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Joker
臨近期末考試,顧卻又去了一趟醫院,楊敏的狀況好了很多,等再穩定一些就能出院回家住。
楊敏很擔心他的情況,她不知道學校裏具體發生了些什麽,但偶爾聽見幾句,也知道顧卻很不容易。
怕她過度擔心,顧卻也沒有多說,只簡單陪她聊了會兒天。
出了病房,他照例摘下眼鏡,戴好口罩,垂着眼往樓下走。
在大廳的護士站旁邊,他又碰見了高也拓。
只是這次他沒讓那人看見自己。
站在樓梯上,顧卻低頭就能看見護士站旁邊站着的人,手裏拿着單子,好像在詢問些什麽。
高也拓半低着頭,看不清眼神,發絲稍顯淩亂,看上去有點疲憊。
跟護士交流一陣,高也拓點頭道謝,把單子折起來,轉身走向電梯。
望着他消失在視野裏,顧卻想起第一次遇見他,也是在醫院的樓梯上,他步伐匆匆,與自己擦肩而過。
在樓梯上站了一會兒,顧卻無意識撚了指腹,半晌,才收回視線。
·
複習周顧卻沒再回家,就在寝室裏住下來,去圖書館都更方便一些。
好在寝室沒人有不良癖好,顧卻從不在人前抽煙,陳洋習慣在陽臺抽完了進來,複習環境也還算不錯。
看完專業課的書,顧卻看了一眼浴室,大概剛進去一個人。
陳洋從陽臺進來,拿了吹風機,“沒人睡吧?我吹個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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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顧卻說。
“你吹吧。”賀文川在床上招呼了一聲。
陳洋說了聲“行”,剛把吹風機插上,一按開,寝室裏“砰”一下黑了。
浴室傳來張喻愠怒的質問,“媽的誰又把燈關了?!別開這種玩笑!”
顧卻也吓了一跳,差點以為是自己瞎了,看了一眼陽臺,才發現別的寝室都有光。
“跳閘了?”賀文川從床簾裏探出頭。
“好像是。”顧卻打開手電筒檢查了一下,發現賀文川桌子上還有大功率用電器沒關,跟吹風機一起運行,寝室電路帶不動。
“完了,我們得去水電科合閘。”陳洋罵了句髒話。
他說完這句話,顧卻就打量了一下寝室裏幾個人。
賀文川在床上,陳洋剛洗完澡頭發還沒吹,只有他自己身上還穿得整整齊齊,也只能他去了。
心裏暗罵了一句,顧卻只能善解人意地開口攬下這個活,“我去吧,我方便。”
九點之後學校裏基本就見不到行人了,顧卻掃了輛單車,騎去水電科,登記了合閘信息,然後往回走。
路上空空如也,教學樓也是漆黑一片,顧卻走在校道上,寂靜得有點心慌。
路過實驗樓的時候,不經意瞥了一眼,發現樓上還有燈亮着。
下意識多看了兩眼,顧卻一愣,發現那好像是機房的燈。
“媽的,”顧卻直接罵出了聲,“燈都不關,浪費資源。”
憤憤地往樓梯口走了幾步,顧卻意外地發現樓道的防盜門也沒有關,只是拉上,并未上鎖。
微微皺眉,顧卻走過去,把門拉開一條縫,側身走進去,朝機房的方向走去。
機房很大,只開了一盞燈,在漆黑的夜裏格格不入,顧卻走過去,透過窗戶看見坐在裏面的人。
高也拓坐在操作臺上,手邊是大摞大摞的紙張資料。他望着電腦,眸光冷淡而散漫,毫無生氣地落在屏幕上。
微微一頓,顧卻下意識看了一眼時間。
九點半。
這個點了,居然待在機房,真是神經病。
高也拓并沒有發現窗邊的人,只是盯着電腦,眼神較平日暗淡許多,帶着一點血絲,看上去熬了不少夜。
他認真翻看着顧卻給他的那本資料,不時拿筆做些記號。
看他的表情,顧卻狐疑地挑眉。
高也拓看上去根本搞不定的這些圖紙,他沒有想法,也無法實施。
本來以為徐海林塞進來的人能多厲害,還口口聲聲說幫他的忙,現在看上去也不過如此。
這個獎徐海林絕對拿不到了。
好端端的策劃就這樣被浪費掉,整個洛大都會蒙羞。
顧卻盯着窗戶裏面的男人,眼神漸漸鋒利。
他看着高也拓,看他疲憊憔悴,看他因為遇見難題而皺眉,看他眼底淡青,心裏莫名有種幸災樂禍的快感。
他等着看徐海林怎麽被打臉。
輕輕哼了一下,顧卻微微勾唇,略顯傲慢地掃過,正要轉身,瞥見高也拓已經關了電腦,正在朝門口走。
回過神來,顧卻局促地四處看了看,正要離開,不想還是被這人看見了。
“學長?”
高也拓聲音低沉沙啞,關燈的手頓了一下,沒按下去,上下打量他一番,淡淡望着面前的人,“你怎麽在這兒?”
閉了閉眼,顧卻轉過身來,平靜道,“路過,看見機房燈沒關,就來看看。”
“現在關了。”高也拓按下開關。
四周霎時一片漆黑。
顧卻一僵,下意識擡手撐住身邊的牆壁。
消防通道昏暗的光在夜裏顯得格外清晰,顧卻望着面前的男人,不自覺抿了抿唇。
高也拓臉上仍是疲憊神情,卻在見到他的那一刻,又變得慵懶散漫,眸中染上隐約笑意。
不知道在笑什麽。顧卻很不舒服。
男人眼睛微斂,狐貍一般盯着他,天生含情帶笑,染着溫和色澤,卻好像在譏诮所有人,輕蔑地睨視。
明明在學校外面,在另一個自己面前,高也拓從不會露出這種表情。
這樣的反差讓顧卻心懷不安,他猜測過無數次,是不是因為高也拓認出了他,發現他的表裏不一,才故意給他擺臉色看,故意嘲諷他。
可高也拓沒表現任何,他也不能做出任何反應。
“這麽晚了,怎麽還在機房?”顧卻問,關心了一句,“別太勉強自己,要注意休息。”
“嗯。”高也拓應了一聲,很是敷衍,他不緊不慢地開口,“白天有事。”
“還在兼職嗎?”顧卻想起他在烤肉店教那裏老板的小孩。
高也拓“嗯”了一聲。
顧卻望着他,又記起那天晚上,撞見他邊走路邊打電話,看上去很忙的樣子。
喉結滾動,顧卻沒說話了。
兩人沉默地對峙,片刻,還是高也拓先開了口,“不早了,學長回去休息吧,門我鎖。”
“那辛苦你了。”顧卻微微颔首,轉身朝樓道口走。
“卻哥。”高也拓開口喊他,聲音有些幹啞。
顧卻回頭,“嗯?”
高也拓望着他,沉默着,片刻,輕輕笑了一下,溫聲道,“晚安。”
顧卻微怔,擡眼看他,看他神色晦暗不明,有點遲疑地點頭,“你也是。”
·
畢業生四月份就開始拍畢業照,顧卻望着大四那群人穿着學士服在學校的各個地方拍照。
何憬之前約他好幾次飯局,都因為各種飯局錯過,最近忙完畢業答辯的事,又給他打了電話。
顧卻自然是不會拒絕。
“在哪裏?”顧卻随口問。
“看他們吧,”何憬說,想了想,“可能在十街。”
聽見這個,顧卻稍怔了一下,又很快反應過來,他們最近那麽忙,好不容易閑下來,想去放松一下也正常。
“行,”顧卻應下來,“到時候我過去。”
何憬跟他閑聊幾句,挂了電話。
聚餐約在晚上八點,很貼心地選在了他們期末考試的最後一天,很不貼心地選在了35號酒吧。
考完下午場,顧卻回家洗了個澡,換了件衣服,給何憬挑了個畢業禮物,開車去了十街。
時間還早,顧卻進了酒吧,正打算直接去包間先喝點東西等他們,一進門就看見坐在吧臺邊的人。
“姐姐,選一張牌。”男人倚坐着吧臺椅,手裏拿着一副撲克牌,對着女酒保攤開。
酒保從中挑了一張,顧卻也跟着偏頭,看見她拿出一張紅桃2,看過之後又插回牌堆裏。
“記住了嗎?”高也拓眨眨眼。
“當然。”女酒保抽了口煙,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高也拓洗了兩遍牌,然後徑直從牌頂翻開一張,問,“是這個嗎?”
顧卻好奇地探頭,卻是失望而歸。
翻開的一張是梅花10,差遠了。
這點伎倆也敢拿出來現眼,顧卻不屑地冷笑。
“不是。”女酒保挑眉,睨着他。
“那……這一張?”
高也拓迅速晃了晃手裏的卡片,撲克轉瞬就從梅花10變成了紅桃2。
顧卻一頓,微微睜大眼。
女酒保也有點驚訝,抱臂看着他,夾着煙的手點了點高也拓手裏的牌,“怎麽搞的?再來一遍。”
“不行,”高也拓諱莫如深地搖頭,“同一個魔術,不能在相同的觀衆面前變兩次。”
“這是什麽規矩?”酒保輕笑。
“魔術師的規矩。”高也拓說着,把撲克牌收起來,低頭拿起一個威士忌杯,聲音淡淡,“而且有客人來了,不能再玩了。”
酒保還沒反應過來,聽他這麽說,恍神地朝門口看,果然看見站在木梯上的人。
“小高,招呼客人。”酒保推了推高也拓的手臂。
“嗯。”高也拓喝了一口水, 從椅子上站起來。
看見顧卻,他也絲毫不意外,垂眼注視面前的人,“學長好。”
顧卻看了他一會兒,緩緩別開視線,說,“訂了個包間。”
“有。”高也拓查了一下預定情況,轉身給他帶路。
跟着他到了包間門口,高也拓幫他開門,開燈,打開新風系統,問他,“要先喝點什麽嗎?”
“礦泉水。”顧卻看了他一眼,還是有點不自在,不動聲色問,“你在這裏工作嗎?”
“嗯。”高也拓點點頭,想起什麽,又補充了一句,“偶爾也玩一玩。”
他說的玩一玩,是指上次那種上桌子陪人玩牌。
顧卻忍住皺眉的沖動。
“辛苦你了。”他溫聲說。
“謝謝學長。”高也拓斂眸笑着,又從口袋裏拿出他的撲克,遞到顧卻面前,“挑一張?”
顧卻遲疑了一下,還是裝作第一次見他的魔術,很配合地選了一張。
是一張JOKER。
高也拓洗了兩遍牌,翻開頂上一張,“是這個?”
顧卻看了一眼,“不是。”
高也拓又翻開第二張,“那是這個?”
“不是。”
“這一張呢?”
“……不是。”
顧卻自己都有點尴尬了,卻只能禮貌地微笑。
高也拓兀自翻了好幾張,才說,“我覺得裏面沒有啊……”
看他這幅樣子,顧卻又在心裏吐槽,學藝不精就不要随便炫耀啊。
高也拓苦惱地把牌拿起來,攤給顧卻看,“這裏面有你的牌嗎?”
顧卻眼神掃過去,有些意外地發現那張JOKER莫名其妙不見了。
伸手扒拉了一下牌卡,顧卻有點錯愕,“……沒有了。”
高也拓笑了笑,眸中帶上狡黠。他擡手,指尖指了一下顧卻的外套,“檢查一下你的口袋。”
顧卻一愣,而後下意識擡手摸了一下口袋,指腹觸到一張硬卡片,頓時很是驚訝。
慢慢拿出來,小醜的臉跟顧卻面面相觑。
“怎麽……”他睜大眼睛,望着面前的男人。
高也拓勾了勾唇角,居高臨下地瞥他一眼,輕笑,“祝你今晚玩得愉快。”
望着男人潇灑離開的背影,顧卻眉峰緊蹙,面上都是難以置信。
怎麽……他是聽見自己在心裏嘲諷他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