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這些年風調雨順,地裏收成一直不錯,不說年年增産,但至少沒有跌過,再加上鋪子跟米糧都是自家的,成本少,運輸便利,怎麽鋪子賺的錢還是不多呢?
趙管家再看紙上,把每個月,每個季度,每一年的純利潤統計出來,就能清晰的看出來,利潤其實是逐年減少的,先是少了五兩十兩,然後擴大到二十三十,最後變成五十上百。
趙管家拿紙的手不停抖動,幾欲把白紙撕破,一口郁氣憋在心頭不上不下.....
“欺人太甚!”
“趙叔先別急,我們手裏也沒有證據,做生意本來也是有賠有賺,誰能打包票說自己,一文錢都不虧?所以賬本上的完全不能算是證據。”宋朗旭再重新把賬本合攏,“所以,還有些證據,需要趙叔去收集。”
趙管家一愣,不得不吞吞吐吐的說:“但是....現在米鋪的掌櫃,是大房夫人的表弟,沾了親的。”事情要是鬧大了,大房夫人再去求求情,擺擺長輩架子,作為晚輩的宋朗旭,自然只有吃虧理虧的份,可如果不鬧大,對方能心甘情願的把吃了的吐出來?
明明發現了自家鋪子的蛀蟲,偏偏還要忍氣吞聲,這都算什麽事兒啊!
宋朗旭沉吟着,“這事我自有主張,趙叔先把證據收集完整,留在手裏就算咱們最後不理,也要給對方一個教訓。”便宜可不是那麽好占的。
趙叔猶豫再三,終于還是離開。
宋朗旭重新把書本拿到案幾上,有些事看起來是劣勢,說不定又是優勢呢!
趙管家出了房門後,先是安排了幾個面生的人去宋記米鋪門口盯着,然後自個在屋裏生悶氣。
他就想不明白了,這些人怎麽不知道感恩呢!當初大房夫人的表弟,一家子窮的飯都吃不上,上門來打秋風,衣裳還帶補丁呢!老爺正好撞上發了善心,見那人識文斷字,才給安排了一個職位,再慢慢晉升成掌櫃。
如果不是老爺,那人還不知道在哪兒喝西北風呢!
趙管家生完悶氣,突然又想起一事,一骨碌爬起來去問石頭:“石頭,衙門最近送文書過來了嗎?”
“最近官差沒來過,要是來了我一準看的真真的。”石頭回答。
趙管家不由得皺起眉頭,老爺去世後,按照《戶令》應該準備好一應資料,然後把名下的田産地産都更成二少爺的名字,雖然衙門辦事拖沓,但也沒有拖了幾個月沒辦好的道理啊!
趙管家放心不下,于是悄默聲的出門去,找了衙門裏相熟的官差打聽。盡管趙管家塞銀子塞的爽快,對方說話還是支支吾吾的,不肯給個痛快話。
可是不回答也是一種回答,趙管家明白了,這中間有人搞事啊!可是到底是誰呢?
這事不管怎麽樣,還是要告知給二少爺的,宋朗旭聽說後,只覺得果然如此。他放下筆,“我們在衙門沒有說得上話的人嗎?”
“這些人收銀子爽快,辦事可指望不上。”趙管家生氣的說。
宋朗旭一時也沒想到辦法,他對衙門的事情不熟,只能指望趙管家用銀錢大法開路,早點把契約辦好。
但是坐以待斃不是他的風格,他開始認真搜索記憶,尋找解決的辦法。
“......說起來,阿松兄弟前段時間倒是來找我托關系,想要在衙門謀個差事,不管幹什麽都行。我當時還說他總算想通了,先立身再謀求其他,說不準我以後還有求上門的時候呢!”
一段畫面出現在腦中,當時的宋父一邊穿外袍一邊偏頭笑着,對宋母說這話,窗外雪花飛舞,室內燒着炭盆,溫暖如春。
宋朗旭抓住這縷思緒,迅速告訴趙管家,讓他去找一找衙門最近有沒有剛進去不久的,名字帶松的人。
趙管家一聽還有這等關系人物,咧開嘴笑了:“不管這人在哪個部門,總歸是咱們老爺托關系送進去的人,只要他在其中緩和關系,辦契約的事情就不難。”
“那可不一定。”宋朗旭淡淡的說,貧賤時相交的好友,在富貴後翻臉的數不勝數,因為對方見證了自己落魄的模樣,成為永恒的黑歷史。因為這事還要趙管家操辦,所以宋朗旭耐心解釋着:
“米鋪掌櫃不就是個現成例子?升米恩鬥米仇的事可不少見。”
一提這個,趙管家也沉默了。
宋朗旭輕聲說:“趙叔,我能信任的也只有你了。”
趙管家沉默,良久才回答:“好的,二少爺。”
清水縣是個普通的縣城,環山抱水,風景秀麗,更要緊的是,距離京城也才三百裏,四舍五入就等于天子腳下,讓居民也能吹噓自己的出身。
因為如此,清水縣的衙門也修的不錯,青磚黑瓦,端正肅穆,從裏面進出的官差們,昂首挺胸,自帶一股高傲感,畢竟能吃上公家飯,在時人眼中的确值得驕傲。
陳松收拾好賬冊,再把桌面清理幹淨,跟同僚打過招呼後,打算出去用午飯,人剛走過牆角,突然撞見了一老一少正愁眉不展的在側邊小聲說着什麽。
陳松不欲聽別人的家事,正要換個方向走,擡眼看到一個熟悉的少年面孔,此時這張臉孔透出無助和惶恐,扯着老人的衣角低聲道:“趙叔,他們要是還不肯改契約,我們怎麽辦啊?”
“父去子繼,天經地義的事兒!按照慣例也會辦好的,不過最近衙門忙,多耽誤幾天而已。再說了,我們不是已經偷偷塞了銀子嗎?銀子開路,總歸能辦好,旭少爺放寬心就好。”老人這麽說。
陳松心裏一動,仔細看老人的臉,莫不是他?
牆角,少年還是一副愁眉不展,格外擔憂的樣兒,他低低說了一句,“希望如此吧。”随即臉上表情轉為慶幸和依賴,“爹爹去了,要不是趙叔你在,我都不曉得該怎麽辦才好。”
“這些都是我該做的,要不是當初宋老太爺收留,我骨頭都該化灰了!”老人肅然道,“旭少爺別客氣,都是我該做的。”說着老人回頭一看,陳松即刻躲到柱子後面,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躲這麽快。
老人又放緩聲音,“這幾天我沒事就跑來衙門,多多督促,一旦辦好契約,一定立刻告訴旭少爺。”
少年回答了什麽,聲音漸行漸遠,沒一會兒就看不見了。
陳松長籲一口氣,這才從柱子後轉身出來,雙目低垂不知道在想什麽,忽而轉身又回了班房。
出了衙門口,宋朗旭跟趙管家一直走到街口,然後随意在外頭尋了個馄饨攤子吃飯。
宋朗旭難得在外頭吃飯,十分新奇,小口小口的咬着,店家做生意也很良心,湯鮮味美,每一口都能咬到實在的肉,湯也是大骨頭熬煮的,火候十足。
趙管家捧着一碗湯有一搭沒一搭的喝着,心裏憋屈的很,想着從前,二少爺人雖笨但是心軟,看見耕牛犁地都會可憐它辛苦,如今也不知道地,竟然生出這麽多心眼來,連老爺的朋友也要試探,不肯直言尋求幫助。
可是悶了一會兒,又覺得有米鋪的前車之鑒,加上喪父的打擊,尋常人都要多長些心思,迅速成熟起來。二少爺還有妹妹要養,肩上擔子重,一夜成熟也是正常的。
想通這一關節,趙管家又覺得可憐,就跟二少爺說過的,如今能信任的只有他了,他膽大充個長輩,以後定然要好生照顧二少爺跟三姑娘。
趙管家想明白了,迅速開始用飯,他多長個眼睛,就能多替他們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