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陽春面
兩個人滾了床單,醒來看看時間,已經是将近淩晨。
寧泉不在身邊,給他留了一張字條。
——給你點了醉杭樓的外賣,有我最喜歡的東坡肉,在餐廳放着,裴先生将就吃一點。今晚有直播PK,我先去工作了。愛你,比心。
寧泉這個情人貼心,又還算稱職。
在所有相處過的情人中算不得最好,倒也不算最差。
裴文傑穿好衣服,出來打開燈,餐廳裏放着幾個菜,雖然是保溫外包裝,但是送來的時間有些久,已經冷掉了。
寧泉是個肉食主義者,點的都是些油膩的肉菜,雖然醉杭樓在杭城算得上是高端餐廳,即便是外賣,賣相依舊不錯,如今油花有些凝固,漂浮在碗裏,看起來讓人食欲全無。
裴文傑這個人似乎除了對情人有選擇,對事業有追求,其他事情都平易近人,很随和。
吃穿住行從來一切皆可。仿佛對這些都沒什麽興趣。
因此,他周圍嫌少有人知道。
他對食物十分挑剔,不只是味道、賣相甚至是吃飯的環境和餐具,都能讓他對吃飯這件事情産生抵觸情緒。寧泉更不知道,否則一定會在這件事上費盡心思讨好他。
早晨從帝都飛杭州,早餐是在頭等艙休息室略吃了一點,第二餐在飛機上,也只吃掉了水果。匆忙的行程,導致從中午到現在除了咖啡,胃裏什麽也沒有,輕微灼燒發痛的感覺明顯起來了。
人必須得吃飯的,這是毫無辦法的事兒。
裴文傑看了看時間。
23:46.
樓上的書房裏傳來微弱的燈光,還有寧泉直播時跟觀衆談笑的只言片語,想來這場直播應該還在中途,一時結束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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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了想,換了身衣服,轉身下樓,室外的溫度幾乎和白天不相上下,小區裏沒有人。
繞上美食街,唯一開着鋪子的就是那家窄門臉兒馄饨鋪子——喜相逢。
梁逢的影子出現在他的腦海裏,他幾乎沒有細想,便徑直走入了馄饨鋪。
裏面更窄,估計不到十平方米。
空調沒開。
簡約風扇嘎吱嘎吱轉。
悶熱的感覺讓裴文傑有點猶豫,但是胃不屈不撓地提着抗議,饑餓攔住了他離開的腳步。
最裏面那個桌子後面,兩張椅子拼起來,一個七八歲的小丫頭趴在上面睡覺。有人用紗做了層蚊帳給她罩着。
裴文傑坐下來,還沒張口,從裏面廚房就有個纖細高個兒出來。
是梁逢。
“老板吃飯嗎?”梁逢拿了個菜單放他面前,那一刻垂下的後頸顯得有些秀氣,有絨毛從脖頸處鑽出來,在日光燈下,為梁逢勾勒出一點溫柔的光。
他沒有認出裴文傑。
這不奇怪,當年在學校時,裴文傑就不是梁逢的學生,他們幾乎毫無交集。
菜單是手繪打印的,字跡做了信息設計,纖美優雅,像是曾經梁逢批改在卷子上的意見。這張菜單樸實且幹淨,比別的蒼蠅鋪子裏花花綠綠的過塑餐牌用心許多。
裴文傑略微花了些時間才把注意力從字跡上移開,研究起了菜譜。
其實也沒什麽好研究的,都是不同餡料的馄饨。
還沒等他張口,梁逢似乎怕他離開般,又說:“老板,餐牌上沒有的我這裏也能做的。”
“太熱的不想吃。”裴文傑道。
“陽春面可以嗎?”梁逢問他,“面湯過冰降溫,面也過一次涼開水,就不會太熱,也不會太涼。”
他說話的時候,有些認真,待他形容後,似乎真的已經看到了那碗恰好适合夏日的不熱也不冷的陽春面。
裴文傑不由自主微微點了點頭。
“好,您稍等一下。”梁逢記下了單,又走到櫃臺拿了個空調遙控器,開了空調。
“商鋪電費太貴了,晚上人少,我就關了空調。有點兒熱。”他有點不好意思地開口。
裴文傑沒說什麽。
空調起來了,溫度就涼了下來,他刷了會兒手機,很快,過了冰降溫的陽春面端了上來,裏面還沃了個雞蛋。
一把小蔥,兩滴香油。
很是清淡。
餐具也是統一的竹制品,很新、很幹淨。
裴文傑拿起筷子,嘗了一口面。
略有一點溫度,但是明顯降過溫了。面筋道、陪着一撮小蔥,不是什麽特別驚豔的東西,卻又恰到好處地安撫了他的饑腸辘辘。
最後那個雞蛋,有一點點糖心。
不黏膩,很讨喜。
有家的味道。
結賬的時候,他才可以近距離打量梁逢。
梁逢的年齡不小了,可能得有三十四五,很溫和的眉眼,跟他那碗面一樣,樸素得恰到好處。
收錢的時候,小丫頭夢裏哭着喊了兩聲:“爸爸。”
梁逢連忙過去拍拍,直到孩子又安穩下來。
“你女兒?”掃碼付了八塊錢,裴文傑随口問。
“不是。”梁逢垂下眼,有點閃躲,然後才說,“暫時、暫時不是……還在辦領養手續。”
領養手續?
這個年齡的單身男人想收養女孩子,無異于癡人說夢。
“哦。”
他沒有糾結梁逢言語中的漏洞。
畢竟與梁逢的相遇不在他的人生軌跡之中,這個時間點的交集,不過是一種偶然、巧合和意外。
剛才的話,不過是随口一問。
唯一能夠肯定的是,這碗陽春面很好地撫慰了他的五髒六腑,讓胃裏的炙熱感消失了。
裴文傑消失在夜色中。
梁楠從夢中醒來,迷糊地喊了聲梁逢。
“爸爸,抱抱。”
梁逢正看着門口發呆,這會兒回過神來,把楠楠抱在懷裏哄着。
這個年齡的孩子體重不輕,梁楠的個子又蹿得高,更重一些。可是孩子被抱在他懷裏的時候,梁逢胳膊很穩,像是環住了一個珍寶,絕不會失去。
“爸爸在看什麽?”
“……沒什麽。”梁逢說,“寶寶早點睡,明早還要早起去學校。”
楠楠聽話地點點頭,打了個呵欠,在梁逢懷裏又慢慢睡了過去。
他擡眼,又向裴文傑離去的方向看過去。
若有所思。
裴文傑上樓的時候,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然後拿出手機,給譚銳發了條微信:【寧泉生日】
【2002年1月3日。】
不到三十秒,對面便發來了準确的信息。
他輸入生日,密碼鎖開了——有時候他都懷疑譚銳是不是個活人,為什麽永遠随時待命且如此精準靠譜。
寧泉已經結束了直播,正洗完澡,穿了條真絲睡褲在客廳等他。
他一進門寧泉便攀扯了上來。
“裴先生怎麽去了這麽久。”他笑着埋怨,“我以為我開直播您生氣了呢。”
“看到樓下有馄饨,一時想吃,就下去了。”裴文傑對他說。
“您說樓下那個小店面嗎,老板叫梁逢。”寧泉為他解開扣子,脫下他的短袖。
“你認識?”
“就在樓下,有時候不對付就去他家吃飯。館子雖小,但是東西很幹淨,老梁人也實在,做的東西好吃的。”
“他還帶了個孩子,小丫頭。”
“孩子?”寧泉想了想,“聽隔壁的莎莎探聽的八卦,那孩子好像是他姐的,他姐人沒了,姐夫更是個人渣,先前欺負孩子,如今天天追着他要撫養費,不然就要把孩子帶走。”
“他說他在辦領養手續。”
“剛放出來的,有案底兒了怎麽領養孩子,不可能。”寧泉帶了點兒鄙夷,“怪不得進監獄呢,原來是個法盲。”
“他?案底?”
“是啊,他以前也在公司裏做。後來好像什麽職務侵占啥的,就被抓了。三年多,還罰了上千萬,這才放出來。跟社會脫節了,人也廢了。館子還是他姐姐的,姐姐去世後。他就接下來繼續開了。”
“樓下馄饨店老板的事你怎麽知道這麽清楚?”裴文傑忍不住笑了,“你們當網紅的生活可真空閑。”
“裴先生不許胡說,我一天忙着不行了。化妝保養、上網直播,養粉絲,還要伺候‘榜一大哥’。”寧泉笑吟吟瞥他一眼,“這事兒不用我調查,網上一清二楚。”
他拿起手機啪啪按了兩下,遞過去給裴文傑看。
網上說得大差不差,不過梁逢的照片被人打了碼。
裴文傑翻了好多個網頁,終于被遺忘的某的學校官網找到一張他的單人正裝照片。
馄饨館子的小老板穿着黑色的西裝,白色的襯衫,看起來比現在更精神,更有幹勁兒。
裴文傑想起了那個春天的周一。
隔壁班新來了一個教語文的年輕班主任,一表人才。
有學生去跟他打招呼,他就會笑着回答:“你好同學,我是新來的代課老師,我叫梁逢。”
寧泉見他看着梁逢的照片,他不幹了,搶回了手機直接關機。
“我還不如一個出獄開館子的老男人有魅力嗎?”他半真半假地調笑,“裴先生都不看我了。”
他緩緩跪下去,扶着裴文傑膝蓋,親吻他的指尖。最後仰頭看着裴文傑,這個角度讓他顯得楚楚可憐。
“裴先生是不是要移情別戀?我還有什麽可以挽留您的嗎?”
裴文傑摸了摸他的臉頰,年輕人的肌膚光澤有彈性。
寧泉的話深情款款,可是他眼神裏倒沒什麽情感,畢竟只是個網紅,演技實在拙劣。他歷任的情人中,最差的,也能在這樣的時候眼眶濕潤泛紅,讓人恍惚以為真有一兩分的情義在其中。
“一個快四十的老男人,我動什麽心。比不上你。”
他嘆息一聲,按着寧泉的身體,讓人更低一些,于是寧泉順從地湊近,賣力讓他愉悅。
這種直接的刺激很快讓人産生了劇烈的快感。
于是生活中所有的重壓便全部釋放。
可等他把人按在身下,讓寧泉反複哭着求饒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腦海裏想起來的人……
卻是梁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