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殺“妻”證道?
“居然真的是你,謝晚。”
這個聲音響起得有些突然,洛無塵又出去了,在空無一人的戮峰裏,便顯得格外突兀。
其實,平心而論,這個聲音的主人有着一把好嗓音。聲音親切且柔和,帶着一種欺騙性極強的無害感,幾乎能夠輕而易舉地獲得任何人的好感和信任。
可我卻在聽見他的聲音的那一瞬間,無法抑制地感到一陣冰涼的寒意攀上了自己的後脖頸,瞬間叫我寒毛聳立,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我下意識地略略放輕呼吸,朝着聲音的方向看去,
隔着反正流光的禁制,我再一次看見曾經将我推向萬劫不複,給予年少時的我最深噩夢的罪魁禍首——
蘇漣漪。
果然是他。
我不感興趣地垂下眼睫。
曾經我那樣地憎恨着蘇漣漪,恨不得能夠親眼看着蘇漣漪死在我的面前,恨不得能夠親手将他施加在我身上的一切,一樁樁一件件,逐一奉還。
可惜……
直到如今,蘇漣漪都還活得好好的。
反而,我一直都在深淵,從未逃離。
就像現在,我被困在囚籠裏,而蘇漣漪則在囚籠外欣賞我的落魄狼狽。
過去,我還會感覺不甘與怨恨,而現在,面對來自蘇漣漪的嘲諷與耀武揚威,我的心裏卻沒有什麽多餘的情感。
我只覺得厭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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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在我被隔絕于世的這段時間裏,我确确實實渴望能夠見到洛無塵之外的旁人,可蘇漣漪從來不在我想要見的……範圍之內。
在我的分類裏,蘇漣漪算不得人。
不過仔細想來,整個擇天宗,确實沒有誰是我想要見的。
如此算來……卻也沒有什麽差別了。
都是污我的眼睛罷了。
我伸手想要關上窗戶,眼不見心不煩。
“我還以為……”蘇漣漪步子動了起來,他走到禁制前停下,隔着禁制朝我露出微微的笑意:“你已經死了呢。”
那種濃重的惡意和愉快毫不遮掩地從他看着我的眼神裏透出。
我感覺到一股寒意,緩緩的爬上了我的脊背,并且從我的脊背一直蔓延到我的軀幹,甚至滲透到我的心髒。
那是在面臨帶着惡意的視線時,我的身體所升起的本能排斥。
“哦,”我下意識緊了緊手指,窗臺尖銳堅硬的邊緣帶來鮮明的刺痛,冷冷淡淡地觑他一眼,“真可惜,叫你失望了。”
“你死了我還會活得好好的。”
我懶得浪費精力同蘇漣漪發生争執,放完狠話,我便要去關窗。
說起來,我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情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蘇漣漪現在應該還被放逐在外門,不可随意進入內門,況且戮峰隸屬劍尊洛無塵,從來不是随便什麽人能夠進出的地方,自從洛無塵上次出關後,便明令禁止無關弟子進出戮峰,蘇漣漪……
“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你猜猜~”蘇漣漪眼眸微眯,眼底的笑意捉摸不定。
故弄玄虛。
“你偷偷摸摸潛入,又想做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
“錯了。”蘇漣漪搖了搖手指。“好師兄啊,你錯怪我了。”
“數月前,你生死未蔔,而劍尊也一同失去下落,二十七日前,劍尊重新現身擇天宗,并且還帶回一個‘未婚妻’……”
“宗主實在放不下心,便叫我來探查,結果……”
說着,蘇漣漪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就發現了——”
“——你。”
“不過雖在意料之外,倒也在情理之中。”
“畢竟……”
蘇漣漪将未盡的話音藏回舌尖,朝我我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這是你的宿命。”
蘇漣漪的話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可我卻還是忍不住感到幾分不寒而栗,手指也下意識地縮緊,指關節發出咯咯的聲響。
我不由的打了個冷顫,心髒仿佛被人用力的捏緊着,傳來一陣隐隐的鈍痛。卻叫我幾乎喘不過氣來。
“妖言惑衆。”
一開口我就被自己沙啞的不成話的嗓音吓了一跳,我的嘴唇微微顫抖了兩下,咬了咬牙,用變了調的聲音繼續說道:“你還真是從來都沒有變過。”
“就喜歡拿意味不明的話去蠱惑和誘導人心。”
是的。
我又不是第一次同蘇漣漪打交道了,難道還不知道他從嘴裏說出來的話,十句裏面有九句半都是假的。
“就算宗主要派人,又怎麽會是你這個外門弟子。”我抓住了蘇漣漪言語的一個漏洞,毫不猶豫地戳穿。
蘇漣漪滿口謊言,不過是想要擊潰我的心理防線,叫我陷入更深的絕望罷了。
我才不會上他的當。
我絕不會如他的意。
“什麽宿命,你這麽愛神神叨叨,我看你也不必修什麽仙了,去世俗界做個神棍不是更好?”
蘇漣漪像是忍不住一樣地笑了起來。
“你為什麽會這樣天真?”
他笑得眼睛都彎起愉悅的弧度,像蛛絲黏膩冰冷的視線落在我的身上。
“明明都吃過教訓了,還是這樣喜歡自欺欺人。”
随着蘇漣漪若有若無的估量,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爬上來。
“你該不會以為這麽長時間過去了我還會繼續做什麽外門弟子吧?”蘇漣漪懶洋洋地勾起唇角,“你猜宗主為什麽是派我過來?”
“因為,我是他最信任的弟子。”
“這并不重要。”蘇漣漪眼裏噙着不帶一絲溫度的笑意,“師兄與其關心我的身份,還不如多關心關心自己。”
比起被困在方寸之,且地被世界隔離的我,蘇漣漪明顯知曉更多。
但這一次,他卻沒有像上一次藏書閣那樣選擇直接将真相抛在我的面前。
莫名的,我感受到一陣叫人心頭發涼的冷意。
“再一個月,便是劍尊——”蘇漣漪明明已經将真相揭露了大半,卻又在緊要關頭選擇隐瞞,“……的日子。”
一月之後是……
什麽日子?
心跳如淩亂的鼓點,一股寒意蔓延開來,叫我微微打了個寒噤。
蘇漣漪嘴角微翹,看着我,就像——
就像凝視着即将墜入深淵而卻一無所知的……
我感覺到一股強烈失重感在拉扯着我。
可我的手腳懼麻,連掙紮都成了奢望。
蘇漣漪欣賞夠了我的絕望,朝我點了點頭,輕快地打了個呼哨,離開了。
“再會了”
我盯着蘇漣漪離開走的那條小路,眼神死寂,沒有任何焦距。
蘇漣漪走了。
很快,戮峰便再一次只剩下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我聽見來自于自己的紊亂而急促的呼吸聲,心髒在胸膛雜亂而急躁地跳動,突突突地撞擊着我的耳膜,叫我無法靜下心來思考。
蘇漣漪走得那麽幹脆,就好像他來戮峰就是為了見我一面,将那些不知所謂搖晃人心的話傳遞給我一般。
有時候,我真的很想知道,蘇漣漪究竟為什麽會對我有如此深重的惡意。
我想不明白。
我完全想不通。
比起這個,需要我去想的是蘇漣漪說的那些話,究竟隐藏了什麽樣的真相。
上一次,我通過蘇漣漪的“善意”提醒,知曉了我是洛無塵的情劫。
這一次,又會是什麽?
掌心一片粘濕。
我垂下眼眸,看向手心。
原來是方才我沒有留意的時候,我的手心被窗臺突出的一根木刺紮傷了,血紅色的粘稠液體在我的視線裏緩緩滴落。
木刺劃破我的手心,血液從傷口流出,比起疼,更多的是一種虛無的麻木感。
我緩緩地深吸一口氣,動作遲滞地抹去窗臺上的血跡。
窗戶合攏,光線陡然黯淡下去。
蘇漣漪的出現再一次提醒了我究竟處在什麽樣的境地。
——我深陷泥潭,周圍沒有一塊浮木,我越是掙紮,陷得越是深。
求生的本能,叫我伸出手,企圖有人能拉我一把。
可他們都站在岸上,只冷眼旁觀我掙紮求生的醜态,無人救我。
蘇漣漪是。
洛無塵,也是。
甚至在我好不容易從泥潭裏爬出,好不容易求來片刻的喘息餘地的時候,是洛無塵再一次将我丢了回去。
說來可笑,其實,還在流放之地的時候,我有過心動。
可我不敢心動,因為我知曉,他是洛無塵,哪怕他那個時候待我再好。
也不過是因為他沒有從前的記憶。
我與他之間,隔着太多謊言。
他騙過我。
我也騙了他。
那時我所能想到我與洛無塵之間最好的結局,就是相忘江湖。
現在,亦然。
他修他的長生大道。
我做我的……魔。
死生不見。
也好過,也像現在這樣互相折磨。
所以我選擇離開流放之地,現在放過。
可我放過了洛無塵,洛無塵卻不肯放過我。
在恢複記憶之後,他找到了我,并且将我囚禁。
在被洛無塵以故居為囚籠,封鎖我的自由的這一段時間以來,我時常在想,我究竟是怎麽落到現在這個境地的。
我實在是想不通,眼前像是隔了一團霧,叫我看不清。
洛無塵對我的态度實在奇怪,像是憎恨,卻又不肯叫我去死,甚至還會為我喂食,仿佛要将我豢養。
……這算什麽呢。
我,又算什麽呢?
我不過是洛無塵長生大道上一個必死的情劫
情劫……
我覺得自己抓住了什麽,
是了。
以洛無塵的身份地位,想要什麽都易如反掌。
所以對于豢養的情劫在他的面前逃跑,還趁他失憶将他哄騙做了修煉的爐鼎一事,他會感覺憤怒也是在所難免。
是我不知死活觸犯了他的威嚴,所以我活該……
我怔怔地眨了眨眼睛大滴大滴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可我只是想要活下去。
我想要出人頭地。
我想要擡起頭來,不必再畏畏縮縮。
可是,真的好難……
我真的很累了。
可我除了将自己蜷起,再找不到第二個叫自己能夠有些微安全感的動作了。
蘇漣漪說,一個月以後是洛無塵什麽什麽的日子,我想了想,腦子裏突然有了一個猜想,洛無塵之所以還要留着我,大概也就是因為我是他的情劫。
先前蘇漣漪也透露過,洛無塵是整個修真界最接近飛升的大能。
再結合洛無塵給予我的那一個新的身份。
所以,我猜測,一個月之後,大概就是洛無塵殺“妻”證道的好日子吧。
我過去希望自己能夠變得聰慧,現在我卻希望自己能夠蠢一點。
為什麽不能蠢一點呢?
為什麽要去追尋真相呢?
被蒙在鼓裏與直面染血的真相,究竟哪一個才是正确的選擇。
我不知道。
我以為拔出了蟲毒,便能夠活下去。
可終究只是我以為。
原來……
我剩下的壽命,連三年都沒有啊。
真不甘心啊。
指尖刺破了傷口,血液再一次染紅了我的手心。
我推開窗戶,刺眼的陽光失去阻隔,瞬間照射進來,奇怪的是,在陽光的照耀下,我非但沒有感受到暖意,甚至覺得自己的心落進了冰窖之中。
我伸手捂住眼睛,擋住了眼眶的濕潤。
“好亮。”
我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