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4)
心,你都一直還沒嘗呢。”
“嗯……謝了,瞬。”
米羅向少年點點頭,瞬則偷眼瞟向大門外,猜測電話裏那人要花多久才會出現。米羅簡單吃過一些東西,有了精神,索性近水樓臺就在亞路比奧尼的店裏翻起拍賣行的首飾圖鑒。他正看得投入,書店門就被人大力推開,一個黑衣黑褲的男人攜着一股風沖到米羅身前。
“米羅。”
他叫。
“哈迪斯?”
米羅詫異不已的瞪着從天而降的男人,不解的是,他為什麽看上去如此來勢兇猛。他剛要談一下進度的事情,哈迪斯就按住他的雙肩打斷了他:
“你為什麽不好好休息?”
“我……”
米羅張口結舌,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瞬躲在兩排書架子後偷偷直樂。
“我只是……想做得完美……”
哈迪斯眉頭一皺,不滿的責備:
“如果我知道我的請求會讓你累到昏過去我絕對不會下如此委托,不過現在,我要親自監督你,保證你每天至少睡夠八個小時。”
“八……八個小時……”
米羅有些窘,他打從學藝以來還從來沒有睡夠過八個小時,那對他來說太奢侈了。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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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羅搜腸刮肚的想怎麽拒絕哈迪斯,不過哈迪斯不給他這個機會,自覺的道:
“你工作的時候我會陪在你旁邊。”
“可是……”
米羅越來越有氣無力,哈迪斯又補充一句:
“睡覺也一樣。”
“唉……”
米羅認輸,他在心裏不停的反省到底是自己錯了還是哈迪斯錯了。向亞路比奧尼和瞬道過謝,米羅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隔壁自己的店裏,當然,後面還多了一個人。穿過前面的店面進到後面的工作間,哈迪斯當即怔在那裏,他從未見過制作玻璃的工坊,所以所見的景象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在工作間的一邊并排列着三個烤爐一樣的設備,每一個裏面都漏出紅熱的光芒,溫度自然也不在話下。和烤爐垂直的地方豎立着一個雙層大烤箱,活像一個九十度翻倒過來的雙開門大冰箱。工作間另一邊有一排工作臺,上面擺着各種哈迪斯叫不上名字的器具,屋子中央還有一張幹淨的空桌子,不知道是用來做什麽的。除此之外,給哈迪斯印象最深的就是随處可見的玻璃,爐子四周的碎玻璃渣,地上随意丢棄的不規則玻璃塊,工作臺上大小粗細不一的玻璃棒,玻璃球,玻璃管,還有一堆看上去像是半成品一樣的東西。這使得整個工作間在燈光的照耀下時刻閃閃發亮。
“第一次見做玻璃?”
米羅瞧着哈迪斯那模樣有點想笑,哈迪斯坦然點頭,說:
“我從來沒見過……這裏很熱。”
“是啊,不過”
米羅指了指玄關處的衣櫃,道:
“我還是建議你穿上工作服,然後戴上護目鏡。”
哈迪斯依言行是,順便也像米羅一樣把頭發緊緊的束在腦後。
“我今天要再試一下耳環的鉑金鏈和水晶的接口,希望……”
哈迪斯帥到酷斃的一揮手制止了米羅,說:
“今天不要做那些,做其它的。”
“那……那做什麽……”
米羅局促不安的搓着圍裙,像是個受罰的孩子。
“米羅,”
哈迪斯擡了擡自己的護目鏡,環顧四處,暗示性的道: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你的工作間。”
米羅把這句話在心裏細細琢磨了幾遍,茅塞頓開,他放下手裏的毛坯,帶着自信而明朗的笑容:
“那我得先看看你了解多少。”
米羅沉吟一聲,問:
“人們總說玻璃水晶,水晶玻璃,那你認為玻璃是什麽,水晶又是什麽?”
哈迪斯張嘴做了個口型,還是很具有紳士風度的承認:
“我并不清楚,我只記得水晶裏面含有大量的鉛?”
“是氧化鉛。”
米羅從工作臺上的一堆破爛裏挑出兩樣東西,左手一個右手一個,體型大小都差不多,他狡猾的眨着眼,問:
“你能分辨出哪個是玻璃哪個是水晶麽?”
哈迪斯的目光左右移動,最後他還是艱難的搖頭,說:
“光看色澤的話,我很難區分。”
“那你掂掂看。”
米羅把兩樣東西同時遞到哈迪斯掌中,哈迪斯幾乎立刻就大聲道:
“左邊這個是水晶,右邊這個是玻璃。”
“正确。”
米羅從牆角旁的桶裏挑出一根鋼棍似的東西,講解到:
“如果玻璃中含氧化鉛的量超過了百分之二十四,并且具有相當的光澤度時,我們就可以把這種玻璃稱作水晶。氧化鉛越多,水晶也就越沉,而且它還會屏蔽X射線,所以如果你要帶水晶制品坐飛機,記得千萬不要包得太嚴實,因為安保人員一定會黑着臉認為你帶了一大塊金屬而開包檢查。”
“呵……”
哈迪斯忍不住笑起來,留意米羅的一舉一動。
“既然你對這個感興趣,今天我就給你做個演示好了。”
米羅提着“鋼棍”扭頭一笑,指着中央桌子旁的椅子說:
“請坐,這得花上一段時間。”
哈迪斯聞言拉過一張椅子反坐在上面。米羅将鋼棍伸進第一個爐子裏,以一定的頻率轉動棍子,邊講:
“這裏面是融化态的二氧化矽,也就是玻璃的主要成分,首先我先取一點原料……”
米羅将棍子從爐子裏抽出,棍子頂端有一團散發着熾烈明黃色火光的東西。
“我必須不停的轉動這根棍子,否則它就會從棍子上滴落下來。”
米羅說着坐到一張特質的工作椅上,将棍子橫在右側扶手上,左手壓住棍子保持勻速轉動,右手拿過一個金屬板抵在那團紅熱岩漿的旁邊。
“光是這點原料不夠,但是融化态的二氧化矽一次又挂不上太多,你知道,就像壘沙堆一樣,壘到一定高度就再也上不去了。”
哈迪斯全神貫注的看着,不時點下頭。
“所以我現在要讓這些玻璃先冷卻下來,好能再次從爐子裏取更多原料。”
米羅的動作連貫而利落,像是經過深思熟慮,沒有拖泥帶水的猶豫,讓哈迪斯覺得這是一道賞心悅目的風景。
“金屬板導熱快,可以讓玻璃更快更均勻的冷卻下來。”
米羅看那團原先紅熱的原料逐漸變成灰藍色,便提着鋼棍走到爐子前,又取了一點原料,這回,棍子頂部的那團紅熱的東西整整大了一圈。
“現在可以給它上點顏色。”
米羅握着棍子來到工作臺的一角,上面鋪滿了某種細細的粉末。
“其實玻璃的顏色是由不同的金屬元素決定的,比如钴可以把它變成藍色,這些都是钴鹽的粉末,我要讓它均勻的粘在玻璃上。”
米羅把那團黏糊糊橘黃色的玻璃坯子輕放在臺子上,滾了幾滾,讓粉末布滿每一處。
“下面就要開始吹玻璃了。”
米羅再度坐回專用座椅上,邊轉動棍子,邊通過棍子的另一端向原料吹了口氣。那團沾了金屬粉末的橘黃色玻璃似乎膨脹了些。
“哈迪斯,你覺得需要多大力氣才能吹動它呢?”
米羅的鼻尖上滲出密密的汗珠,他一直注視着那團未成形的玻璃,舒卷的睫毛即便隔着護目鏡也能辨的清楚。
“很大力氣?”
哈迪斯毫不掩飾的盯緊米羅的臉龐,他認為眼前的人兒才是上蒼最精華最具靈感的作品。
“噗……”
米羅咯咯直笑,又吹了口氣,慢慢冷卻下來的玻璃團已經有點球狀的樣子了。
“其實就像平常呼氣一樣,并不需要太用力。”
米羅瞅了瞅棍子,來到另一個爐子前,把那個不大的玻璃球伸了進去,說:
“這是個空爐子,裏面的溫度要比第一個低,只能把玻璃燒到粘稠狀,但不會完全流動的可以滴下來。”
米羅側了側身,讓哈迪斯可以看到爐子裏的情形。先前蘸上的粉末開始發揮功效,那團玻璃顯出了濃重的墨蘭色。米羅燒了一會兒,繼續回到椅子上,吹氣,轉動。
“現在就是花時間的地方了。”
米羅望着哈迪斯唇角噙笑,說:
“我要翻來覆去的燒它,再讓它冷卻,再燒,再冷卻,直到燒到我想要的顏色為止。其實這種顏料會越燒越透明,過一會兒你就能發現了。”
哈迪斯将手臂交疊在椅子背上,看得格外認真。那團玻璃在米羅手中開始成長,它一點一點現出一個高腰花瓶的形狀,米羅将它豎起來在地面的金屬板上壓了壓,讓底部變得平整,又令它稍微冷一冷。
“現在我要換個把手。”
米羅拎出另一根鋼棍,把手上這個先橫向架到架子上,而後用第二根棍子卷了點玻璃原料上來。
“之前那個把手要撤出來,它留下的洞便是開口。”
米羅飛快的把那點液态玻璃對準玻璃瓶的平底,然後換做轉動新的把手,同時用一副木制大夾子把第一根鋼棍與玻璃銜接處掐細,直到斷開。
“之所以用木制夾子,是因為不想讓它冷得太快而凝固住。”
米羅并不介意木頭上冒出的火苗,掐斷和第一根鋼棍的連接後,他接着用木制夾子撐開那個豁口,讓它變得圓滑并且大小适中。這個時候,之前近乎黑色的墨蘭早已變得半透明,米羅越燒顏色越淺,到最後只看得出有些許钴藍色。
“現在就可以讓它冷下來,脫離第二根把手了。”
米羅并未給形狀做多大改變,他只是微調了一下花瓶的腰高。當所有紅熱發亮的黃色從玻璃中消褪,米羅帶着隔溫手套一手扶着玻璃瓶,一只手抄起板子在鋼棍上輕輕一磕,第二個把手就順利的和瓶底分開,米羅擦了擦瓶底的餘渣,一個十分複古的高腰玻璃花瓶帶着一抹輕盈的钴藍亭亭玉立。
“米羅……”
哈迪斯驚嘆的正欲開口,米羅搶先說到:
“還沒有結束,成形的玻璃不能這樣在空氣中冷卻,那樣它會碎裂掉,玻璃必須在烤箱裏逐步冷卻,至少要花十二個小時才能把它拿出來。”
米羅抱着那個花瓶打開下層的烤箱門,哈迪斯瞥見另外幾個成品。
“烤箱的溫度其實也很高,只不過比起爐子來,”
米羅指了下兩個源源不斷制造熱量的爐子,說:
“就算得上是低溫了。”
關好烤箱門,米羅長出一口氣,拍了拍手掌,摘下隔溫手套,問:
“這就是最簡單的玻璃制作過程了,怎麽樣?”
“魔法。”
哈迪斯起身活動了一下,張開手臂感嘆着:
“這就像魔法一樣。”
“你過獎了,哈迪斯。”
米羅摘了手套走回工作臺前,說:
“我并不是一個出色的制作者,還有很多設想都無法付諸實際。”
“什麽?”
哈迪斯當即否定到:
“是米羅你精益求精。”
米羅笑了笑不置可否,他調整着工作臺上燈光的亮度,對哈迪斯說: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要開始忙活潘多拉女士的首飾了。”
“我介意。”
哈迪斯伸手把米羅從工作臺前拽到自己身邊,指着牆上的鐘表,道:
“現在時間不早了,你該回家休息了。”
“可是……還有很多問題……”
米羅為難的不舍得離開工作臺,哈迪斯聲音陡然嚴厲起來:
“我送你回家。”
“我……”
米羅想着找個什麽理由可以留下來工作,可當他一撞見哈迪斯那雙深邃純粹的綠眸,他竟卡了殼。如此剔透華美的湖水綠,比米羅所見過的任何顏色都更能讓人心動。
“好……”
米羅被那雙眼睛盯到擡不起頭來:
“好吧……我回家。”
哈迪斯這才滿意的轉了身,主動幫米羅關閉了照明設備。米羅夢游似的跟在後面簡單收拾了一下,鎖門,上了哈迪斯的座駕,又一路指引着他開車回到自己的小窩。到家之後,哈迪斯非常“自覺”的随米羅進了屋,督促到:
“快去洗澡睡覺了。”
“哦……那……”
米羅就是不想去也沒辦法,只好拿過浴巾和睡衣,說:
“你先随便坐坐吧。”
“嗯。”
哈迪斯趁此機會不動聲色的觀察起米羅的家,和他料想的大相徑庭。他本以為,米羅的家裏應該會有很多玻璃陳設,可現在一看,他根本找不出一件玻璃制品。木制,藤編,竹藝,陶瓷,合成聚酯,亞麻,米羅的日常生活用品中,沒有一樣是用玻璃做的。
“奇怪的孩子。”
哈迪斯低聲自語,似是笑了一下,望了望浴室的門,又踱到米羅的卧室門口。看着看着,哈迪斯看出一些名堂,卧室裏的布置,似乎是為了兩個人準備的。無論是床的大小,枕頭,被子,椅子,寫字臺,窗戶的方向和花瓶的擺放,這間卧室,乍看上去理應是有兩個人居住的。哈迪斯忽然想到什麽,忙走到廚房和餐廳查看,果然,廚房裏的餐具全部是成對的,餐廳裏的圓凳也是偶數,米羅從不讓什麽東西落單。
“呵……”
哈迪斯不禁淺笑,綠眸微阖,眼神不自覺得透着憐愛。
“啊,哈迪斯。”
米羅在他身後叫他:
“我洗好了,要去睡覺了,你……”
“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哈迪斯不留餘地的說:
“如果我現在走了,你大概又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休息了,所以,我必須确保你真的睡着了,才會離開。”
“啊……”
米羅揉着手指不知所措,他沒想到這個哈迪斯怎麽都打發不走,他明明暗示過很多次了。
“難道你想半夜三更跑回工作間去?”
哈迪斯反問,米羅一下啞口無言——他的确有這個想法。
“那……那哈迪斯……晚安……”
米羅向哈迪斯道了晚安,萎靡不振的拖着浴巾走進卧室,把門虛掩上,熄了床頭燈。躺在寬敞的大床上,米羅百思不得其解,他覺得自從這個名叫哈迪斯的男人出現後,自己的生活完全“亂套”了,特別是很多順理成章的事情從情理上都說不通。遇見他的那天,他為什麽要執意帶自己去那家俱樂部?自己醉得神志不清,他又為什麽熱心的把自己安排到酒店去留宿?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後來他又怎麽跑到隔壁的書店來?自己居然還給他演示如何制作玻璃……最不合理的,就是自己居然把他帶到家裏來了。米羅按着腦門苦苦尋求答案,他不是個喜歡帶別人到自己家裏的人,就連費伊也很少登門造訪,家對米羅來說是個絕對不容窺視的領地,只有在這裏他才可以卸掉所有僞裝,保留自己所有的脆弱。如果有外人來了,米羅本能的會感到不安全。
然而這個人……
米羅翻了個身,把自己用薄被裹起來。
這個哈迪斯粗看起來态度強硬,實際卻一直處處照顧着米羅,讓米羅警覺的第六感根本堤防不住,他那蠍子尾巴一樣堅硬冷漠的防禦在哈迪斯面前形同虛設。
“撒加……”
米羅喃喃呼喚,忽而驚得捂住自己的嘴巴。他馬上懊惱起來,心裏亂成一團漿糊。這個時候,最不應該提起的人就是撒加。米羅又翻了一百八十度,面朝着卧室門,眯起眼睛瞄着門縫裏鑽進的光線。
“為什麽……”
米羅不明白,他應該是愛撒加的,不然怎麽會在那天下午心痛難忍;不然怎麽會在喝下了摻着芥末汁的伏特加後欲罷不能,一杯接一杯的豪飲;不然怎麽會累到昏厥在工作間裏,只為了逃避思念麽?可是,米羅扪心自問,到底自己是因為什麽才愛上撒加的呢?也許愛不需要理由,但如果真愛上了,總會是有種種理由的。
“真是的……這樣怎麽睡得着……”
米羅在床上輾轉反側,他偷偷摸摸的下床,貼在門縫上想看看哈迪斯走了沒有。結果不看不要緊,一看把米羅吓得直吸冷氣,哈迪斯正向卧室走來,顯然是要檢查米羅到底睡着了沒有。米羅連忙手腳并用爬回床上,趴在被窩裏,用被子蓋住自己的半張臉,并讓呼吸聽上去很均勻。
門靜靜的被人打開,盡管米羅聽不到聲音,但他通過光線的變化掌握了哈迪斯的行動。呼——吸——呼——吸——米羅提醒自己注意節奏,并努力克制眼珠不要轉動。驀地,他感到有人為他拉了拉被子,讓他的臉都露在被子外。鼻尖嗅到一股極淡的幽雅香氣,一只溫暖的大手撫過他額前散落的碎發,米羅怦然心跳,他幾乎是瞬間就貪戀上了這種感覺,一動不敢動,生怕驚醒了這意味不明的夢境。那只手又替他攏了攏長發,然後離開了,但靜谧的淡香依然缭繞不去。米羅知道,哈迪斯就在床邊。他只好繼續趴着不動裝睡,然而漸漸的,他似乎融入了被窩的溫度,摟着枕頭愈發睡得香甜。
所有的紛繁雜念都被他抛到了腦後,現在,睡覺最重要。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