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偏見
回機房拿東西那天,高也拓沒在。
顧卻沉着臉,拿出鑰匙開門,機房裏空空如也,資料随意散落在桌子上,文獻書籍都翻開,書頁随着門外吹進的風簌簌翻動着。
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顧卻有點心煩,走到門邊,看了一眼記錄表。
機房使用記錄已經空了好幾行,表示最近幾天高也拓都沒有來過這裏。
微微皺眉,顧卻翻了翻記錄表,确認不是漏寫了,這才有點怨怼,“又在偷懶。”
啧了一聲,顧卻煩躁地關上門,盯着機房的窗戶看了一會兒,到底還是妥協了。
徐海林把他的項目搶走之後,顧卻試着找過系主任,想再反抗一下。
沒想到系主任早一個星期就出差了,要在國外學習半年,就是趁着護他的人不在,徐海林才鑽了空子。
現在楊敏還在住院,系主任也沒在國內,其他老師根本沒能力管,顧卻俨然孤身一人,無依無靠。
頭一次覺得這麽憋屈,顧卻恨得牙癢癢。
出了樓棟,時間有點晚了,太陽已經落山,天空還是亮的,帶着點橘色霞光。
口袋裏的手機震了震,顧卻啧聲,把手裏沉甸甸的東西抱緊了些,艱難摸出手機。
是陳洋的電話,陳洋是他室友。
雖然顧卻一般不在寝室住,但還是申請了學校宿舍,偶爾畫圖畫晚了就沒回家,考試周也住在學校,減少通勤時間損耗。
他們寝室雖然都是一個院的,但顧卻跟他們不同專業,聽說他們系最近有個考核,今天應該是考完了,所以陳洋打電話叫他出來吃燒烤。
“現在嗎?”顧卻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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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會兒吧,”陳洋說,那邊聲音有點嘈雜,“我們先回寝室,大概八點左右去,你要來嗎?”
“行啊。”顧卻沒有拒絕寝室團建的理由,“不過我要先回家一趟,從機房拿了點東西出來。”
“你去吧,我到時候把地址發你。”
“行。”顧卻應了,順口問道,“你們要喝什麽嗎?我帶。”
陳洋說了一句“等下”,聲音就小了下去,大概是在問其他兩個室友,過了一會兒,才說,“不用了,我們到時候再買啤酒。”
“好。”顧卻說。
回家把東西放了,林曉雯正在敷面膜,看他剛回來又往外走,問了一句,“今天不在家住嗎?”
顧卻坐下換鞋,“跟室友吃燒烤。”
穿上鞋,顧卻站起來,随口問,“割草機修好了嗎?”
“已經好了,”林曉雯說,指了指書房,“你爸搗鼓了兩天才弄好。”
顧卻笑着搖頭,“下次花點錢請人來修吧。”
林曉雯敷着面膜,說話都很僵硬,“開車去還是打車去?”
“開車吧,方便。”顧卻說。
“那別喝酒。”林曉雯叮囑。
“我知道。”顧卻無奈地看着她,“我走了。”
“路上注意安全。”
“嗯。”
顧卻邊摸口袋邊往車庫走,卻意外地摸了個空。
步伐緩了下來,顧卻眉峰微蹙,站在原地,上上下下翻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還是沒找見鑰匙。
倒吸一口氣,顧卻轉身匆匆回了家裏。
在卧室找了一遍,還是沒有。
顧卻皺着眉,無意識撚着指腹,回想着上次用完車鑰匙放在了哪裏。
上次開車是在……
顧卻猛然一愣。
該不會掉在海港那個工廠裏了吧?
荒誕的念頭霎時讓他心慌,他又覺得很有可能。
應該是那時候自己太生氣,不小心把車鑰匙甩出來了。
顧卻心口一震,覺得大事不妙。
離陳洋說的時間越來越近,顧卻不能爽他們的約,又匆忙下了樓。
“忘帶什麽了?”林曉雯問。
“手機。”顧卻面不改色地撒謊。
走出門,到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報了地址,顧卻倚着車門,輕咬着指尖,有點失魂落魄的不安。
應該不會那麽倒黴吧……說不定是掉在寝室裏了。
自我安慰了許久,直到車子停在燒烤店外,顧卻才冷靜下來,理了理衣服,給了錢,溫聲跟司機道謝。
陳洋他們找的店子不是開放式的燒烤店,說烤肉店更貼切一些。
他們的隔間在裏面點的地方,顧卻走進去就看見了坐在沙發上聊天的人。
陳洋看見他,擡手招呼了一下,“這兒。”
顧卻點點頭,走過去找位置坐下,順嘴問,“你們考試完了嗎?”
坐在對面的張喻臉色頓時垮了,“考試完了,我也完了。”
顧卻看着他,彎眼輕輕笑了笑,沒說話。
“啤酒要嗎?冰的。”陳洋問,伸手要去桶裏給他拿一瓶。
“小顧開車來的吧?”賀文川提醒了一句。
“沒有。”顧卻搖頭,接下陳洋手裏的酒,“今天沒開車。”
等烤肉都端上來了,張喻張羅着給他們烤,陳洋在抽煙,賀文川想起什麽,擡眼問了一句,“你呢,你還在忙你的項目嗎?我聽說楊老師住院了,嚴不嚴重?”
提到這一茬,顧卻臉色有點變了,張了張嘴,喉嚨有點澀。
“怎麽了?”賀文川問。
“楊敏老師生病了,問題應該不大。”顧卻開了酒瓶,喝了一口,輕輕聳肩,聲音裏帶着點低落,“新導師把我從項目裏弄出去了,那不是我的項目了。”
聞言,幾個人都有點驚訝。
“怎麽搞的?還有這種事?”陳洋也皺了眉。
“不知道。”顧卻搖了搖頭,手肘撐在桌面上,無意識晃動着酒瓶,“他好像想把這項目給學弟。”
“哪個學弟?”賀文川問。
顧卻頓了頓,還是說,“叫高也拓。”
話音一落,面前的賀文川臉色稍變,顧卻注意到他的變化,想起那天在樓道裏,杜謹悠聽見高也拓的名字,也是這種表情。
陳洋沒他那麽穩重,一聽高也拓三個字,髒話立馬就罵出來了,“操,又是他?”
“他怎麽了?”顧卻眉峰微蹙。
“他媽的搶別人東西上瘾了吧?”陳洋咬着煙,有點厭惡的憤懑,“我還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人。”
“上梁不正下梁歪呗。”張喻嗤了一聲,陰陽怪氣的說,“他們家家風不就那樣,他媽給人做小三,兒子能好到哪去?”
顧卻一驚,沉聲喊了一下,“張喻。”
張喻噤了聲。
“他又沒說錯。”陳洋接話,話裏話外都帶着輕蔑,“高家是我們學校的大金主,醫學院最先進的實驗室就是他爸捐的,可有錢了,給兒子謀點好處還不是輕輕松松?我聽說他爸去世之後給他留了一大筆遺産,真不知道他哥怎麽能忍的,還對他這麽好。”
“笑死,什麽他爸他哥,高家的私生子罷了,”張喻古怪地笑了一下,“我要是他哥我一定弄死這小雜種,什麽東西也能分我家的財産。”
聽着兩個人滿是鄙夷地評價高也拓,顧卻有點愣,緩緩吸了一口氣,有些赧然生硬地笑了笑,溫聲制止他們,“這個,我們還是不要對別人抱有偏見吧,說不定是老師的問題。”
顧卻當然不喜歡高也拓,但他也不能公然加入陳洋他們的聲讨,背後議論別人,很容易留下把柄。
“他要是沒招惹上我們,我本來也不打算這樣的,”張喻理直氣壯,臉上都帶上怒意,“你知道去年文川為什麽被卡名額嗎?就因為他哥跟學校打了招呼,所以研學名額被分到大二了。”
“後來我們打聽了一下,是高也拓拿了這個名額。”陳洋補充,“他的成績系裏都是倒數,績點更低,絕不可能是憑實力拿到的。”
顧卻一頓,僵硬地看向賀文川。後者跟他對視了一下,沉默地吸了一口氣,略帶怒意地垂了眼。
賀文川向來內斂沉穩,輕易不會發怒,能讓他露出這麽明顯的反感,只能說明這件事大概率是真的。
顧卻記得為了這個出國研學的名額,賀文川準備了很久,以他的能力,也基本就是他的了。
當時聽說賀文川沒被選上,顧卻還有點驚訝,但是也沒有過多關注,沒想到居然是這樣。
他不說話了。
肉正好烤好了,張喻給他們盤子裏夾了一塊,這個話題也就被略過。
一直想着剛剛他們說的話,顧卻有些心不在焉,面上跟他們輕松聊天說笑,心裏卻怎麽都平靜不下來。
一瓶酒喝完,顧卻起身去了洗手間。
站在鏡子前,顧卻有點想抽煙,摸了摸口袋,才發現上次那個打火機扔了,還沒買新的,只能作罷。
打開水龍頭,顧卻垂眼洗手,正擦着洗手液,身後的隔間傳來沖水的聲音。
顧卻心不在焉地往旁邊挪了挪,給別人讓出位置。
低着眼,盯着手上越來越多的泡沫,顧卻用力擦拭掌心,以緩解內心的煩躁。
聽陳洋他們說的,再聯系到自己最近的遭遇,顧卻有點不舒服。
本以為只是徐海林貪心,想把項目參與人員都換成自己的學生,好評優秀導師獎,如果真像陳洋說的,一切都是高也拓的哥哥幹的……
顧卻皺了眉,心裏很不爽。
走神間,身邊走來一個人,靠在臺邊打開水洗手。
片刻,身邊的水聲停了,顧卻走了一會兒神,餘光不經意瞥見旁邊的人沒走。
回過神來,顧卻怔愣地擡眼,望向鏡子。
鏡中,男人面無表情擦着手,從鏡子裏盯着他。
顧卻吓了一跳,手腕都抖了一下,手上泡沫落到臺面上,聲音都變了調子。
“高也拓……”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眉梢微挑,面色不改,眸光沉靜,慢慢從鏡子上移開目光,望向顧卻。
沉默了一會兒,高也拓開了口,“學長好。”
顧卻臉色都變了,又很快反應過來,熱絡地笑了一下,“好巧。”
“巧。”高也拓漫不經心地說。
“你也在這兒吃飯嗎?”顧卻故作鎮定地問,匆忙沖掉手上的泡沫,抽紙擦手。
“不。”高也拓搖搖頭,扯下手腕上的頭繩,随手撩起頭發,利落地将有些長的發絲紮起來,“兼職。”
顧卻望着那雙天生含情的眼睛,總覺得這男人像是在譏诮什麽似的。
心中冷笑,顧卻腹诽:兼職,哪裏還得麻煩你一個富二代大少爺出來賺錢。
心裏的話當然不能說出來。
“這樣啊。”顧卻了然地應了一聲,淡笑着解釋,“我跟我室友出來吃飯。”
高也拓“嗯”了一聲,目光不經意掃過他反複擦拭的手,沉聲說,“看見了。”
顧卻喉結滾動,不知道接下來該說點什麽。
迅速擦幹淨手,把紙巾扔進垃圾桶,顧卻說,“那我先走了。”
“嗯。”
高也拓懶懶應了一聲,抽了支煙塞進唇間,不緊不慢地拿出打火機點燃。
看他沒用火柴,顧卻頓了一下,又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拉開了洗手間的門。
“卻哥。”
身後傳來低低的一聲。
顧卻脊背一僵,握着門把手的手都不自覺地緊了緊,回過頭,面不改色地問,“什麽事?”
高也拓懶散擡着眼,不偏不倚地盯着他,眸光意味不明,嘴裏咬着煙,煙霧朦胧,讓顧卻看不清他的表情。
許久,高也拓才低了眼,抖了抖煙灰,淡淡說,“謝謝你幫我說話。”
顧卻瞳孔一顫,呼吸一瞬凝固。
半晌,他才穩着聲音,有些抱歉地笑了笑,“他們說話比較直接,都開玩笑的。”
“嗯。”
高也拓點了點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看他沒話要說了,顧卻才說了句“先走了”,推門離開。
吃完飯已經是晚上九點半,顧卻看他們都放筷子了,起身去結賬。
“十號桌。”他說。
收銀員說了句“稍等”,在電腦上導出他們的賬單,“三百三十塊錢,掃這裏就好。”
顧卻點頭。
收銀臺後面是一個小房間,估計這家店的店主平時就住在這裏,門半掩着,吹了陣風,慢慢把門推開。
顧卻輸入密碼,不經意擡眼,無意看見裏面坐着的人。
一個初中生模樣的男生趴在桌子上,拿着筆,像在做作業,桌邊坐着一個男人,屈肘支頤,垂眼看着他寫。
“錯了。”高也拓稀疏模樣,聲音散淡而低沉,屈指點了點他的作業。
“哪錯了?”男生小聲問。
“語法。”高也拓說,“記不記得一個簡單句有幾個謂語?”
男生想了想,說,“一個。”
“那你這個動詞應該怎麽改?”高也拓問。
男生握着筆,有些為難地抓了抓頭發,片刻,試探着問,“可以改成不定式嗎?”
“可以。”高也拓颔首,“還可以……”
“先生,您的發票。”
收銀員喊了他一聲,顧卻才回過神來,伸手接下,“謝謝。”
房間裏的人沒有注意到這邊,仍然專注地望着面前小孩的作業,盯着門內的男人看了一會兒,顧卻眉峰微蹙。
真在做家教,這人沒騙他。
稀奇,他這種人也需要兼職賺錢嗎?
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顧卻拿着發票回了座位上,收拾東西離開。
望着男人離開的身影,笑着與身邊的人交談,斯文而溫雅,高也拓慢慢垂眼,視線重新落在小孩的作業上,眉梢微擡,極輕地勾了一下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