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梁家彬
看着店裏女孩子腳上藕粉色芭蕾鞋形狀的平底鞋，和保守款清新型的工作制服，她們活潑俏麗的馬尾和裸妝，我都有種釋放的感覺。當我還是一個服務員的時候，我就幻想過這樣的工作制服。穿着高跟鞋跑來跑去端茶倒水的感覺實在太累。
女孩子們雖不是個個漂亮，但稍微一打扮還是很入眼的。
唯一令人不滿意的大約就是業績。
聖誕過後，大家都在等待春節的來臨。春節過後就是情人節。專門為這兩個節日制定的節日套餐、抽獎活動都在開展。下班了還會帶着點哀求的神色要其中一個女孩陪我去地鐵口發傳單。
這個南方城市到了冬天也還是很冷，女孩愛漂亮穿着寬大的毛衣和A字裙，雖然穿了厚的黑襪子，還是冷的直打哆嗦。穿着羽絨服的我只好讓她早點回去。
一個人站在地鐵口，看到城管就急忙把宣傳單塞進懷裏。站在鬧市區幾乎擁擠的人流裏，我像湍流裏的一塊石頭，我的腦袋有點昏沉，喉嚨一會兒癢一會兒疼。感冒的前兆。有年輕的男女開着騷包的白色跑車在人群裏極緩慢的開過去。那漂亮的流線型的确讓人移不開眼。
我想起每次梁家彬出街，他緊緊攥着我的手，一邊注視前路一邊偶爾看看我。假如他注視別處了，那麽一定不是美女而是靓車。我總是要吃那些車的醋。我真愛吃醋，哪怕他回去老家和小堂弟一起睡我也要吃醋。
他總是會說，寶貝喜歡那臺車麽，将來我買了帶你去兜風好不好。
一開始我開心的說好。
後來我只是笑笑。
最後我幾乎有些生氣的問他，你是準備什麽時候買呢。
現實而悲觀的我終于開始嘲弄別人的夢想。真是太糟糕了。
我決定不要繼續想下去。于是在擁擠的人群裏艱難移步對面的7-11店。我買了一碗魚蛋拼牛肉丸并且加了一些湯，在湯裏擠了好多番茄醬和辣椒醬，相信我，真的很美味。
我站在街角一邊大口吃，一邊辣的流眼淚。我愛吃酸辣湯一類的東西。梁家彬卻從來不吃，他是個地道的南方人，喜歡清蒸、白灼、煲湯，不抽煙偶爾喝點啤酒，每天早上6點起床跑步周末也一樣。像他這樣的人生活真沒有樂趣，要知道酸辣湯是多麽美味的東西。
可是我是這麽想他。人為什麽這麽賤，寧願失去了想念，也不願意擁有時珍惜。我知道我明白，那些道理不必再說給自己聽。假如我們不曾分開，現在會幸福麽？
我必定會埋怨他無法開車帶我兜風，沒法為我買一條櫥窗裏的白裙子。我必須承認我已經物質化，這樣的我當然會離開那樣的梁家彬。
除卻物質別無所求的空洞靈魂，難道還會有什麽祈願麽？至少我現在敢于承認自己如此卑劣，只有生存的追求。
那一場酒精中毒之後所有人都知道了喬曦因為沒有拴住有錢人王樂然後傷心大醉。我想王樂此刻一定非常得意。出來混是一定要還的。
天氣真冷的令人想哭。我決定回去店裏抱着熱水袋小睡一會兒。離開鬧市區我感覺呼吸通暢了很多。太過泛濫的人類簡直污染空間。
過馬路的時候手機響了。是店裏的電話。馬上接起來卻聽到羊毛衫君的聲音。有時候我真是服了這個人，那麽锲而不舍的追逐自己的諾貝爾心理學獎。這個傻子一定知道諾貝爾的歷史上只有生理或醫學獎，從來就沒有過什麽心理學獎，我不知道他是哪裏來的勇氣認為研究一下喬曦這個個體就能讓諾貝爾新開創一個獎給他。
“羊毛衫你別發神經了。”我已經被他糾纏的快沒脾氣了。
“你就讓我把實驗進行下去又怎麽樣呢，我發薪水給你行了吧，保證比你現在這份工薪水高。”
“你自己去問問小白鼠，如果它說同意的話，我也一定同意。”
“你要是還嫌不夠，我……我把我的房産證改成你的名字，幾百萬呢，你不用奮鬥就成款姐了，怎麽樣？”
“拜托你，羊毛衫，那房子是你爸媽的好吧，你有什麽權利啊就在房産證上改名。”
“那不早晚都是我的嘛，我提前一點行使權力有什麽啊？”
我想我真是氣急了，以至于站在大街上喊，“我寧肯被車撞死也不要做你的小白鼠！”
我絕沒想到這個願望如此快的實現。
一輛黃色的小轎車突然迎面而來，快得我來不及停住腳步就在它劇烈的剎車聲裏飛到了空中。速度非常之快，所以雖然我沒有來得及欣賞接下來的連環大車禍，但我還是很負責任的想告訴你之後電視報道中從路面監控視頻裏抽出來的過程：喬曦飛了起來，然後很快又摔到了黃色小轎車的車頂上，然後在慣力作用下翻滾到馬路上，一輛黑色保時捷因此突然急剎車，導致後面的車砰砰砰如禮花一般連環追尾，最後引發了交通大堵塞。
順便說一下現場的新聞報道，是一個短發的女記者出外景的：肇事者因為過馬路時打電話沒有及時注意紅綠燈的轉換導致此次事故。非常巧合的是多年前的今天幾乎在同一時間B城也同樣發生了一起類似的交通事故，導致多輛車追尾，但當時的受害者是一名男性。
接下來我想說一下我自己的感覺：一陣頭暈目眩和劇烈疼痛之後，跌入黑暗，仿佛被什麽東西吸着往下沉，感覺異常疲憊寒冷最後失去知覺。
我覺得自己呼吸困難，像跌入了一個冗長的夢。有時候睜開眼看到穿白衣的人圍着我團團轉，我想他們一定是醫生而非天使，而後我又開始懷疑，因為我看到了梁家彬。
我開始意識渙散不是因為疼痛，而是我清楚的知道梁家彬和醫生不可能同時出現在我眼前。難道他們是天使，那為什麽沒有翅膀。
難道梁家彬是我的幻覺，可是他的眼神不會錯，他那麽擔心我，雙眼充滿血絲，我想我再不醒過來也許他就要哭出來了。有時候男人也很脆弱。
我不想再讓他傷心哪怕一秒鐘。于是我睜開了雙眼，我想我的雙眼也一定充滿了血絲，哦，這對眼睛是他送給我的禮物。我看到他在手術燈上方焦急的神情，只是那些醫生讨厭的手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我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梁家彬，我想，也許他會願意帶我到天堂去。
我對他伸出了手。我說不出話，所以我想這個動作應該能夠傳達我的意思給他：留下，或者帶我走。
抱歉我盜用了電影裏的臺詞。
我的手忽然被另一只手抓住。我太累了，感覺不出這手到底是誰的，只是感覺它有點遲疑。所以我有些傷心并且睡着了。
你一定不會相信我很快就清醒過來了。雖然這個很快我也不确定到底是多長時間。
我聽到醫生的話，“已經很奇跡了，內出血的髒器都得到控制。比B城那個男孩幸運。至于她為什麽還沒醒過來，我想是顱內出血的原因，雖然已經取出了血塊，但大腦是很精密的儀器受到劇烈震蕩需要修複的時間。”
“要多長時間？”哦，我聽出來了，是angela。
“可能幾天，也可能幾個星期，或者幾個月幾年這不好下定論。”醫生回答她。我想他大概看了很多類似急診室的故事之類的美劇，說話如此具有戲劇性。
Angela放聲大哭。她大約覺得我不可能醒過來了。我真想安慰她一下。
“那怎麽辦啊。怎麽辦啊。”她一邊哭一邊抽抽噎噎的說。
“小姐請不用擔心，連環車禍裏一個很好心的車主出錢贊助了所有費用。她不用擔心被趕出醫院。如果她願意的話她可以在這裏住一輩子。”
“你他媽的才會住一輩子呢！她會醒過來的你知道嘛！你這個庸醫！就知道賺錢的庸醫！我要換醫生！找你們院長過來！”angela又哭又罵。唉，我真想安慰她一下。
病房裏很快恢複平靜。我也開始有點擔心，難道我已經退化成植物盤踞在這張床上等死麽？這樣子的話倒還不如死了的好。
我忽然停下所有思緒。因為我的手再一次被握住。
這只手又大又溫暖，可惜有點瘦。并且微微有些顫抖。我感覺到它仍然在猶豫，似乎不太想握住我。真傷自尊。
我感覺耳邊有呼吸聲。我想握住我手的人也許想要跟我說點什麽。
他依然猶豫，什麽也沒說，就離開了。這忽然讓我感覺耳邊有點冷。
他松開我的手然後離開。我沒有聽到腳步聲。
我沒有聽到腳步聲。難道我喪失了聽覺，我明明之前聽到angela的哭聲。
我的心跳開始加速，我凝聚所有心神去傾聽，直到我聽到輕輕的關門聲。
哦梁家彬，是你嗎。天使的腳步如此之輕嗎。
營養物質一直輸送到我的身體裏，我真懷疑這樣下去我的牙齒會一顆顆脫落。我在想現在我輕松了。
時間大約過去一周，羊毛衫君仍然不厭棄煩的在我耳邊絮叨：神經學家吉爾博爾特泰勒在她所着的《中風之感（My Stroke of Insight）》一書中描述過情緒連鎖反應是如何引發神經肽爆發，并在不到90秒的時間內暴增後湧過血管。然後，我們可以選擇滞留于情緒漩渦之中，也可以選擇任其消散。我們只需明白，這股情緒只會持續90秒時間或更少，讓你可以全然體驗，然後放下。情緒波動往往預示着我們身體正在釋放堵塞的能量，以便調整并控制住更加高頻的領域。我知道你可以接觸那個領域，曦曦。在此過程中可能會伴随着高度敏感、疲勞、睡眠模式轉變、失憶以及不同尋常的疼痛，我稱之為“連接征兆”。曦曦，你應該在90秒或更少的時間裏醒來，不能過長滞留在那裏。所有事情都會過去，我們必定要放下才能前行。如果你企圖時光倒流去彌補錯誤，我想我的研究可以告訴你，即使你能穿越時空回到過去你也只能模拟或是只能觀看歷史。
如果我可以動，我一定會捂住他喋喋不休的嘴巴。
最後他終于被護士小姐趕走。護士小姐語氣異常委婉，那也許因為她只看到羊毛衫的騷包跑車卻不知道他所擁有的一切都在他父母名下。哈哈。
在第八天我終于再一次等到那只大手。我聽到敲門聲然後是開門聲，數到25,26,27，然後那只無聲的手就握住了我。他沒有發出一絲聲音哪怕是嘆氣。
這一次他沒有湊近我的臉，而是用另一只手摸了摸我的面頰。
哦是你吧梁家彬，你曾經也是如此憐惜的摸摸我的臉。
我真想讓一滴淚落入你掌中，以告訴你我認出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