斯。”
被點名的人恐懼似的一直瑟瑟顫抖,哈迪斯瞟了他一眼,下了最後通牒:
“任何傷害米羅的人,我都不會放過。所以,新年過後你就不用來了,自己去財務那裏把年終的酬勞結算清楚吧。不要讓我再看到你了。”
言罷,哈迪斯繞過自己的助手,開門正準備離去,米諾斯在後面忽而擡頭不甘願的問到:
“哈迪斯大人……米羅……就這麽重要麽?”
“哼。”
哈迪斯不屑的一笑,什麽都沒有解釋,潇灑的走開了。辦公室裏,只剩下一地染着哈迪斯鮮血的燭臺碎片。這是他第一次打碎米羅的作品,這樣吐不出咽不下的複雜心情,他此生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出了公司,哈迪斯覺得心裏豁亮了許多,他單手駕車殺回海因斯坦城堡,把潘多拉吓了個好歹,連忙打電話叫私人醫生。
“哈迪斯!以後不要用這種方式發脾氣好不好!”
潘多拉緊張兮兮的觀望着醫生用鑷子從哈迪斯手上挑玻璃碴子,唠叨着:
“你到底幹了什麽啊?看上去很疼的樣子……”
“哼……”
哈迪斯輕笑起來,根本沒把手上的傷放在眼裏。
“是時候該去見他了。”
“哎?這麽快?”
潘多拉給他端了杯威士忌,希望能幫他緩解疼痛。哈迪斯一飲而盡,說:
“是的,我等到契機了,但沒想到竟然是那樣……”
“怎麽樣?”
潘多拉跺着腳,着急的問:
“你就不能把話說清楚,契機是什麽?那孩子離開的原因和理由呢?”
“你會知道的。”
哈迪斯皺了下眉,醫生好容易挑幹淨碎玻璃,正在小心翼翼的清洗,上藥。
“我讓艾亞哥斯去準備機票和所需要的手續了,如果順利的話,明天就走。”
“不知道能不能趕得及啊……”
潘多拉給他的杯子裏加滿琥珀色的威士忌,拖着腮惆悵的說:
“如果你能帶他回來一起過新年夜就最好了……”
“怎麽?”
哈迪斯面朝着潘多拉,盡量将注意力轉移開。大美女提着威士忌的酒瓶子,坦白到:
“本來是想借着過新年的機會讓米羅搬過來住的,要用的日常用品我都準備好了……後來就出了這檔子事……現在離新年也沒幾天了,不知道你能不能說服他,讓他回來……”
哈迪斯正在想措辭,潘多拉又咯咯笑開了,說:
“不過,只要能把那孩子帶回來,就是錯過了這個新年也沒有關系,畢竟以後還有很多機會麽……米羅他還沒有給我做戒指呢,呵呵呵……”
哈迪斯心頭一驚,避開潘多拉的目光。他無法向她講明,米羅已經再也做不出任何作品了;哈迪斯內心亦沒有把握,自己是否有那個能力,可以讓米羅再度回複到他們在一起時那種靈感澎湃的狀态。但不管結果會怎麽樣,哈迪斯必須要放手一搏。
醫生包紮好傷口走後,艾亞哥斯就傳回消息,說手續明早就能辦理妥當,他已經為哈迪斯訂了明天下午飛往布拉格的機票。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本應順理成章的行程卻被另一場突來的雪打斷了——寒流侵襲了歐洲大陸,風雪持續不絕,機場能見度下降,迫使很多航班推遲或者取消了。哈迪斯還算幸運,他搭乘的班機僅延遲了不到一天就出發了,盡管如此,等他的雙腳踏上這座歐洲最美麗的城市之一時,也已經過了十二月二十九日的零點。
哈迪斯在下榻的四季酒店小睡了一會兒,洗了個澡,調整了一下時差。在太陽剛剛升起的時候,他就讓酒店叫了一輛計程車,把艾亞哥斯查到的那個地址拿給司機看,司機立刻一臉贊賞的豎起大拇指,用怪腔怪調的英文說到:
“這位先生真是好眼光,這間工作室是我們最著名的斯特洛夫斯基大師開設的,你一定要買上一兩件回去才行。”
哈迪斯低着頭暗自好笑,他已經買光了米羅的店鋪,還需要再買些什麽麽?
司機一路熱情的和哈迪斯聊風土人情,風景名勝。哈迪斯心不在焉的聽着,直到司機提醒他:
“磚紅色外牆的那間就是了,不過你來得太早了,先生,現在還算是假期,他們的人可能來的要晚一些。”
“謝謝。”
哈迪斯付了車錢,多給了司機一些小費,下了車,站在路邊呼着一股股白霧。這裏比同緯度的巴黎要冷許多,又剛下過雪,即便是厚重的呢子大衣也不能讓哈迪斯覺得暖和多少。他走向司機指給他的店鋪,上了兩級臺階,湊上去向裏面張望——黑着燈,門上的百葉窗也閉合着,看不清楚裏面的樣子。哈迪斯左右望了望,街上冷清清的沒什麽人,偶爾有送報紙和牛奶的小車經過。太陽升得高了一些,氣溫卻還沒有爬上來,哈迪斯逡巡在門口,想見米羅的念頭幫他抵禦着徹骨的寒意。不知等了多久,巷子裏的行人陸陸續續多了起來,大多是出來采購的觀光客。這條古老的石板街道兩側擠滿了玻璃水晶的工藝品店,凡是來到這裏的人不免都要買上一些作為禮物帶回去。
哈迪斯稍微活動了一下膝蓋,寒意由下至上,讓他覺得兩條腿有些麻木了。忽然,他感到旁側有人在注視着他,下意識的一回頭,就望見了那個讓他牽腸挂肚的人兒。
“米羅。”
他喚着,呼出的霧氣重新凝在睫毛上,形成了斑斑點點的白霜。米羅把自己裹在一件鼓鼓的海軍藍色羽絨服裏,戴着一頂米白色的毛線帽,神情冷漠得讓人揪心。他張了張嘴,說:
“對不起,先生,我們還沒有開始營業,請你稍後再來。”
“米羅,”
哈迪斯一把抓住走過來要開門的米羅,壓低聲音快速的道:
“那天你為什麽不先來找我?”
米羅沒有看他,也沒有回答,自顧自的用鑰匙開了店門,走了進去。哈迪斯緊随其後,關好門,這才提高了聲音,又問:
“米羅,我知道那天你都聽到了什麽,這樣致命的誤會你為什麽不先來問問我?為什麽就那樣消失了?”
“我為什麽要去問你?”
米羅摘了帽子,脫掉外衣,忙着打開照明和暖氣,煮上一些熱咖啡,戲谑到:
“哈迪斯先生,我有什麽資格去找你?我又以什麽身份去找你?”
“米……”
哈迪斯胸中氣結,他追上米羅一把将他的肩膀掰了過來,迫使他正視自己。
“你為什麽就不相信我?”
哈迪斯幾乎要喊起來:
“為什麽寧可聽信其他人的流言蜚語?要你相信我,相信海因斯坦的承諾,相信普路利昂之星,對你來說就是這麽困難的事情麽?”
“可是他都找到店裏了我會怎麽想!”
米羅也霎時被點燃了,他歇斯底裏的沖着哈迪斯哭喊到:
“你的那個什麽婚約者都跑到店裏,就站在我面前你讓我能怎麽想!說你是因為和他兩地相隔寂寞了才會找人消遣一下,說這樣對海因斯坦家是很丢臉的事,我還能怎麽做!自己跑到你那裏聽你親口承認這些麽?我做不到!”
“那就來沖我喊啊!”
哈迪斯激動的捏着米羅的大臂,心痛不已又氣急的問:
“為什麽不先來找我對我發火指責我數落我,為什麽要自己偷偷跑掉呢?”
“我打過電話了啊!”
米羅止不住自己的眼淚,他嗚咽着,拼命搖頭,道:
“我給你打了無數個電話,可是一直都說那個號碼已經作廢了……”
“你……”
哈迪斯有種又恨又惱的感覺,他把米羅拉近自己,在他耳邊低語着:
“腿長在你身上,電話打不通,為什麽不來當面質問我呢?”
“我……”
米羅捂住臉,泣不成聲:
“我怕……”
哈迪斯心頭一軟,無視米羅的掙紮,将他環進自己的臂彎。
“那又為什麽不給潘多拉打個電話确認一下呢?”
米羅仍舊回答:
“我怕……”
“米羅,你……唉……”
哈迪斯見狀也不好再說什麽了,他只是那麽緊緊抱着米羅,汲取着他身上的清香。多少個日夜沒見,再見時,恍若已經度過了一生。
叮咚——
歡迎的鈴铛響過,一個蒼老卻精神十足的聲音打着招呼:
“米羅,今天會有一些孩子們從布達佩斯過來,要……”
米羅一聽,急忙想從哈迪斯懷裏掙脫出來,但沒有成功,哈迪斯牢牢的掌控住他,不讓他有半分溜走的機會。
“對不起,這位先生是……”
進門的老者頭發花白稀疏,唇上的兩撇胡子也是白色的,理得很齊整。他穿着普通的襯衫和粗線格子毛衣,拄着一根紅木拐杖,是位清癯又抖擻的老人。
“師父……對……對不起……”
米羅兩頰緋紅的向他道歉,說:
“他……他很快就會走了……”
“我是來帶米羅走的。”
哈迪斯站直身體,向老者表示了應有的敬意,說話的口吻卻是一貫的霸道。
“前段日子米羅有勞大師照顧了,現在我來接他回去。”
“是麽,是這樣麽。”
老者歷經滄桑滿是皺紋的臉上洋溢出睿智的笑容,他把自己的手杖挂在門邊,對哈迪斯說:
“你帶他走又有什麽用呢?這位先生,這孩子已經不是之前的米羅了,他已經再也做不出什麽像樣的作品了。”
“師父……”
米羅的目光閃了兩閃,愧疚的低下頭,咬着嘴唇簌簌落淚。哈迪斯義正言辭的反駁到:
“他會做出來的,米羅他會做出讓所有人都感到幸福的作品的。”
“哈迪斯……”
米羅驚訝的微擡頭望着黑發男人堅毅的側臉,吸了吸鼻子,收住了自己的眼淚。
“哦……是麽?”
老者挽起衣袖,穿上一件工作服,系好帶子,問:
“這位先生,在你奪走了那孩子的心而又把它抛棄之後,你又如何能說出這樣自信的話呢?”
“不是那樣的。”
哈迪斯擲地有聲,目光炯炯,他朗聲說到:
“米羅他,就是我的心,我的心不在了,我當然要把他找回來。我相信,米羅他也是要找回自己的心的,只要找回了,米羅就還是原來的米羅,他會做出更加出色的作品。”
“哈迪斯……”
米羅怔怔的瞧着擁緊自己的黑發男人,仿佛今天才認識一般。老者悠然一笑,倒了杯米羅煮好的咖啡,喝了一口,嘟囔着:
“唉……看來,總是固守一個地方也不行呢……米羅,”
他轉向自己心目中的接班人,開口到:
“也許是時候在另一個城市開辦一家工作室了呢,不知道你那裏條件怎麽樣?一次可以教幾個孩子呢?”
“師父——”
米羅驚喜的叫起來,眼眶還紅着,唇角卻禁不住向上飛揚。
“師父你是說真的麽?我可以開辦工作室了?”
“啊呵呵……”
老人爽朗的點點頭,道:
“等過了新年,我會讓穆辦好那些法律上的什麽文件,你可以用我的名字,在你那裏開辦工作室,算是……師父給你的新年禮物吧。”
“啊——”
米羅興奮的喊着,趁着哈迪斯一松手就撲了出去,抱住老者感激不已。
“謝謝師父!”
“不過,在那之前。”
老者拍了拍米羅的頭頂,豎起手指笑呵呵的提出要求:
“你要先拿一件作品給我看,然後我才能簽字。”
“這……”
米羅猶豫了一秒,繼而堅定的答應到:
“嗯!我會做出讓師父滿意的作品的!”
“哦不,我的孩子,”
老者晃晃手指啧啧的更正:
“不是讓我滿意,是要讓你的心滿意,米羅。”
“我……”
米羅本能的回頭瞥了眼哈迪斯,老者又毫不掩飾的笑開了,笑得米羅又不好意思起來,低着頭用手絞着自己的衣擺。
“有勞大師挂心了。”
哈迪斯及時上前一步,攬住米羅的腰身,抓過米羅挂在架子上的大衣和帽子,鄭重的道:
“那麽,米羅我就帶走了。”
說罷,哈迪斯鉗住米羅的一只手腕,把大衣罩在他身上,抓着他快步離開了店裏。老者望着被推得前後呼扇的門好笑的搖頭,自語到:
“年輕人總是這麽心急,唉唉……米羅,想必,那個人就是你的心吧,真是相當不坦誠的孩子呢,唉唉……”
就這樣嘀咕着,老者哼起了一首輕快的民謠,略微沙啞的聲音透過門扉飄到街上,引來鴿子們呼啦啦的飛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