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契約書
道君是對所有修道之人的尊稱，嚴格來講洛一悟還撐不起這一聲“道君”。一來他不修道，二來他捉妖師的本事練的也不精。
文晞也是第一次見妖怪對洛一悟這麽恭敬。在她的印象中，洛一悟是個沒什麽能耐的半吊子捉妖師，對這種本體毛茸茸的妖股半點殺傷力沒有，反而自己還可能被抓走，因此狐妖這一拜，倒給她拜懵了。
她偷偷看洛一悟，卻見他好像對此習以為常，并不像自己以為的那般驚慌失措。
搞不好他還挺厲害，只是怕毛茸茸？文晞在心裏暗自揣測。
面對雅可的時候，洛一悟還挺有模有樣的。他手裏拿着一個文晞沒見過的道具，看着像是個燭臺，不過上面卻沒有蠟燭，只有幾縷破碎的布條。
在開口之前，洛一悟鼻子輕輕嗅了一下，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兒，他問雅可：“你受傷了？”
雅可把右手背到身後，微屈膝道：“無妨。”
洛一悟點點頭，手捧還着那東西，注視着雅可問：“是你與金老爺簽訂的契約？”
雅可低頭答道：“是妾身。”看她這樣子，是要将謙卑的态度進行到底了。
“訂立契約的內容遲遲未能實現，你着急我可以理解，可為什麽要傷害無辜呢？”洛一悟又問。
雅可的回答義正言辭：“金成成染了鬼氣，本就活不了了。我只是想借她死後屍體一用，這有什麽不行？”
洛一悟低沉着聲線，面色不善：“你這屬于趁人之危。”
雅可仍在辯解，她有些着急：“最初我和小金的約定就是我借用金成成的身體出生，是他臨時反悔的，我已經委屈自己一次了！耽擱了這麽多年都沒成，這次真的不能再拖了！”
眼看着妖怪死心眼說不通，文晞換了個角度勸：“你用了三百餘年修成人形，雖與人不完全相同，可妖有法力，壽命又長，你為什麽非要做一個人呢？”
洛一悟不解風情地先說：“妖怪總是對成人有着盲目的向往。”
雅可眼露驚慌，否認了洛一悟的說法：“因為我心儀的，是個人啊！”
文晞向洛一悟投去一個疑問的眼神，心裏想的是：“怎麽這妖怪都是情種不說，還都非要喜歡人嗎？這是潮流？”
文晞又想起了一個很關鍵的事情。這狐妖和金老爺子簽訂契約時金成成還沒出生，如今金成成都四十歲了。這狐妖當年看上的人就算再年輕，怎麽也得五十多歲了，這幾十年她就一直這麽等着，都沒自己付出點努力？
清梅還知道沒事到玄清面前刷刷存在感呢，狐妖這麽妖媚的，不會真的就幹等着了吧？
文晞看了洛一悟一眼，見他沒有什麽反應，就把自己心裏想的問了出來。狐妖忽然顯得有些委屈。
“我怎麽沒試過啊！這些年，我變成過各種各樣的女人，制造了那麽多的巧遇，可他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有我真的變成人，他才能和我在一起。”
“你們妖怪都這麽喜歡人類嗎？”文晞問。
雅可像是想起了什麽愉快的事情，臉上表情舒緩了不少：“你不知道，有些人身上的氣味很好聞。我們控制不了自己。”
“那也沒必要折損自己的壽元，非要做人吧？”不管怎麽說，文晞也覺得這代價有點太大了。
沒想到這幾十年的經歷非但沒有讓雅可想退卻，反而讓她更懂人類，也更為自己心愛的人類着想：“我想過了，就算他能接受，和一個妖怪在一起，他也得舍棄原本的生活。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們一樣，願意與我們坐下來交談的。”
文晞又一次被妖怪的深情打動了，扔了桃木劍，到狐妖身邊想拉起她的手安慰她。她的左手拉住了狐妖受傷的右手，但右手只拽到了空蕩蕩的衣袖。
“你的左手呢？”文晞邊問邊繼續往上摸，這才發現，這狐妖不僅沒有左手，一直到左小臂的位置都是空的。
怪不得她的衣服明明是緊修身型的，袖子卻是大袖，是為了遮掩自己的缺陷。
雅可慌亂間向後退了一步，将自己的衣袖和右手都從文晞手中抽出，眼睛瞟向洛一悟，低頭不語。
洛一悟把懷裏藏着的一截骨頭和一小塊骨片掏出來，放在桌上還有空的地方，雅可貪婪地看着那截骨頭。
文晞這才想起來，之前洛一悟就說過了，這是雅可的斷骨。
“你這胳膊是怎麽斷的？”文晞知道自己這話有點冒犯，但她忍不住好奇，還是問了。
雅可一改剛才乖順的模樣，惡狠狠地咬着牙，只說了三個字：“宋無憂。”
文晞眉頭皺了起來，宋無憂是說雅可無意于他，并沒說兩人之間還有什麽深仇大恨啊！她問雅可：“你和宋無憂，是什麽關系？”
提到宋無憂，雅可一直維持的淑女人設瞬間崩塌了，臭着一張臉道：“我和那死鬼沒有關系。”
這只是雅可的美好幻想，她非常希望自己這輩子都沒認識過這個人渣。不，是鬼渣。
當年她之所以急着和金老爺子簽訂契約，除了想要和自己愛的人成為同樣的人類，還因為她被宋無憂這只鬼纏上了，擺脫不掉。
那時候她離化成人形還遠，但是可以與人言。
一日她在山中休憩，找了個地方曬太陽，一覺醒來就被宋無憂逮了去。他看出了雅可并不是普通的狐貍，而是一只狐妖，想要養着她直到她能化成人形。
雅可逃了幾次都沒能成功，每次都被抓回來，籠子鎖鏈門鎖越加越多。
她想過幹脆來硬的，可她雖已成妖，但功力尚淺，遑論對方還是宋無憂這種對她而言巨人一般的存在，根本沒可能打贏。
雅可還是成功跑掉了。
宋無憂也沒想到自己一個萬年老鬼被人偷了家，某日外出再回來，家裏的小狐貍媳婦兒就沒了。
路過他家偷狐貍這個人，就是雅可的心上人。
也不能說是偷的，其實他是聽到了小狐貍的呼救，這才出手相助。而小狐貍為了能逃離，甚至狠心讓對方把她那拴着鐵鏈的前臂砍斷了。
所以雅可才會說她的斷臂，是拜宋無憂所賜。
但是就算她暫時從宋無憂的住處逃了出來，等宋無憂回家發現她不見了，又會開始找她，等下一次再找到她，她想逃可就沒這麽容易了。
唯一可以逃脫宋無憂魔爪的方法，就是成為人。因為宋無憂看不起人類。只要她成為人，那死鬼就不會再纏着她不放了。
而且雅可本來就想做人，一舉兩得的事兒。她覺着要是能直接成為人，這三百年的修行不要也罷。
就這樣，她小心藏起自己的形跡，以防宋無憂找到她，結果悲劇重演，她被一個抓野獸售賣的男人逮去了。
這次倒是不難逃，不過雅可有些累了，決定先在這有吃有喝的地方歇上幾天。
就這幾天，金老爺子路過買下了她，将她放生了。
這件事發生得有點突然，雅可最初沒反應過來，金老爺子就已經離開了。
等她想明白，金老爺子心善，只要她苦苦哀求，對方八成會答應幫她轉生成人，主意她都想好了。
打定主意，雅可一邊循着金老爺子離開的蹤跡，想要找到他。
一路追到了邱文，發現金老爺子被下了大獄，雅可才萌生了與他簽訂契約的念頭。
“我能不能看看你的契約？”契約的內容其實洛一悟大概都清楚了，他這麽問只是因為他還沒有見過真正的人妖契約書，想看看實物是個什麽樣子。
雅可沒有拒絕，虛空揮了揮衣袖，一張閃着金光的契約就出現在了她手上。
一張薄薄的白色絲綢上寫着幾行金色的字，這絲綢只能看，除了簽約的雙方其他人都摸不着，手指點上去，就會消失，只能懸空捧在手上看。
文晞把頭湊過來跟洛一悟一起看這個稀罕玩意兒。
白色的底上面，金色的字體有兩種，既有人類通用字，也有妖界的字，上面寫的內容與之前他們得知的大體相當，在契約書的最後，印着一個人類的指紋和一只狐貍的爪印。
洛一悟把看過之後将契約書還給雅可，問：“根據契約，金家如有繼續出生的女孩，你還是可以重新托生的，你之所以急着想要金成成的身體，是因為……”洛一悟沒想出來緣由，文晞接過了他的話。
“是因為你喜歡的那個人壽命不長了吧？”
雅可收回契約書的手一抖，悶悶不樂道：“他病了，我再不抓緊時間，就沒有機會了。”她說着竟像是要哭出來，“你們人類的壽命怎這麽短暫啊！都怪該死的宋無憂，不然我十幾年前就成功了……”
被捆在柴房的宋無憂打了個噴嚏，無聲地笑了，然後對着面前的男子說：“你看，我就說，會有人想我的。”
宋無憂為什麽會被捆在拆房，這要從一個時辰之前說起。
他打洛一悟那兒出來，正趕上金家老三從隔壁鎮帶着棺材回來了。
他不是自己回來的，還帶了一個衣衫褴褛的老頭兒。
這老頭兒不僅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頭發也披散着，看見誰都嘿嘿笑，神智有問題似的。
宋無憂遠遠瞧了他一眼，沒當回事兒，想趁着無事，再去找雅可聊聊。結果剛走了兩步，他發現自己不能動了。
這麽多年，除了當年的黎書重，還沒有誰能對他施展這麽強的控制。他當時心下一驚，等他反應過來，那人已經走到他面前了。
不是別人，正是那瘋瘋癫癫的老頭兒。
宋無憂哀嘆自己陰溝裏翻了船，那老頭兒拿出了一根特制的繩子，把他捆了個結實，扔進了柴房。
宋無憂起初還罵了他兩句，但不管宋無憂說什麽，他都一句話不說，只是傻笑。
若不是從他身上嗅出了一縷黎書重的氣息，他早就狂化暴走掀了這柴房了。
黎書重是個好人，他許過諾，不能輕易傷害他的子孫，除非他的子孫為非作歹，做了窮兇極惡之事。
鬼不重約定，黎書重死了多年，宋無憂可以單方面撕毀約定。不過這老頭兒好像挺有意思的，他想跟他再玩一會兒。
這是他自己這麽想來，給自己找的借口。實際情況是，那老頭不知用了什麽捆他，又對他施了什麽術，他好大的能力都用不出來。
“哎，你從哪兒來啊？我哪兒得罪你了？”被牢牢捆住的宋無憂還在不依不饒地纏着老頭兒東問西問，那老頭兒嫌煩，幹脆閉了眼。沒多久竟然傳來了呼嚕聲，氣得宋無憂臉更綠了。
他本來就是鬼，臉上隐隐泛綠光，這會兒已經綠得發黑了，若是算命的來看，準保說他印堂發黑，三日內有血光之災。
宋無憂背靠着牆，自顧自想：這麽莫名其妙被關在柴房可不行，他今天晚上還有大事要做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