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議論
學生活動忙了近一個星期,顧卻家都沒回,每天很晚到寝室,還要一兩個小時才能睡覺,忙得腳不沾地。
好在高也拓是個識相的,去機房倒比較勤,顧卻每次匆匆去看一眼,他都在裏面畫圖。
“這還差不多。”
顧卻站在窗邊嘟囔了一句,沒進去,掂了掂手裏的書,看着電腦前閑散的身影,微微斂眸。
高也拓坐在電腦前,懶散地支着下颌,眸光黯淡,好像沒睡醒似的,握着鼠标的手偶爾動一動,在鍵盤上按兩下。
磨洋工的态度還是讓顧卻很不爽。
他真的看不上這男人,除了一張臉,哪哪兒都不行,尤其是态度,自我而輕蔑。
偏偏顧卻作為前輩,還得幫忙帶他。
啧了一聲,顧卻嫌棄地瞥了他一眼,轉身離開了實驗樓。
加班加點了一整個星期,顧卻一個好覺都沒睡過,終于忙完了學生會的事。
活動當天,顧卻作為學生會會長,要出席并發言。
在休息室坐了一會兒,裁剪合身的正裝穿在身上很是不自在,顧卻疲憊極了,撐着腦袋休息了一會兒,有些煩躁地皺眉。
活動結束後,拒絕了工作人員出去聚餐的邀約,顧卻只想趕緊把工作收尾,回去換個衣服,然後睡一覺。
從千人報告廳出來,顧卻眉目低垂,滿是憊态,擡手松了松襯衫的領子,眼底有些淡青。
匆匆走在樓梯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卻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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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卻微怔,慢慢回頭,身後幾個人疾步跟上來,走到他身邊。
走在最前面的是學習部的部長杜謹悠。
腦中霎時警鈴大作,顧卻瞳孔都收縮了一下,以為他又有什麽事要麻煩自己。
“去上課啊?”顧卻寒暄了一下。
“我沒課。”杜謹悠笑了笑,熱絡地接過他手裏的東西,“我幫你拿。”
“謝謝。”顧卻笑了笑。
“剛剛我在觀衆席,卻哥沒看見我。”杜謹悠佯裝失望地說。
“人太多了。”顧卻說。
“這次活動組織得很好啊。”杜謹悠誇了一句,“我聽下面好多人都在讨論卻哥。”
“讨論我?”顧卻反問。
“是啊。”杜謹悠說着,打趣地笑了,“同學們反響都不錯,我還聽見好幾個人想要卻哥的聯系方式。”
顧卻只淡淡笑了一下,沒說什麽,不置可否。
“我們真的捏了把汗,特別害怕做不好。”杜謹悠松了一口氣,聲音裏都是慶幸,“不過還好,沒有卻哥解決不了的事。”
顧卻心裏冷笑:就好像你們出了什麽力一樣。
“卻哥最近很忙吧?”杜謹悠問,“實驗項目的事情,還要被拖來搞策劃,太辛苦了。”
“有一點。”顧卻說,“不過還好,有學弟幫忙。”
“哪個學弟?是我們一屆的嗎?”杜謹悠随口一問。
“嗯。不過好像不是我們院的。”顧卻沒有在意什麽,“你們可能不認識,叫高也拓。”
“高也……誰?”杜謹悠霎時皺了眉,眸色有點變了。
顧卻以為他沒聽清,又重複了一遍,“高也拓。”
杜謹悠不說話了,眼神變了變,跟旁邊的人眼神交流,卻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麽了?”顧卻有些奇怪。
杜謹悠沒說話,張了張嘴,又想起來什麽似的,又問,“卻哥,你的新導師,叫什麽來着?”
“徐海林老師。”顧卻說,還是不解,“為什麽問這個。”
杜謹悠霎時一副了然神色。
“到底什麽事?”顧卻微微皺眉,“高也拓怎麽了?”
杜謹悠吸了一口氣,正要開口,樓梯間的門被推了一下,發出吱呀一聲。
他連忙噤聲,十分忌諱地回過頭。
消防門慢悠悠地打開,一個人影從裏面走出來。
顧卻順着杜謹悠的目光看過去,恰巧看見一個帶鴨舌帽的熟悉身影。
高也拓從門外走進來,不緊不慢地上樓。
顧卻頓了一下,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他們剛剛的對話。
樓梯間頓時一片安靜,連呼吸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高也拓眉眼深邃,帶着一點慵懶,面色平淡地走上樓梯,慢慢走近的時候,旁邊的人都低着頭,往一旁退去,讓出路來。
高也拓側身從人群中走過,與顧卻擦肩而過的瞬間,低頭掃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開口,“學長好。”
顧卻心髒一跳,總覺得他是帶着笑跟自己打招呼的,捉摸不透。
擡頭,恰巧看見高也拓帽檐陰影下的一雙眼睛,沉默又雲淡風輕地注視着他。
強自鎮定下來,顧卻客客氣氣地微笑,眉目溫和地與他對視,微微颔首,淡聲道,“你好。”
高也拓垂眼看着他,看不清眼神,過了一會兒,才淡淡移開視線,從他身邊走過,步伐散漫地上了樓。
杜謹悠他們皺着眉,看着高也拓消失在樓梯間,壓了一下唇角,好像很是不忿。
被打斷過後,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到了三樓,杜謹悠把手裏的東西遞還給顧卻,“卻哥,我們要去找一下老師,只能幫你提到這兒了。”
“沒事,去吧。”顧卻點了點頭,“謝謝了。”
“先走了。”杜謹悠擺擺手。
“嗯。”
看着他們走進三樓,顧卻臉上笑意斂下,疲憊地皺眉,按了按太陽穴,站在原地緩了一會兒腦子裏的混沌,等清醒了,才伸手扶着扶手慢慢往樓上走。
上了兩樓,顧卻邊低頭看手機,邊心不在焉地走,突然,嗅到一陣清冽辛甜的煙草味。
顧卻擡頭,無意間看見本應該走了的高也拓正倚着窗邊,閑散地抽煙。
男人銜着煙,身形颀長,靠在窗邊,望着遠處校園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群,像在走神。
銀灰色的煙霧氤氲了男人的面龐,五官都有些模糊,冷硬而利落的輪廓也柔和幾分。
顧卻頓了頓,掃了兩眼,看他在走神,顧卻打算裝沒看見,又低了眼,漫無目的地在手機上劃。
從男人身邊走過,顧卻擡步上了兩節階梯,就聽見身後傳來慢悠悠吐煙圈的聲音。
氣息不重,卻十分清晰,好像故意要他聽見似的。
顧卻稍怔,打算繼續裝糊塗,就又聽身後的人慢慢開口,“高也拓怎麽了?”
話音一落,顧卻就意識到,這人肯定是聽見了他們在樓梯間的議論。
肩膀微僵,顧卻頓時緩過來,茫然地回頭,而後才“啊”了一下,歉然失笑,“不好意思,我剛沒看見你——你說什麽?”
高也拓銜着眼,盯着他看了片刻,才吸了一口氣,擡手拿下唇間煙卷,看着他的眼睛,眸色深邃,“我怎麽了?”
“什麽怎麽了?”顧卻裝傻。
“你們剛剛不是在聊我嗎?”高也拓似笑非笑,眸中染着笑意,卻有些冷,聲音也生硬而幹澀,“把話說完。高也拓怎麽了?”
深意別蘊的質問,聽得顧卻心裏發毛,不動聲色地看着他,腦子裏迅速編着謊言,片刻,他才像剛想起來似的恍然大悟,“我們聊天剛好說到了最近在幫我做事的學弟,我說你很勤快。”
“我很勤快。”高也拓意味深長地重複了一遍他的話。
“難道不是嗎?”顧卻面不改色,微笑着反問。
他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高也拓屈指彈了一下煙灰,又擡眼看着他,松了唇角,“你最近不太勤快。”
輕佻又蔑然的語氣,聽得顧卻心裏火一冒,拎着書的手也緩緩握緊。
他現在真的很累了,神經已經到了繃斷的邊緣,偏偏這不知死活的東西還在這裏言語挑釁他。
顧卻胸口微微起伏,卻只說,“最近有點忙。”
“我知道。”高也拓颔首。
知道還問?
顧卻狐疑地擡眼看着他,懷疑他是故意找茬。
“我有些東西搞不懂,想問學長,只是聯系不上你。”高也拓說。
說出的話倒還算規矩。
“是我疏忽了,”顧卻禮貌地承擔了一部分責任,“忘了把電話留給你。”
“不用,”高也拓眼睑低垂,眉目不拘,看上去不甚在意,“我把問題整理了一下,在信息群裏找了你的郵箱。”
“可是我沒收到你的郵件。”顧卻微怔,皺着眉查看自己的郵箱,“被攔截了嗎?還是延遲?不好意思,我沒有定期檢查郵箱的習慣……不會被當成垃圾郵件删了吧?”
看着他手忙腳亂地翻看,高也拓眉梢微挑,遲遲地說,“啊,那倒不是。我還沒發。”
顧卻:?
他媽的……
顧卻抿了抿唇,強壓下往他那張漂亮臉蛋上來一拳的沖動。
高也拓倒輕笑了一下,掃他一眼,“不過既然學長要我的電話號碼,也不必發郵箱了。”
顧卻瞳孔微顫,眉峰輕蹙。
誰要他電話?
這人為什麽這麽狂妄自大??
正在心裏辱罵高也拓十八萬遍,面前男人朝他伸出了手。
盯着男人掌心看了半天,顧卻不解,“……什麽事?”
“手機。”高也拓咬着煙,說話有些含糊,聲線也因為抽過煙變得有些低啞,“不給我手機,我怎麽給你號碼?”
顧卻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
媽的,誰要他的號碼?
明明說的是,“可以把我的號碼給你”,居然三言兩語就被扭曲了意思。
顧卻心裏的髒話已經到嘴邊了,這個白癡也……
“也是,差點沒反應過來。”顧卻笑了一下,微微低頭,面色有些赧然,把手機遞給高也拓,“麻煩你了。”
高也拓垂眼輕笑了一下,在屏幕上點了幾下,然後遞還給他,“學長這反應能力不行啊。”
顧卻淡笑着搖頭,內裏卻是咬牙切齒。
禮貌性地播了一下他的號碼,等高也拓手機響起,才挂了電話,“好了。”
“嗯。”高也拓看也沒看,徑直把手機塞進口袋裏。
“以後有問題就直接打我電話。”顧卻說。
“行。”高也拓颔首,“謝謝學長。”
顧卻搖搖頭,“不用客氣。”
高也拓沒搭話,手肘懶懶地搭在窗邊,修長指間夾着還在燃燒的香煙,整個人都斜倚着窗框。
風吹進來,吹散了氤氲的銀色煙霧,把男人黑如鴉羽的發絲吹起,看上去恣意又輕狂。
顧卻心裏不忿了一下,面上卻仍舊淡然溫和地跟他告別,正要轉身,又聽見高也拓淡聲開口。
“卻哥。”
步伐頓了一下,顧卻眼神都變了變,頓時皺眉。
“還有事嗎?”他轉頭,平靜地眨了眨眼。
“有啊。”高也拓說。
有事就說啊!
顧卻最讨厭這種擠牙膏一樣的說話方式,話說一半,吊着別人半上不下的,令人煩躁。
高也拓靜靜地看着他,目光深邃,意味不明,眼角好像有點微彎,似笑非笑的,視線緩緩上下移動,掃過顧卻全身。
“什麽事?”顧卻忍不住問。
高也拓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才咬着煙,漫不經心地說,“正裝很襯你。”
顧卻看着他,眼中閃過一絲猶疑。
高也拓卻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溫吞而不經意地注視他,一點都沒有躲避視線的意思,就好像顧卻是放在展櫃裏的展品,他想看,就一直看。
倒是顧卻有點不自在了。被他這麽直白地誇了一下,有點奇怪的感覺。
不動聲色擡手推了一下鏡邊,顧卻輕咳一聲,“謝謝。”
“客氣了。”高也拓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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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理完學校的事情已經是下午,正好公休,沒有課,顧卻開車回了家。
林曉雯也沒上課,正在沙發裏看新聞,見他回來了,笑了一下,“兒子,你今天什麽好事,穿得這麽正式?”
嘆了一口氣,顧卻臉上絲毫沒有喜悅,只有疲憊,無奈地說,“學校活動,我要代表學生會致辭。”
“你是會長,是應該做這個的。”林曉雯說。
顧卻抿唇勉強笑了一下,沒說什麽。
“家裏割草機壞了,你爸在車庫修。”林曉雯邊對着新聞做筆記邊說。
“我看見了,剛停了車。”顧卻說。
“有空的話,你去給他搭把手吧。”
“媽。”顧卻喊了一聲,有點不情願,又很快把聲音裏的怨憤藏起來,淡聲說,“我很累了,我想先……”
話止于此,他指了指樓上。
林曉雯看了他一眼,這才注意到他臉色疲憊,才反應過來,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你要休息。行,你去吧。”
顧卻把外套脫下來,放進挂燙機,上了樓,“晚餐不用準備我的,我晚上還要回一趟學校。”
“行。”林曉雯應道。
回了房間,顧卻脫下襯衫和西褲,換了一件寬松适身的柔感長袖,把自己摔進床裏,累得沾枕就睡。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習慣性看了一眼時間,發現并沒有睡過,才松了一口氣,下了床簡單洗漱了一下。
搭理好自己,抓起手機準備出門,無意間發現有三個未接來電。
猛地一愣,顧卻察覺自己真的太累了,睡得太沉,連電話都沒聽見。
這種事情真的不應該發生。
不接電話這種疏忽,真的很不得體。
忙點開詳情,發現是徐海林下午給他打了三個電話,時間大概每隔一個小時。
還有一條微信消息,徐海林叫他有空去一趟辦公室。
心裏突然一緊,顧卻抓起車鑰匙,一邊往車庫走一邊回撥,卻總在通話中。
暗罵了一聲,顧卻深吸一口氣,把手機收起來,進了駕駛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