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頭發亂了
實驗階段的問題全部解決之後,顧卻就沒再去機房。
本想把撰寫報告的工作扔給高也拓,想起他整天都在忙,顧卻遲疑了一下,還是算了。
加班加點将報告寫完,顧卻複習了一下考研專業課,八月中旬,林曉雯和顧彥森就回來了。
臨近開學,顧卻去探望了一下楊敏。
“我在跟領導争取回學校上課,”楊敏有些無奈地笑笑,“但是結果并不好。”
顧卻一聽,心裏沉下幾分。
“每個月都要回醫院複查,”楊敏臉色有些蒼白,輕輕搖頭,自嘲地笑了,“有些東西長在身上,割掉了也還是會再長。”
“別這麽說,”顧卻溫聲安撫,“醫生都說不是惡性,就說明沒那麽糟糕。”
楊敏拍了拍他的手背,沒說話。
從老師家裏出來,顧卻煩躁不已,沉沉地深呼吸。
夏末的夜風還很燥熱,顧卻沿着路邊走,漫無目的地吹着海風,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城和路工廠。
看着面前落鎖的大門,顧卻微怔,一下子就想起了之前的事。
他已經一個月沒有來過這裏了。
以前在學校不順心,被那群蠢貨惹生氣了,他就會來這裏發脾氣,幾乎每周都會來。
摘下眼鏡,戴上口罩,借着昏暗夜色,他就不再是溫柔體貼,文質彬彬的學長,也不再是模範學生。
他可以盡情發洩自己的負面情緒,他永遠無法在人前說的髒話,在夜風和海浪的掩護下,他都能盡情喊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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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進有出,才能保證心态平穩。
出了這扇門,他就又是那個別人口中的顧卻。
沒人會發現他內裏的扭曲與肮髒。
直到那天。
顧卻瞳孔顫了顫,不由得握緊拳。
這一個月,他待在機房裏,忙于研究,無暇顧及其他。
在高也拓面前,不用假惺惺地禮貌客氣,也不必為了照顧他人情緒而咽下不滿。
這一個月裏,機房好像成了他的另一個秘密基地,容納他的暴躁易怒,敏感與刻薄。
如今項目結束,顧卻竟然有點不适應。
吸了吸鼻子,顧卻凜眸,擡眼看了一下大門,拍了拍手,熟練而利落地翻過去。
朝着海岸邊走,顧卻摸出煙,點燃,正打算習慣性地摘下眼鏡,突然瞥見岸邊集裝箱後有個影子。
微微一愣,顧卻腦中霎時閃過那張臉。
呼吸都遲疑了一剎,顧卻喉結動了動,疾步走過去,動作裏帶了一點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期許。
越走近,面前的影子越清晰,顧卻喉嚨幹澀,匆匆将煙拿下來,眉峰微蹙,“喂,小……”
話音戛然而止。
海岸邊并沒有人,只是挂着一套工裝服,不知道是哪個工人曬在這裏忘了收。
顧卻步伐停滞,站在原地,半晌,才低低罵了一聲,将香煙重新塞進唇間。
·
暑假結束,顧卻提前回了寝室,張喻吵着出去吃飯,他自然不能拒絕。
“然後呢?決賽拿了第幾名?”張喻咬下一串面筋,含糊地問陳洋冰球賽的結果。
“第三。”陳洋說,“前倆都是種子選手,我們學校能拿第三還是運氣。你知道嗎?晉級決賽的那些學校各個都不好惹,有些學校的冰場有我們兩倍那麽大,訓練場地給足了。”
“我們學校的也不小啊。”張喻說。
“呵呵,”陳洋冷笑幾聲,“那群傻逼天天來占場地,不知道的還以為那是他家的呢。”
賀文川挑了眉,“滑冰場的确是他們家捐的,不知道是誰,反正就那幾個。”
“又不是自己的錢,靠家裏在這兒耍橫真的很惡心,有本事自己賺去啊。”
“沒辦法,有人生來就在羅馬,有人生來就是牛馬。”賀文川笑了一下。
聽他們滿懷怨怒與惡意地讨伐高也拓他們,顧卻淡淡笑着,沒有說話。
剛回寝室,就有人敲門。
“找一下卻哥。”門外的人說。
顧卻摘下耳機,遲疑地走出去。
“卻哥,院裏在讨論,開學典禮要選兩個主持人。”杜謹悠說。
顧卻看了一會兒,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該不會是我吧?”
杜謹悠點頭,“還有明若南。”
顧卻面上波瀾不驚,心裏早就開始發電報了。
“這是策劃書,”杜謹悠把手裏的東西給他,“後天下午排練。”
送走杜謹悠,顧卻回到自己座位上,望着面前厚厚的一摞紙,臉色悄無聲息地陰沉下去,手緩緩握緊,将策劃書攥得褶皺不堪。
排練很是忙碌,好在顧卻跟明若南配合不錯,背詞也很快,過幾遍之後就坐在一邊玩手機聊天。
“你前男友怎麽樣了?”顧卻想起這一茬,問,“沒有再糾纏你吧?”
明若南抿唇搖搖頭,“沒有了,學校知道這件事,給了他大過處分,再犯的話會直接開除。”
“那就好。”顧卻說。
“真的謝謝你,會長。”明若南看着他,笑了笑,“我躲在門縫後面看,真的好害怕出事。”
“已經過去了。”顧卻溫聲說。
“不過滅火器這一出真的厲害,”明若南想起什麽,突然說,“當時另一個人是誰?我記得他,他來辦過失物招領。”
“也是我們院的。”顧卻一筆帶過,聽她提起高也拓,還是有點恍神。
八月份以後,他就沒再見過那人了。
偶爾在學校碰見,也是看他跟李陸呈那群人在一起,有時候在打網球,有時候是坐在跑車上,不知道是去哪。
每次見到高也拓跟那群人混在一起,顧卻心裏都不太舒服。
他其實知道,自己也不太看得上那群不學無術的纨绔,卻又在心裏覺得高也拓與他們不同。
每次看見高也拓跟他們站在一起,冷俊眉目間都是張狂恣意,乖張又冷戾,顧卻總會有一種被背叛的感覺。
這讓他很不舒服。
·
匆忙排練了一個星期,終于到了開學典禮當天。
休息室裏,顧卻眉峰微蹙,反複确認流程,化妝師給他上了妝,留他在這裏休息。
開始前最後一次排練,顧卻拿着話筒,和明若南站在舞臺旁,望着臺上燈光缤紛。
臺下,人群忙忙碌碌,沖着對講機喊叫。
“借過一下,借過!”
身後傳來急切的聲音,顧卻偏頭,猛地瞥見一個大箱子朝他們沖過來,顧卻一怔,躲避不及,整個人被撞得一個趔趄,手裏話筒“咚”的一聲掉在地上。
顧卻撐着牆壁,牙關咬緊,額角突突地跳,罵人的話已經在嘴邊了,又拼命咽下去。
“對不起,對不起,”撞人的男生吓得臉色蒼白,小心翼翼地幫他撿起話筒,“我不是故意的,剛剛太忙了,我……”
“沒事,別着急。”顧卻溫和地笑笑,關切地問,“你沒事吧?有沒有撞到哪兒?”
男生局促地搖頭,“你的衣服弄髒了……”
顧卻低頭,果然,黑色西服的衣襟上,滿是紙箱上蹭的牆灰,斑駁髒亂,醜陋至極。
顧卻柔聲安撫他,淡淡笑着,“沒關系,擦一下就好了,你去忙吧,別耽誤你的事情。”
男生連連鞠躬,手忙腳亂地抱起紙箱,“謝謝,謝謝。”
顧卻看了一眼衣服上的灰,有些無奈地說,“我去一趟洗手間。”
·
疾步走進廁所,進了隔間,關上門,顧卻坐在馬桶蓋上,緊緊攥着髒掉的衣服,胸口起伏着。
過了一會兒,洗手間的聲控燈熄滅,一片漆黑。
等了許久,都沒人出聲,顧卻心裏剛壓下去的那點怒氣又沖上來了,攥着拳,用力砸向隔間的牆壁。
“蠢貨!”顧卻壓低聲音怒吼。
聲音回蕩在空無一人的洗手間,又安靜下去。
顧卻咬着牙,拳頭抵在牆壁上,許久,才站起來,推門出去。
無意間擡頭,顧卻瞥見洗手間門邊倚着一個人。
吓了一跳,顧卻呼吸都促了一下,望着倚在門邊懶散抽煙的男人,心髒毫無征兆地震顫。
高也拓歪着腦袋,閑閑地咬着煙,神情稀疏平常。
他垂眼盯着顧卻,眸色帶着晦暗不明的笑意,聲音慵懶低沉,“哥哥,想我了嗎?”
顧卻猛地一愣,旋即鎮定下來。
狀似尋常地掃了他一眼,顧卻平靜道,“你怎麽在這兒?”
高也拓輕輕聳肩,指間夾着煙,揶揄道,“湊巧想來看個開學典禮,湊巧喝多了水,湊巧聽見某人在廁所大喊大叫。”
“你聽見了?”顧卻一怔,霎時有些懊悔地回頭看向門口,“那……”
“沒別的人。”高也拓輕笑,“我在門外放了清潔免入的牌子,沒人進來。”
吓了一跳,顧卻這才緩過來,心有餘悸地吸了一口氣。
低頭往手上擠洗手液,顧卻餘光瞟他,沒說話。
高也拓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慢慢走過去,坐到洗手臺上,閑散地抽煙。
等他終于把水關了,高也拓不緊不慢地開口,“說說吧。”
顧卻皺眉,“說什麽?”
“誰又惹到你了?”高也拓偏頭看他。
默不作聲地擦去手上的水,顧卻指了一下衣服上的灰塵,冷哼,“沒長眼睛的蠢貨。”
“啊……确實有點糟糕,”高也拓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端詳了髒污一會兒,問,“有別的衣服換嗎?”
“沒。”顧卻搖頭,一呼一吸都帶着未褪的怒氣。
“那擦一下吧。”高也拓說。
“煩死了,”顧卻低罵,眉頭緊鎖,“憑什麽他們犯的錯要我承擔後果?一群沒用的白癡。”
高也拓淡淡笑了笑,靜靜地聽着他發牢騷。
抽濕巾擠了點洗手液,高也拓咬着煙,聲音幹澀,“過來。”
顧卻還在罵罵咧咧,被他拉近了些。
高也拓扯着他的衣襟,低頭替他擦拭衣物上的鏽跡灰塵,不時擡頭看他一眼,聽着他大倒苦水。
“真不知道每年招進來的都是些什麽人,我們這兒又不是弱智俱樂部……”
“那個傻逼,只是讓他幫忙帶幾個雞蛋,他媽的連雞蛋跟鴨蛋都分不清……”
“你知道我當時拿到那張手繪表有多無語,辦公軟件都不會用嗎?”
顧卻很是氣憤,說了一大通,把近日的破事一股腦說出來,心裏積壓的怨氣才平緩些許。
“幹淨了。”高也拓将紙巾扔掉,洗了下手。
顧卻低頭,衣服上的髒東西已經擦得差不多了,只是還有些水漬,看上去有點刺眼。
“還是髒,”他仍然生氣,撇了撇嘴角,小聲抱怨,“要不是那蠢貨,怎麽至于這樣?”
“沒關系。”高也拓笑了一下,“還是挺帥的。”
顧卻低着頭,指腹撫過那片水漬,眼眸微斂。
“不生氣了?”高也拓偏頭看他。
顧卻輕哼,臉上仍然不爽,到底還是沒再說什麽。
“等水幹了,就看不清了。”高也拓安慰他,“臺上燈一照,觀衆看着你的臉,自然不會注意你的衣服,你還是萬衆矚目的那一個。”
“廢話,”顧卻瞥他一眼,“我當然知道。”
高也拓淡淡笑着,眼睑漫不經心地耷拉,神情懶散溫淡。
門外走廊上傳來聲音,通知典禮快開始了,讓各部門準備好。
“你得出去了。”高也拓提醒他。
“嗯。”顧卻點點頭,慢慢松了撐在洗手臺邊的手,看了一眼高也拓,“謝謝啊。”
“不客氣。”
顧卻淡扯了一下嘴角,調整好情緒,轉身往外走。
“哥哥。”高也拓遲遲叫住他。
顧卻回頭,看見他縱身利落地從洗手臺上跳下來。
高也拓慢慢走近,将煙塞進唇間,空出手來,遲疑片刻,慢慢擡手,低聲道,“你頭發亂了。”
辛香冷冽的煙草味竄入鼻腔,顧卻微怔,無意間擡眼,對上高也拓淡淡垂下的眼眸。
心口一跳,顧卻垂在身側的手都不自覺握了握。
兩人靠得極近,呼息都清晰可聞,男人指尖撥弄頭發,認真地替他整理因為發脾氣而散亂的發絲。
片刻,高也拓退開半分,“好了。”
“謝了。”顧卻禮貌地笑了一下,匆匆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