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雪諾雙壁合,(1)
隆冬。雪落初霁,長安街上來往行人無一不裹緊了衣袍,腳步匆匆。離落明走在街上,望着白茫茫似披着一絹素帛的屋檐,寒風徹骨,冷意直沁入心底。
多日的尋找讓他漸漸迷茫,竹瀾苑早已人去樓空,唯留那三個梅花楷字凜凜泛着冷雪清光。“墨兒,你在哪?”離落明暫且尋了一處臺階歇腳,灌入一口冷酒,喃喃道。他從衣領中拉出那塊竹葉玉墜細細摩挲,那墜上餘留着他心口的熱度,觸手仍是溫熱,“難道又要如從前一般苦苦找尋……”
忽然,他的腦中飛快的閃過一絲念頭,當下收了玉墜,飛身離去……
流風回雪,檐下的腳印漸漸被掩埋……
黃陵。淇墨苑。
又一盞梅子湯入腹,青墨便覺得胃中有些難受,“拿開吧,我不想再喝了。”
琴語收了綠瓷盞,又喚過箜呓、簫岚、笙婔三人陪在青墨身邊說話。“不喝還想着,喝了幾盞便嫌酸,胃越發不舒服了。”青墨撫着将近六個月大的肚子,笑道。
琴語打點好了一切,扶着青墨靠在榻上,“常言道‘酸兒辣女’,看來是個小男孩兒。”
青墨溢出甜蜜的笑意,“男孩兒也好,像他爹爹一樣,可我卻盼着是個女孩兒。”
“女孩兒一定像主上一樣漂亮!”笙婔嘴快,打趣道。
青墨纖指輕點她的額頭,“漂亮不漂亮倒在其次,左右我會教她易容,行走江湖也方便些……如今我能教的也只有這些了……”她眸色稍稍黯淡,自那日金宮變亂,她傾注全身功力吹奏一曲奪魂曲,四大瑙衛頃刻斃命,同時她也被笛音反噬,失了全部的內力,如今和凡人一般無二了。
“主上莫急,如冰哥哥說現下主上懷着身子,不能擅自傳輸功力;待主上産下孩子,便可将功力傳給主上。”笙婔安慰道。
“如冰已經因抵禦我的笛音損耗了功力,怎好再麻煩他?”青墨搖頭,忽而覺得有些不對,細細一想,詭秘一笑,“笙婔,你這如冰哥哥……叫的還是很親熱的呢。”
笙婔聞言紅了臉,簫岚卻“撲哧”笑出聲來,“婔兒近來就愛臉紅,尤其是看到如冰侍衛的時候。”
“你……”笙婔被簫岚打趣,羞愧難當,別過臉去不說話。青墨笑着攜了她的手,“笙婔如若有意,我替你說說去也好。如冰哥哥是個很好的人,我是自幼就相識的。”
笙婔不語,臉卻越發紅了;青墨道她是允了,打趣道:“你們四個,連我的新婚夜都敢來聽壁角,看我不把你們一個個都嫁出去的,好好鬧一鬧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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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也不怕教壞小孩子。”箜呓湊近前,輕撫青墨的肚子。
青墨佯怒,“是你們教壞小孩子。現下我可算起總賬來了,當日是誰把小桦歌帶去的?”
“呃……”琴語語塞,“……是我……我本想着陪主上回宮,誰料想桦歌非要跟去,我就帶着去了,誰料想……”
青墨無奈攤手,“罷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過說真的,你們也都适嫁了,可有意中人了?”她偏頭思忖,又道,“我瞧着影衛中有些不錯的,家世清白,都因為我父皇……父親脅迫家人而為他賣命,做下些不義之事也是萬不得已的;哥哥的心腹部将也都是一等一的……”話音尚未落,卻見如冰疾步走來,“青衿妹妹,有人硬闖進苑中。”
離落明緊握刀柄,月霜刀尚未出鞘,已是凜然一股寒意夾雜着霜雪般的凜冽——他怎會不識得這些影衛?環顧四周,影衛将他團團圍住,竟半絲縫隙也無;眸光一凜,月霜刀方要出鞘,猛然聽得一聲泠泠,“落明!”
離落明一愣,握住刀柄的手滞在半空,循聲望去,雪地中披着一襲青竹披風的女子不是青墨又是誰?披風帽上的雪絨襯着她白皙的面容,蛾眉間掩不住欣喜的神色。他騰身一躍,風馳電掣般落在她的身前,将她擁入懷中——多少午夜夢回之時他猛然驚醒,夜冷衾涼,她與他相隔千裏,唯有夢中執手……
“墨。”離落明低呓,“別再離開我。”
青墨伏在他的懷裏,心中恍若和風拂過一季的花開,淚盈于睫,“好。”平和的語氣中卻含着鄭重的應諾,讓離落明的懸了許久的心終于安放。
他略略嗔怪,“既然安頓下來,怎不知會我?若我尋不到你呢?”
“你會找到我的。”青墨從他懷中揚起臉來,唇角溢出甜蜜的笑意,“孩子也知道,他的父親不會棄我們母子二人于不顧的。”
離落明笑着在她額上輕吻,手輕輕撫摸着她隆起的小腹,這裏面安詳的睡着他們的孩子,他與青墨的孩子。“是。”他褪下外氅披在她身上,穩穩抱起她,“天涯海角,不離不棄……你好像重了些……”
青墨忍俊不禁,“兩個人呢,能不重嗎?”卻又佯怒,“嫌棄我了?”
“怎會?”離落明小心的抱着她,笑道:“我可不敢,不然四姝非把我生吞活剝了不成。”
風吹落枝桠上的殘雪紛紛而下,落在青墨的臉上有絲絲的沁涼,“雪諾……”她忽而憶起母妃來,憶起那塊白玉屏風,憶起……說‘雪諾’是個很美的名字的顏淇,不禁有些黯然,輕嘆道,“宮中之事還尚未了卻……”
車輿緩緩駛入豫安門。青墨挑簾而望,金宮依舊是昔日的景象,金琉璃瓦泛着朝霞的晖澤,朱紅的宮牆才用胡桃油漆過,散發着淡淡的氣息。宸明殿氣勢恢宏,丹陛寬曠平整,漢白玉圍欄上的石雕龍頭上似乎籠罩着祥瑞的紫氣。如今那塊顏晟親手所書“宸明殿”的楠木金匾早已摘下,還未及挂上新的,光禿禿的倒顯得十分突兀了。
離落明先行下了車輿,再小心地攙扶下她來;青墨站定,理了理披風,笑道:“落明,有些事我自去說便好,你便在這等我吧。”
離落明的眼中現出一絲擔憂,卻終是一笑,“好,小心些。”
青墨颔首,扶着琴語的手緩緩步入大殿;楚風正負手而立,一襲紫色的衣袍越發襯得他貴氣天成。她上前淡淡一笑,拜道:“民女參見皇上。”年號未定,天禮未成,然而執掌天下,非他不可。
楚風正在那看那壁上所雕之畫,騰蛟起鳳,繁華綴錦,不由暗嘆顏晟昏落,卻又轉念一想,這金宮自古便有,自是怪不得他。眼看着日色将暮,殘陽斜斜墜在天邊,似這遙遙牽絲挂着的前金,盛極一時,終歸寂滅。
雕欄玉砌應猶在,不免生了兔死狐悲之感,到手的天下又如何,若不是父皇遺命,這天下,才懶得去理。而如今,又怎忍心放手天下蒼生,聽任其命。也罷,且先受着這羁絆。正想得入神,忽聽背後珠玉之聲,有如琴呓,忙回轉身來,見是青墨正盈盈下拜,忙上前扶起,“竹仙客氣了,且不說我如今還不曾登這帝位,單道我與離兄之交,如此怕是生分了。”
青墨見他不以皇者自居,心下稍安,淡笑道:“既然以江湖名號相稱,我便也不拘這小節。若為君臣,我倒擔心兔死狗烹之事,畢竟這歷朝歷代總不能免卻;然而若憑江湖道義而論,落明與風公子卻是生死至交。風公子別來無恙否?”
楚風請她坐下,聽她談起江湖道義與交情,倒是甚合自己的脾氣,微微而笑,“無恙。只是天下甫定,繁雜事多,一時也是身心俱疲。”
青墨點了點頭,“能治天下者,自古無閑人。”她稍稍猶豫一下,終于開口,“實不相瞞,我此來是向風公子求個人情的。”
楚風見她欲言又止之色,心下隐約猜到幾分,“竹仙可是有事?你我之間無需忌諱。”
“大哥、二哥如今皆為風公子所俘,雖說他們曾屠戮楚國軍士,可兩國對壘非要如此不可,可否…可否留他二人全屍?”青墨心下隐憂,“至于三哥,生性懦弱膽小,必不會造成威脅,不若放他去偏遠之地,如何?”
楚風靜靜聽着,果是為她的幾位皇兄求情,眉頭微微一蹙,沉吟半晌道:“全屍之事自是無妨,只是這……竹仙是自己人,我也不避諱了。若不斬盡殺絕,縱使令兄軟弱,也須防有卷土重來之時。”
青墨聞言便不再言語,楚風為人謹慎,想要永絕後患,似乎也說得過去。只是,顏湛畢竟是她三哥,年紀相仿,平素也親近些……她垂首輕嘆:“我畢竟留着顏家的血。如若真無轉圜之地,我……”她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樣的結局,此刻卻暗暗慶幸顏淇先行離去,也免得她更加的痛苦艱難,茫然而不知所措。
楚風見她欲言又止,垂眸默嘆,心下終究不忍,權衡再三道:“好,我便應了你,只是你要保證他戍守邊陲,世世代代永不踏足中原,便算是我看在你的面上饒他一命吧。”語畢,寂然長嘆,楚風啊楚風,婦人之仁,到底難成大事。
“邊陲的風再寒,也好過一碑荒墓。”青墨神色稍緩,“多謝。”
楚風一時無語,卻忽地想起一事,擡眸道:“金宮影衛及顏淇的舊部是你帶去的吧?”
青墨的眸色一變,難不成他忌諱此事?“是。”
楚風的面色平靜,看不出喜怒,“如今你手下的勢力着實不若,若能與離兄同輔佐我自是最好的。待登基後封離兄做王可好?”
“影衛現由我少時相識的沈如冰統領,他們皆出自大家,因受我父親脅迫才多行不義,如今他們一心避世恕罪,再不願涉足宮闱之事;至于哥哥的舊部……”青墨颔首幽嘆,萬般思緒凝堵于心,“……原來,哥哥早在那夜入宮前便立下遺命,他的一百名親衛歸我手下,永世只聽我的號令。”
她起身略略上前一步,“我只想與落明仗劍天涯,并不稀罕什麽王位;這些年在宮中實是看得太過透徹,宮闱中有多少見不得人的繁雜事,凡是與宮中之事連帶一點兒的我都是萬萬不想再理會了……”
楚風眸光沉沉,“如此……影衛中能士繁多,顏淇舊部骁勇善戰……”
青墨淡淡一笑,“風公子不必如此忌憚。有我在,他們斷不會生事的。”話鋒一轉,“不過…若是風公子強勢所迫,我竹瀾苑的人也絕不袖手旁觀。”
楚風不語,如若強要收編她手下的兵士,且不說傷了交情,但是她手下龐大的竹瀾苑勢力也不容小觑。轉念一想,既得了她的許諾,又何必放不下心來?思及此處便笑道:“既是如此,我便不強人所難了。既然離兄與竹仙一切安排妥當,願你們琴瑟和諧,白頭偕老。”
氣氛稍緩,楚風又道:“你們雖是游于江湖,但離兄輔戰之功不可不論,仍是要挂上爵位的。莫不如封上個虛王,其餘自是聽憑離兄與竹仙自便。”
“如此我也不好推辭了。”青墨一笑,“可說游于江湖,哪就這麽快便能離去的?我可不想這樣子行走江湖。”輕撫上隆起的小腹,“怕是以後牽挂這孩子,也是走不開了。可我與落明能長相厮守,也不拘着身在何方。”
楚風有些黯然,合眸輕嘆,“若是一朝能與弄影擁有一個孩子,在江湖上游蕩,是何等幸福之事。”
“兩心相惜,天涯不過咫尺。”青墨安慰道,“我會時時系着弄影,你不必太過牽挂。”
楚風點了點頭,“多謝了。”二人又談一番,不覺暮色已落,“竹仙再不回轉,怕是離兄等急了要殺入宮來了。”他打趣道。
青墨起身作辭,從懷中拿出一塊羊脂玉來,“勞煩風公子若見着晚晴,幫我把這玉還給她,告訴她說,屬于我的不過是那一抹血痕而已,如今也盡數消去了,現下物歸原主也算得其所哉。”
楚風應諾,送她離去。不一會兒日影西沉,天色漸暗,月明風起,花葉無語……
☆、【最終章】萬衆朝宗歸一統,花葉攜手怎雙飛
民心所向,風行葉攜親兵及前燕遺部進京,百姓夾道而慶。楚雲曦見大勢所趨,早寫好了退位诏書,只待風行葉回京便行退位。
風行葉與花弄影并肩入了臨安,只見遠遠地楚雲曦去了冠冕,脫了龍袍,只一身王爺朝服立在安陽王府前,心中早明,面上仍是淡淡含笑。
花弄影卻心下一震,雙眉緊蹙。
風行葉拱手一禮,笑道:“皇上可是想通了?這般打下去,百姓受苦不說,于皇上也沒有什麽好處不是?”
楚雲曦勉強一笑:“皇兄登位乃是大勢所趨,民心所向。小弟忝居皇位五年,今日讓賢是該當的。”
風行葉道:“如今皇上還未退位,且不必這般。明日才是登基大典,皇上您且急什麽。”
楚雲曦一時無言,他雖是不似風行葉有濟世之才,卻是不願讓位的,又被風行葉這樣戲谑,更是落落寡歡。
風行葉見此亦是不忍,聲音緩和了些:“你退位後,我仍封你為王,只要你不惹事,自能保你一生平安。”
當晚,風行葉與花弄影宿在安陽王府。
風行葉見花弄影柳眉若蹙,似有不愉之色。
“弄影,怎麽了?可是這王府哪裏不适于你麽?”風行葉坐于她身側,一手攬着她,繼而笑道,“我不是已遣散了那些姬妾麽?怎麽還不開心?”
花弄影并沒有因他的話而開懷,只是幽幽地道:“與你相處了這一年,都快忘記了你本來的名字叫做楚風了。”
風行葉一怔,他是聰明人,自明白了花弄影的意思,只是裝作不懂,道:“那又如何,你自是你,我自是我,本來的名字做何又有什麽關系呢?”
花弄影抿着唇,不知該如何開口,猶豫了半晌,方道:“可你登基後,還是要有上千的妃嫔的,我……我不願意做那千千萬萬個女子中的一個。後宮的詭谲,我不想再卷進去了。”
風行葉聞言緊緊将她擁在懷中:“這次是不同的。我們終于苦盡甘來了,可以享受快活的日子了。你卻要走了麽?”松開雙臂,望着她,“你不願意,我可以不納其他妃子。”
花弄影搖搖頭:“皇帝的無奈,我都懂。有些妃子是迫于政治原因不得不納,我不想将你逼上兩難的境地。何況,我怕的是哪一天我老了,容顏不再,沒有能力再讓你開心,你會……”
風行葉打斷她的話:“怎麽會,你我共過患難,我又豈是薄情之人,莫将我與那些帝王等閑了看。”
“你也不要将我與其他女子等閑看待。”花弄影亦是有些急了,“我是女俠花弄影,不要做籠中的鳥雀,紅牆綠瓦不适于我,我會厭,會不開心。”她低了聲音,微有央求着道,“你一定要這天下麽?不可以随我浪跡江湖,四海為家麽?”
花弄影從未這般軟語央求過誰,風行葉心中一痛,直欲答應。卻仍硬了心腸,道:“父皇駕崩前曾密囑我定要一統天下,兼濟蒼生。如今我完成了他的第一個遺願……”
“兼濟蒼生就一定要做皇帝麽?”
“若是我任性與你一走了之,天下勢必重入楚雲曦的手中。楚雲曦此人我最了解不過,他的骨子流着同母後一般的暴戾血液,若是天下交給他,必将重蹈顏晟覆轍。”
時局如此,花弄影亦只得道:“你我各有堅持,我無法放棄自己的原則,你也無法放棄你的責任。也許我們本就不适合在一起,你是睥睨天下的卧龍,而我只是在江湖見飛翔的小燕。”
風行葉明白無法挽回,既然兩人都無法遷就,不若就此分離。他吻上她的發,目中蘊淚,澀聲道:“我将晨離樓組織交給你,如今天下一統,已經不需要它了。在江湖上倦了,累了,就回到我的身邊吧。不要讓我的皇後總是病着。”
明月不谙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最後的一夜溫存,淚灑鴛鴦枕。
楚國風影元年,安陽王楚風登基,改年號為風影,冊王妃花弄影為皇後,太尉秋紋禦之妹秋紋月為琳妃,左相杜若之之女杜夢煙為芷妃。封廢帝楚雲曦為順陽王,前皇後右相冷笑風之女冷靈犀為順陽王妃。
楚風着明黃龍紋金絲袍,頭上戴着嵌珠垂絲紫金冠,足蹬黑色雙龍戲珠朝靴,愈顯英氣迫人;花弄影緊随其後,一襲正紅鳳紋縷金朝服,绾了飛鳳淩雲髻,頭上大大小小戴了十幾支步搖,鳳冠亦是沉沉的,墜得她甚是不适,直覺着行一次典禮較同風行葉打上一架還要累人。
兩人并肩而行,楚風攜起她的手,風拂起他們的衣袂,飄飄欲仙,衆人開來皆是絕代風華,舉世無雙。階下所立的琳妃與芷妃亦是嫉妒之情溢于面上。
二人在龍鳳座上坐定,面前龍鳳盤旋,象征着新帝新後齊心同好,雙飛淩風。
司儀先是讀了楚風的新帝登基诏書,普天同慶,大赦天下。金楚合一,四海歸元。而後是花弄影的新後鳳诏,是楚風匆忙中找女官代寫的,花弄影自己也不知說的是什麽,直聽得昏昏欲睡。
接着是冊封琳妃與芷妃的诏書,二人叩謝皇上皇後之恩,因着花弄影并不懂得後宮禮節,皇後教導這一節便免了。
又有拜祭皇陵、登祈雨壇拜謝天地等一系列的程序,一日下來花弄影險些累的散架。楚風暗暗得意,他特意将登基儀式弄的這樣複雜,便是為了将花弄影再留一日。他吩咐了琳妃與芷妃第二日不必來向皇後請安,望着花弄影夢中熟睡的面容,輕輕在她面上一吻,在她身側躺下。
睜眼至天明。
風影元年,新帝登基後第二日,皇後花弄影染疾,卧病鳳慈宮,皇帝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擾。
花弄影行在缭亂的人群之中,回望着楚宮,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行葉,我們注定是孤飛的龍與燕,相離,只是我們的另一種相守。
一生一世一雙人,争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人說楚國帝後感情甚篤,如膠似漆,皇上除了皇後宮中甚少涉足後宮;
人說當今太子是皇上在江湖上抱養的,皇上并無子嗣;
人說皇上廉政愛民,後宮勤儉,除琳、芷二妃再無其他妃嫔;
人說皇上憂國憂民,幾次往前金國之處巡行,并不因國別而薄視;
可是沒有人知道為什麽皇上經常眺望天空,沒有人知道為什麽皇上從未露出過笑容,沒有人知道皇上只是一直在尋找那只俏皮的小燕,那個名叫花弄影的江湖女子。
【花葉後記】
風影四十七年,楚風将皇位讓給太子楚念影,退為太上皇。
楚念影登基大典那日,看着太子與太子妃相攜走上龍鳳雙座,楚風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同樣的朝陽下,自己與花弄影并肩而立,那時,他們還年輕,他們還在一起。四十年來,楚風第一次露出了笑容,繼而老淚縱橫。
登基當日,太上皇不知所終,琳妃、芷妃撞柱而亡。
新帝痛不欲生,為太上皇立下衣冠冢,而後效仿先皇,勵精圖治,開創新的繁榮之象。
青河,一個精神矍铄的花甲老人行在的路上,那是楚國的太上皇楚風,不,他是風行葉。
弄影,我完成了父皇的遺囑,我們的孩子很好很争氣。現在要來履行對你的承諾。可是我們已經不再年輕,你是否原諒我曾經的放開,你是否還能勇敢地伸出手,與我并肩而立?我們一起,終老江湖。
☆、【番外 檀翊鐘】情歸何處?落花凄涼天
浮華笑談塵緣可憐天上人間不過一眨眼
花開花飛花謝香消香斷誰憐飛雪葬紅顏若沒有人群中不經意的一眼,也許便不會有那注定了的孽緣。
緣來緣去,你是我此生的劫,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檀翊鐘自楚國游歷歸京,不乘車辇,不安馬騎,只是一襲白衣翩翩歸來。混跡于人群之中,頗有鶴立雞群之意。顏晟遣去接應的三千鐵甲隊已在主街上列隊排開,哪知檀翊鐘不欲張揚,已自先改道一僻靜之處,此刻已到了皇宮前的千鏡湖一帶。
這千鏡湖本是非皇家之地,只是近年來常人不近已無形中成了規矩,因此此處雖風景秀麗,卻是罕有人跡。
卻聞那湖邊有女子呼救之聲,聲音雖是微弱,落在檀翊鐘這等武功之人的耳中,自是清晰無比。一時便激起了俠義心腸,揚聲長嘯,一個縱身向叢林那邊躍去,那邊人影一閃,檀翊鐘立時喝道:“采花雙蜂,果是你們!上次被你們逃了,此次定然饒你們不得。”
采花雙蜂識得檀翊鐘的名頭,對視一眼,在懷中女子脅下一點,将女子推向檀翊鐘,同時雙雙倒縱開去,從湖中水遁而逃。遙遙傳來他們的聲音:“檀翊鐘你認栽吧,這女子不是什麽良家女子,若是我們不采,早晚會落入別人手中。”檀翊鐘沒法,見那女子軟綿綿地倒來,忙伸手接住,一時又讓他們逃了去。
女子軟軟地倒在檀翊鐘的懷中,衣衫已被撕破多處,露出如雪的肌膚。女子雙頰飛紅,不敢擡頭。檀翊鐘發現她被點了穴道,為她解開。又将白袍解下,為她披上。
女子緩和半晌,盈盈上前拜倒:“漠蕪謝公子相救之恩,漠蕪,漠蕪……不是,……沒有……”漠蕪語氣中甚是焦急,又不知如何開口
檀翊鐘一呆,莞爾省道:“雙蜂的話,我自是不會相信的。”
漠蕪此時方擡起頭,只見一位翩翩佳公子立在面前,目朗神韻,白袍褪去,一身的月白色錦衣勁裝。一時忽又想起了什麽,問道:“公子可是皇室中人?”檀翊鐘不知她何出此言:“不是。”歇歇又道,“此地又不是皇宮,非要皇室中人才來得麽?”漠蕪聞此豪言,詫異地望向檀翊鐘,忽而一笑:“是極,公子豪俠,是漠蕪的不是了。”鐘漠蕪不會武功,一向不喜落拓不羁之人,但卻覺面前這位公子不羁之餘尚有溫潤,隐隐有王者高貴之氣,與那些江湖豪客有所不同。一時不覺傾心。
檀翊鐘見她發呆,不知在想着什麽,擡手一拱:“如此在下便告辭了。”言罷便欲離去,皇上還待召見,此地不能久留。
“公子這件袍子,漠蕪不好留着。漠蕪在翠屏山上有一處舒蘭臺,若是公子不棄,便随漠蕪往臺中一敘,品茗聆琴,聊表謝意。”
檀翊鐘本不在意這一件袍子,只是思量着雙蜂也許并未走遠,怕是此刻留她孤自一人,只怕又有危險。又聽她說的清雅,此刻再不想什麽狗屁皇帝,便與她一前一後往郊外而去。
漠蕪帶領檀翊鐘自小路出京,檀翊鐘也樂得沒有撞上熟人。翠屏山
檀翊鐘跟着漠蕪穿過一片紫竹林,只見面前一清,蘭香曼舞,自那蘭花叢中獨有一株牡丹亭亭而立,黑霧缭繞,墨瓣如龍。不禁詫然:“青龍卧墨池?姑娘此處竟有這般名貴稀有的花種。”
漠蕪亦是有些驚詫,人言道這株黑牡丹有不祥之兆,如今開得如此之豔,恐怕不是好事。只是人言未必可信,一朵花兒而已,又能如何,當下淺笑道:“公子稍帶,漠蕪入內更衣。”
檀翊鐘點頭應了,坐于院中石凳之上,環顧四周,只覺清雅宜人。不過一轉眼的工夫,漠蕪便已出來,只見她着了一件竹青色暗花蝶紋天香絹對襟春衫,下罩雪青色彩繡鶴紋雲錦留仙裙,绾了涵煙芙蓉髻,斜插金累絲銜珠雲形水晶釵。殊自出塵,自有高貴之氣。
檀翊鐘接過衣袍披上,拱手道:“在下尚有私事,便先告辭了。”
鐘漠蕪望着他遠去的身影,心中一陣淩亂,不知他若知了我的身份,是否還會如此待我。顏晟的三千鐵甲隊沒有接到檀翊鐘,直到了傍晚方才入宮見顏晟。顏晟心中不快,但因了皇後的面子并未說什麽,只是嘉獎了他一番,遣他往皇後的鳳鸾宮去了。
檀茹蕙正于榻上*,見檀翊鐘來請安,自是喜不自勝,一顆惴惴的心此時亦已放下:“你怎來的這樣晚?皇上可生氣了?”
檀翊鐘微微一笑:“侄兒恃着娘娘的勢力,皇上并未怎樣。只不過是些私事耽擱了。累娘娘久等了。”
兩人話些家常,檀茹蕙伺機便道:“皇上有意将卿顏公主許配于你,從前你皆是以年齡尚小為名暫且拖着,如今你已不小了,皇上的意思是直接下了聖旨将你賜婚,我想婚姻大事,還是聽聽你的意思的好。”此刻她不稱本宮便是希望檀翊鐘能坦言相告,姑侄之間無需隐瞞。
檀翊鐘心中冷笑,什麽聽聽自己的意思,最後又豈能任了自己的意,懶懶地道:“随皇上與姑姑安排吧。翊鐘乏了,且先告退了。
出了皇宮,檀翊鐘心內壓抑,說什麽賜婚公主,看起來無比風光,實則不過是借了公主來壓制自己。行至楚嬛閣下,卻見一辇車轎過來,險些撞上。
車轎一歪,那轎夫認得檀翊鐘,忙道歉,檀翊鐘道:”無妨,車中之人可有驚了?“
車中之人掀簾向外探出:”奴家無事……“
四目相對,兩人皆是一怔。檀翊鐘此時心中轉了千百個念頭,難怪那日雙蜂道這女子不是良家之人,難怪那女子一副欲言又止之色,原來她便是楚嬛閣花魁漠蕪姑娘,不知她如此氣質之人是如何淪落風塵。
鐘漠蕪嘤地一聲,放下簾子:”回舒蘭臺。“
鐘漠蕪此時芳心大亂,有些害怕檀翊鐘就此因她的身份與之絕交。旋即又想,他作何想與我何幹?便又調頭回了楚嬛閣。
檀翊鐘心下有些悵然若失,望空缥缈一笑,回轉府中去了。
幾日後,翠屏山
檀翊鐘再訪舒蘭臺,欲澄清一些誤會。只是蘭舍空空,佳人不知何往。
悵悵行至斷魂崖邊,取了玉簫來,簫聲咽咽,融入了無限情思。
忽聽原處傳來琴音相和,铮然出塵,簫聲不禁一滞,忽地琴音一轉,換了一個曲調便停了簫聲,只聞琴音清冽憂悵:”少孤為客早,多難識君遲。掩泣空相向,風塵何所期?“
檀翊鐘不待琴音歇,便一曲和道:”洛圃風光爛漫時,千金開宴醉為期。花方着雨猶含笑,蝶不經寒總是癡。檀暈吐,玉華滋,不随桃李竟春菲。東君自有回天力,看把花枝帶月歸。“
鐘漠蕪一呆,手下輕顫,琴弦啪地斷了一根,清音在空山之中回蕩不絕。正自惋惜,但聽他詞中之意并不以此身淪落風塵為意。
檀翊鐘自此常來這翠屏山上與鐘漠蕪,品茗聆音,不久鐘漠蕪便自贖了身,于舒蘭臺長居。
兩人每每于斷魂崖邊談心,鐘漠蕪講給他自己師父的故事,她的師父父親是楚國人,母親是燕國人,他自己的妻子是金國人。因此他收了三個徒弟,分別來自楚國、燕國和金國,每人得他一項技藝,自己所得便是這音律。
檀翊鐘七歲失了父母,便為她描繪自己心中的母親,她和藹善良,美麗若仙,清雅淡逸。兩人只覺與彼此相處的時光便是這一生最美的時光。
鐘漠蕪心知自己不能嫁與他,但能如此長久相伴,亦是愉悅,只是到底意難平,有時未免流露出悵然。檀翊鐘覺出,便也心知她為什麽事而悵惘,便許她道,終有一日便要棄了此身功名,與她浪跡江湖。
孤标傲世偕誰隐,一樣花開為底遲?此身此心,終是遲了。這日,檀翊鐘如往常一般上了翠屏山來。只覺氣氛微些詭異,心下有些慌亂。一路奔至舒蘭臺。卻見舒蘭臺連帶着紫竹林皆燒成了一片灰燼。獨有那株黑色牡丹獨卧一片荒涼之中。
青龍,卧,墨池。
檀翊鐘心下焦急,頓時亂了方寸。漠蕪她定是出事了,卻是無法,欲回府調動人手去探察。未進府門,便被皇上相召,入宮去了。
此次卻是賜婚,顏晟親口對檀翊鐘言欲将卿顏公主嫁與檀翊鐘。
檀翊鐘久久不語,半晌,擡眸道:”臣心有所屬,不敢領皇上美意。“
顏晟正待他領旨謝恩,不想卻是如此答案,聲音先自寒了:”哦?是何人?說來朕聽聽,若是好人家的姑娘,便賜予你做個側室亦是好的。“
檀翊鐘正自不快,泠然道:”臣此生只娶一人,不敢二意。“
顏晟一喜,不料,檀翊鐘又道:”因此,臣不敢領旨。“
顏晟面色鐵青:”你敢抗旨?“
檀翊鐘此時已決意找到漠蕪後與她攜隐江湖,再不能讓她出任何意外。只怕她此次出事便是被人發覺了她與自己的關系。
殿外入內一個小公公,遞與顏晟一張紅箋,顏晟閱後,陰陰地一笑:”翊鐘啊,若是為了那個鐘漠蕪,朕勸你三思。“
檀翊鐘不禁一凜:”什麽?皇上如何得知?“
顏晟一笑:”果然是那妖女,此事與你無幹,朕先将那妖女的身份說與你知,她是前燕國公主鐘漠蕪。昨日她便行刺于朕,今日又去行刺檀王爺,已被檀王爺拿了。“
似一道晴天霹靂粉碎了檀翊鐘的心,他明白了,是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