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算計
進了五月的紫禁城, 開始有了一絲燥熱的氣息。
玥滢和安嫔出門的時候,正趕上晌午,日頭毒得很, 烤的人脖頸子發疼。
安嫔作為嫔位主子, 在宮中享有乘坐步攆的資格的,而玥滢因為位份低了一階, 便也只能在攆邊步行。
玥滢覺得自己比周圍伺候的宮人還要苦逼,穿着一雙又高又沉的花盆底鞋,頂着厚重的發簪頭飾,還要在大太陽底下亦步亦趨的跟在安嫔的步攆旁邊陪着說話, 簡直折磨。
安嫔卻是坐在轎攆之上,笑意盈盈,仿佛絲毫沒有看見玥滢額頭冒出的細密汗珠。
好容易從永壽宮一直走到禦花園,玥滢裏衣都已被汗水浸濕,安嫔這才下了步攆和玥滢一起走進園子裏。
兩人順着禦花園的石板小徑一路向前,這個時節, 禦花園中景色着實不錯,正趕上數種名貴珍惜的牡丹最後的花期,這些花中之王仿佛在燃盡生命般用力綻放的絢爛至極。
兩人一邊慢慢欣賞交談着, 一邊向前走,小徑的盡頭是一道道向上延伸的石階,是禦花園的景山, 上面是觀景位置極佳的萬春亭。
“淳妹妹想必是走的累了, 瞧着一臉的汗, 我們上亭子裏坐坐,歇歇腳。”
玥滢忘了一眼半山處的亭子,再結合這段時間安嫔對自己的态度,隐隐有些猜到安嫔此行的意圖。不過既來之則安之,随機應變便好。
順着蜿蜒的石階,到了萬春亭,玥滢一眼便見到正在亭子中如衆星捧月坐着的貴妃佟佳氏。
果然,她心道,安嫔這家夥今天就是來拿她作筏子,來坑佟佳氏的。
佟佳氏坐在亭中,遠遠的一眼便望見了順着山路行來了二個人,随口問旁邊的僖嫔:“你瞧着那是不是安嫔和——”
她話沒說完,又盯了另一個逐漸走進的人半晌,眯起鳳眸:“是那個死奴才!”
僖嫔和站着時候在一旁的答應萬琉哈氏一道望了過去,見那二人的确是安嫔和不久前剛剛從包衣變成主子的淳貴人。
安嫔自是早就知道佟佳氏在這的,面上卻裝出極驚訝的神色,給佟佳氏請了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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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娘娘今日好雅興,竟也來這禦花園賞景了?”
佟佳氏連眼角都沒掃安嫔這個笑面虎一下,只是臉色陰沉的直直盯着玥滢。
玥滢剛跟着安嫔一起請了安,卻不敢向安嫔一樣不等叫起就起身,畢竟安嫔是一宮主位,這地位差得遠了。
貴妃遲遲沒有叫起,就聽一邊的僖嫔陰陽怪氣的道:“呦,這不是靠着給主子當狗才能上位的淳貴人麽,果然是奴才秧子出身,請個安都恨不得跪在地上了!”
玥滢充耳不聞,只穩穩的蹲跪在地上。
佟佳氏站起身來,走到玥滢身邊,用手掐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擡起頭,冰冷尖利的護指不輕不重的劃過玥滢的面頰。
“還真是長了一張狐媚臉兒,怪不得能勾得皇上尚未侍寝就賜了你位份,本宮當初怎麽就沒看出來你還有這番能耐。”
玥滢擡起雙眼與佟佳氏對視着,那雙鳳眸中寫滿了厭惡與惡意,可玥滢仿佛透過這厭惡看到了下面的狼狽不堪。
她曾在落水後仔細分析過,佟佳氏一心想要她命的原因。
在她看來絕不止是簡單的失了面子蓄意報複這麽簡單,對與佟佳氏來說,玥滢是見過她那麽珍愛湯圓的一面的,同時也見到了她陰狠自私舍棄了自己寵物的一面。
在玥滢面前,她是狼狽的,愧疚的,這樣的感情加劇了她對玥滢的厭惡和不願面對的心情。
佟佳氏的本質就好像一個自私又單純的孩子,小心翼翼的用殘忍的方法保護自己的傷口不被觸碰流血。
因此,無論玥滢怎麽做,跪地求饒也好,投誠求和也好,都無法改變佟佳氏對她的厭惡和除掉她的決心。
這一點,從那湯圓死的那一天就注定了。
不過如今,玥滢也算是有了位份護身,佟佳氏再傻也不至于當着大家的面做出什麽太過激的行徑。
玥滢沉默着垂下長長的眼睫,不再與佟佳氏對視,盡量做出一副乖順的模樣。
佟佳氏見她不出聲,才有些沒趣兒的冷哼一聲,“起來吧,免得別人還以為本宮欺負了咱們新來的姐妹。”
安嫔見此場景,眸光一閃,她沒想到佟佳氏竟然能壓得住火氣,看來上次皇後給的教訓還是讓她有了些長進。
幾人圍着坐下,開始閑聊着打起機鋒,不過今日安嫔顯然是沒什麽鬥志,自從先皇後去世,安嫔收斂許多,眼看佟佳氏在後宮如日中天,其他嫔妃也不得不避其鋒芒。
玥滢大多數時候都保持着沉默,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遭來無妄之災。
幾人一直坐到午膳時間将近,這才起身準備各自回宮用膳。
景山的這條石階小徑并不寬敞,只餘兩人并行通過。
玥滢原本想走在最後面,卻不妨安嫔一把将她扯過去,被迫的就與安嫔和僖嫔兩人挨得近了些。
僖嫔眼中惡意微閃,身子忽的就向後傾去。
石階陡峭,玥滢本就在時刻注意前方動靜,見她這般動作連忙敏捷的向後一躲,僖嫔身後沒了依靠,立刻“哎呦”一身,摔在了石階旁。
玥滢站在一邊見她疼的臉都有些青了,有些無辜的眨了眨自己的大眼睛。
“呀!僖嫔娘娘怎麽摔倒了,是不是石階太滑了,您可得小心着些啊,沒傷着吧。”
僖嫔狼狽的坐在地上,一時疼的站不起身,聽得玥滢這語氣誠懇的關心,又疼又氣的說不出話來。
佟佳氏走在最前面,聽到動靜回頭來看,忍不住皺眉暗道:僖嫔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
玥滢讓了個身位給僖嫔的宮女,讓她把狼狽不堪的僖嫔扶了起來。
一堆人好不容易走下曲折陡峭的石階,佟佳氏瞧着路都走不利索的僖嫔,又看了眼事不關己的安嫔,一副無辜樣的玥滢。
她實在忍不住火氣厲聲斥道:“淳貴人你還不給本宮跪下,僖嫔好歹是位份高于你,年齡大于你,于情于理你都當護她一把,怎能如此置身事外,真是不将一宮主位嫔妃放在眼裏。”
玥滢跪在地上垂着頭聽訓,心道,這就來了。
“淳貴人不敬後宮主位,自當罰跪自省,你就在這跪到太陽下山好好反省吧。”
說完就帶着一大批的宮女太監離開了,僖嫔轉身有些得意的瞪了玥滢一眼,才一瘸一拐的在宮女的攙扶下離去。
安嫔在旁邊不鹹不淡的看了她一眼,扯了一個有些假惺惺的笑容:“哎呀,淳妹妹你也真是的,當初豁出命救先皇後的勁哪去了,怎麽也不知道在僖嫔身上使使?”
玥滢卻沒接她這句話茬,反而挑起眉梢,腰背挺得筆直,即便跪在地上也絲毫不顯頹氣。
“安嫔姐姐別急,今日的事情我會銘記在心,我身上的勁兒可多了,你待我慢慢使給你看的。”
玥滢笑着說道,這一會的罰沒白挨,好歹是弄清了安嫔的态度,既然她不想和睦共處,那她也不介意把永壽宮攪得烏煙瘴氣就是了。
安嫔被她突然變化的态度弄得一僵,又仔細打量了她的面色一會,露出有些自負笑意,語氣譏諷道:“妹妹莫以為你學了我些手段便能博得聖寵,不過是東施效颦,徒增笑料罷了,我倒要瞧瞧你這滿身的勁兒要怎麽用!”
說完便也不再看她,徑直轉身離去。
弄巧自玥滢跪下,就陪着跪在一旁,此時見人都走遠,四下空曠寂靜,忍不住小聲道:“小主,安嫔娘娘這麽擺您一道到底是圖什麽啊?”
“圖什麽?現在整個後宮裏,安嫔是唯一知道皇上對我有幾分寵愛的人,自是要好好利用一番。她一是想用我激一激貴妃,貴妃如今風頭正盛,若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引得貴妃對我下手,皇上動怒申斥,那就再好不過了。”
“二來”,玥滢輕哼一聲,“女人的嫉妒而已,我們同住永壽宮,她又是位分高有聖寵主位嫔妃,眼見着我和皇上在她眼皮子底下眉來眼去,豈能痛快,借貴妃的手洩憤而已。”
“不過這女人聰明的地方就在于,利用貴妃對我的厭惡,讓我們鹬蚌相争,她一旁看戲開心的很。”
“唉,這和安嫔娘娘撕破了臉,咱們在永壽宮這往後的日子怕是更不好過了。”
玥滢卻笑着安慰:“別急啊,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
在禦花園一直跪到如落西山,玥滢才在弄巧攙扶下起身,這幅身子是真的孱弱的不行,只覺膝蓋腫脹麻木,一個下午在陽光下暴曬又水米未盡,她現在全憑一股毅力撐着沒倒下。
天色昏暗,兩人相互攙扶着一步步在狹長的宮道上挪着,背影顯得有些凄涼。
例行去坤寧宮悼念結束回往乾清宮路上的康熙,看見前面不遠處腳步踉跄的背影,覺得十分眼熟,怎麽好像是玥滢?便吩咐身邊梁九功過去看看。
梁九功走到兩人旁邊一瞧,可不是淳貴人和弄巧倆人麽,瞧着淳貴人這小臉兒白的呦,真是可憐的緊。
康熙一聽果然是玥滢,叫停了轎攆,快步了走過去。
只見玥滢面色蒼白的靠在弄巧身上,顯然是意識有些不清楚了。
“這怎麽回事?大晚上的不在屋裏歇着,又跑出來做什麽?”
康熙語氣嚴厲,他是有點動了真怒,明知道自己身體不好,偏還到處瞎折騰,不是活該找罪受!
弄巧語氣委屈的有些哽咽:“回皇上的話,小主是被貴妃娘娘在禦花園罰跪,從中午一直跪到了現在,一天下來,連口水都沒喝呢!”
康熙一愣,随即更有怒意,此時卻也都顧不上了,将玥滢打橫抱起,就上了轎攆。
“回乾清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