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張南
約定時間的晚上，我先是收到了短信。
我在你樓下了。
王樂很喜歡發短信。我記得我只在大學熱衷于發短信，之後便有事說話。
Angela中午就出去了，說是要去找她的老男人。她依舊和那個四十歲的浪子藕斷絲連。她是這麽說的：已經認清不可能在一起的現實，但偶爾相聚纏綿一下彼此還是很想念的。
秦夢夢，就是Victoria，老實說我還真不适應她的中文名字，她雖然媚，但媚中帶着女強人的氣勢，她的英文名字更符合這種風格，而不是夢夢這種過于夢幻的名字。好吧，言歸正傳，秦夢夢打了幾次電話讓Angela必須一起來，Angela毫不猶豫的推掉，語氣略加婉轉。出發之前特意幫我挑了一套衣服，囑咐我一定要穿，并打電話給秦夢夢說我今晚會穿什麽什麽衣服，若是沒穿，就讓她把我趕出來雲雲。
我當然會穿。難得有富家公子這麽主動的約我，我當然願意穿得花枝招展。
高跟鞋很高，但明顯不是Angela的，她的腳比我大兩號。我一邊穿一邊笑，像Angela這麽大大咧咧丢三落四粗心當飯吃的孩子能知道我的鞋碼實在難能可貴，不知她從哪個小妹腳下借來的。
黑底白星的三層蛋糕裙，黑色花邊蕾絲，有點短，稍微有點風估計屁股就露出來了。不過兩條腿倒顯得修長優美了。
短款的黑色小牛仔上衣，我裏面搭了一件T恤，頭發挽起來，高高的花苞頭。
我看着如此鋪張的自己，有點想笑。扮靓對我來說，等于重操舊業。有點生疏了，但也還不怎麽差勁。
從這簡陋的宿舍樓上下來，花哨的好像一只出臺的小雞。
王樂的眼神似乎是有點驚。是驚豔還是驚訝我無力探究。事實上穿成這樣我不太自在。這就好像一個窮慣了的人，你突然給他個錦衣穿穿，他簡直不知道該怎麽邁腿好。
我心裏想着Angela出門前的叮囑，喬曦你他媽的怎麽樣今晚也要把王子拿下。
我從第一次做春夢開始就許願某一天某王子能開着寶馬來接我去過有錢人的生活。我的初夜、初戀、二戀三戀N戀，從來沒有跟王子沾點邊。而今看樣子是願望實現了。但我卻并沒有當初許願時的興奮了。而今我只是感覺疲憊。
從前有一只魔鬼被封印在瓶子裏，然後被丢在海底，于是他許願說如果有人能夠救他，他願意給救命恩人許多財富。第二年，他願意給救命恩人一個國家。第三年，第四年魔鬼許諾的報酬越來越大，但是很遺憾仍然沒有人來救他。第五年，第N年，終于有一個漁夫實現了他的願望使他獲得自由，但是他對漁夫說，我對自己許願，這一年救了我的人我将殺死他。
當我還是一個虛榮的小女生——當然我現在也依舊虛榮，那時候我幻想過很多次，許過很多願望，那時候我每一次都把美好的幻想當成願望鄭重許下來。雙手交握，模仿電視劇裏祈禱的基督徒，搞得很有儀式感。但我不跑去教堂。我不知道哪裏有教堂。于是我随時随地的許願，雙手交握雙眼緊閉，到處都是我的教堂。關于王子，我不但許願他開寶馬來接我，而且許願幾個王子為争奪我大打出手。當然後者我是偷偷的想了想，覺得不太道德因此不敢太過儀式。
很多年過去了，沒有王子來找我。也沒有王子為我打架。于是我那些關于王子的願望改變了。
我陷入沉思。王樂看見了，笑眯眯的，一只手開車，另一只手已經牽住了我的手，把我從沉思中拉出來，也把我吓了一跳。我經常一個人冥思，甚至走火入魔。打擾我就像叫醒夢游中的人。身心俱顫。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幸好沒穿成這樣。”他說。
“為什麽？”
他看我一眼，“我會被迷死。”
我笑。
他也笑，“以前我一直以為自己屬于沉默寡言型，遇到你才知道，原來我也可以妙語連珠。”
我笑的更厲害了。他緊了緊我的手，就收回去專心開車。
寶馬車很寬敞。我雖不是第一次坐寶馬，但第一次車主是一個年輕的王子。等紅燈的時候，他從腳旁取出一個相機包，光看外形就知道那個牌子正是我曾經無論怎樣夢想也無法擁有的單反。曾經我有等同于它價格的錢，但我卻沒有買到它的途徑。後來找到了途徑，那筆錢卻被造了。
“昨天去G城了，在一個露天酒會上拍的，你看看，有些圖很有趣。”他幫我開機，然後調成flash播放。
綠燈了，他踩了油門。
“你拍的？”我問。
“嗯，”他看我一眼，“拍的不好？”
“對一個廣告人來說，你有想法，但是技術不過關。”随口說完，随即後悔。我是不是太直接了。
“挺中肯的評價，雖然不怎麽中聽。”他又看我一眼，笑道，“新買的相機，功能還沒完全摸熟。看不出來，你還挺懂行。”
我只好微笑，“嗯，也有一段時間，挺迷攝影的。”我沒好意思說是迷相機。
王樂眉頭皺皺，看向我，“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換來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我今天看你的次數，足夠下輩子再次和你相遇了。”
我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麽浪漫的話了。
本是泡妞高手，緣何那般謙虛。
去的地方是一間豪華KTV。豪華KTV裏有豪華自助餐，豪華音響設備。去的時候，秦夢夢、李、張南、還有Yumiko都在。嘩，今日三對三。秦夢夢對我招招手，我便坐去了她身邊。
Yumiko正和張南對唱。李起身和王樂碰杯。又和我碰杯。說我們來晚了必須罰酒，于是我和王樂碰了一杯。一曲終了，Yumiko和張南回來，又各碰一杯。如此我便滿面桃花了。
秦夢夢長裙如水，深V領幽香暗湧，我才發覺她不但左眼角有痣，靠近胸口處亦有一顆，讓人忍不住想往下看。她舉杯，眼神流轉，湊近我耳邊，我聞到栀子花的味道，心想我若是男人，此刻一定難以自持。
“那天我回家王樂電話居然打到手機上了，醉醺醺傾訴衷腸，說他非常非常喜歡你，那晚非常非常開心，希望和你能多多了解。說了一整個晚上。我聽着有趣就沒挂電話，最後才告訴他我不是你，他連忙道歉。不過我跟Angela要了你的手機給他了。你可是王樂的貴客，我們都被他拉來作陪呢。”她咯咯的笑起來，“你是Angela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把握機會哦。”說完碰碰我的酒杯，我會意，端起來喝光。
李把王樂推到我身邊，Yumiko也識趣的坐去旁邊。
我和王樂卻忽然各不自在。三天前我們初相見就在酒吧人群深處熱吻，此刻卻裝模作樣連看對方一眼都覺得不自在。
此時張南忽然問我，“怎麽你的朋友沒有一起來？”
“哦，”我看向他，“Angela臨時有事。”
秦夢夢和李仍然像在酒吧那夜，暧昧有餘親密不足。Yumiko不再不停的和男朋友發短信，一直和張南喝酒唱歌不亦樂乎。唯獨王樂和我，越發不自在。
秦夢夢起身唱了一曲，婉轉低回煞是好聽。然後鼓動其他人。張南的面容今夜才看得分明，白皙清秀，為人幽默活躍。拉着王樂一同唱了陳奕迅的《浮誇》。
那是我大三時非常喜歡的一首歌。不過那時候大家都聽不懂粵語，同寝室的人都嫌這首歌吵。我卻至為喜歡。第一次聽到正宗的粵語K歌，感覺時光飛逝。張南擺着姿勢，空彈吉他，偶爾加幾個街舞動作，氣氛異常的好。
王樂在衆人面前的确話不多，笑得很有禮。
李酒喝的差不多，就站起來和表弟張南PK，拿着話筒大曝彼此隐私，邊說邊唱，說唱結合。李笑說了張南的富二代生活，如何花錢，如何追女，模仿他跳舞的招牌動作以及買單的樣子。張南則大曝李喝醉時的各種窘态，有一次喝太醉大家開了套房住在外面，淩晨聽聞嘩嘩水聲，睜眼一看，原來李站在床邊小解。
我們笑的前仰後合，李也極為大度而憨态的跟着我們笑。王樂始終自持，歡笑而做壁上觀。只是偷偷囑咐我多吃水果少喝酒。
中間衆人起哄要我與王樂對唱。我不擅長唱歌。若是Angela來了，歌喉一定豔驚四座。
于是尿遁。
王樂俯在我耳朵上說洗手間在隔壁。
洗手間設在相鄰的外面。我第一次見這樣的構思。洗手間的門也豪華無比，門上卻寫着化妝間三字。我訝異的時候，服務生走上來對我說，化妝間就是洗手間。
我推門而入，還是豪華二字。反身鎖門，然後踩在馬桶上方便。
出來玩，大家都很講衛生，不敢坐下來。莊家也都明白，但是沒有老板會裝蹲式便池，因為蹲着的便池沒有坐着的馬桶夠檔次。
一邊洗手一邊檢查自己的妝容。有沒有眼屎，頭發亂不亂，妝有沒有花。然後無奈而神經質的笑笑。
打開門出來的時候，我感覺自己腦子非常不夠用。因為張南站在外面，正在抽煙，見我出來，把煙丢去了旁邊的垃圾桶，然後迅速拉着我返回了化妝間，把我壓在門上，吻就下來了。
事情就那麽發生了。我發誓我沒有許過這樣的願望，但我不得不說，他吻得比王樂有技巧。我沒有反抗是因為這出乎意料，偶像劇裏也沒有這樣毫無伏筆突然反轉的男二。
當我們氣喘籲籲的停止，須臾他就推門而出，留下我忐忑不安的回想，任何他有可能看上我的蛛絲馬跡。直到我返回總統房，坐回王樂身邊，我還是沒能想到任何一點。
但是可悲的，我發覺自己對Angela産生了內疚感。張南那夜和Angela打的火熱，緣何火星在我身上燎原。
張南不再理Yumiko，和王樂一起喝酒，Yumiko已經坐去李的身邊兩人搖骰盅，秦夢夢忽然成了麥霸，一首一首的連唱。剩下我一個人，無人理睬。王樂看了我一眼，伸出一只手悄悄握住我，示意我替他搖。李起身走去舞池站在秦夢夢身邊，與她同唱。Yumiko坐去張南身邊，加入戰局。
王樂一直握着我的手。我們也一直不停的輸，不停的罰酒。王樂一直喝，出于人道主義，我提出替他喝而他不同意，兩個人竟争執起來。張南嘻嘻一笑，推開骰盅，“不玩了”。拉着王樂去搶李的麥。李的歌聲不是一般的難聽。
王樂與張南以前是大學同學，現在同租了公寓一起住。默契非常。
他們唱陳奕迅的《十年》、林宥嘉的《說謊》，王力宏的《你不知道的事》……令我多年後每次聽到這些歌總要想起他們的臉他們年輕的舞動的身體。
現場的每個人都唱了歌，只除了我。我知道自己逃不掉。果然。到最後他們一致要求我來一首謝幕曲，并聲稱如果我不唱今晚便誰也不許走了。
我抓起麥。
我不擅長唱，然而至少有一首歌，是我拿手的。《可惜不是你》。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後/曾一起走卻走失那路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