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聲聲的信 (1)
這天, 孟輕晗正在幫周旻找适合的綜藝,孫特助說公司有很多拍完刑偵劇後的營銷方案,不過都在鐘宜聲那兒。
孟輕晗特意打電話問過鐘宜聲後就去辦公室找。
近年公司沒有再拍過刑偵劇, 所以策劃案都壓起來吃灰了。
孟輕晗找了挺久才從書架下的一筐文件中看到過期的策劃文件。
她把筐子直接拖到沙發邊上去看。
也許是她每天的時間都填得太滿, 孟輕晗沒想到, 原來距離上一次的刑偵爆劇已經過去了好幾年。
這些策劃案被扔去吃灰也是有道理的,沒有一點參考價值。
不過她在筐子裏發現了別的東西。
一沓未寄出的信。
孟輕晗原以為是什麽商業信息, 如果這裏面都是過期的東西,那她看了也不要緊。
她給鐘宜聲發消息:
【做一個好孟:這個我可以看看嗎?】
她拍了張照片發過去。
很快,鐘宜聲回複:【可以。】
孟輕晗發過去一個表情包,開始拆信封。
不是商業格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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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筆書寫的普通信件。
墨漬幹涸。
孟輕晗看到落筆鋒利的字體, 心口突然被滾燙之火吞舔一下。
她頓了頓。
這些信件是按照日期整理好的, 她一封封讀下去。
2010年XX月XX日 天晴
上高中了。
沒有你。
2010年XX月XX日
姑姑今天看電影, 第一次看見她哭。
《廊橋遺夢》
這樣确切的愛, 一生只有一次。
抱歉我沒忍住去看你了,你在樹蔭裏, 樹葉篩選最亮的光照在你身上。
這樣确切的愛,一生只有一次。
2010年XX月XX日
翻牆去看你們學校的運動會。
你在跑兩千米。
給你送水的人是我就好了。
高中時,孟輕晗很愛參加體育項目, 她閑不住, 每天都會找時間鍛煉。
能讓她派上用場的也就運動會了。
一個天朗氣清的日子,全校師生都在操場參加開幕式。
孟輕晗聽說學校打算鎖校門,因為前不久隔壁學校混進來了, 不知道有什麽目的。
同桌說:“如果是男的, 那就是為了美女。可偏偏是個女孩!特漂亮, 學習特別好!合理懷疑她是隔壁派來的卧底,你想啊, 那姑娘人畜無害的,誰也不可能忍心把她趕出去,她把我校的管理模式抄回去,那隔壁學校下次考試就要超越我們了。”
孟輕晗覺得不至于。
學校瘋狂了幾天,最後也沒逮到隔壁學校鬧事,所以運動會最後還是決定不鎖校門,方便師生進出。
跑兩千的時候,孟輕晗幾乎是一騎絕塵。
學校裏沒幾個人能跑得過她。
跑完後,大家眼睜睜看着她進行了一段專業的拉伸動作,準備好的擔架也沒派上用場。
拉伸完後,她适當的活動腿部,接過同學給的水。
就那一瞬間,她驚覺有一道極其強烈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可是四處去看,沒發現這道視線的主人。
運動會結束第一天,同桌上課傳紙條聊八卦,孟輕晗也加入其中。
【隔壁學校那美女運動會也來了,她到底是不是卧底啊!!!】
【據可靠消息,不是!】
【難道她暗戀我們學校的男生?】
【得了吧,他們學校的男生質量比咱們學校好多了。】
孟輕晗跟着分析了幾句,上化學課後她就退出八卦中心,專心聽講。
好像是從那時候開始,大家就把平安夜當個大節日了。
這晚就是情侶撒狗糧日。
當晚曝出無數地下戀情。
孟輕晗聽同桌講了好多八卦,學委跟體委在一起了,誰誰誰表白被拒了,某位老師跟學生在一起了。
不止這些,同桌還挖掘了外校的新聞。
“就運動會來我們學校的美女學霸,聽說她禮物堆了一桌,她一個人收得巧克力夠全班分着吃了。”
孟輕晗只是當個路人去聽八卦,但不知怎麽,心裏刺刺的。
2012年XX月XX日
今天是市統考,你就在隔壁考場,我看到你了。
最近感冒一直沒好,想跟着你走,又怕把感冒傳染給你。
我戴了口罩和帽子,沒人能認出我。不過你現在不認識我,我即使正大光明站在你面前,你也認不得。
從考場出來跟你撞上。
你看到我了。
我很緊張,下樓以後……我回頭去看,發現你在二樓,看到我了嗎?
今天聽到一句詞。
我是街上的游魂而你是聞到我的人。
希望你在看我,又不希望。
怕你認出來我,又怕你認不出來。
2012年XX月XX日
市統考成績出來了,我們的名字挨着。
這是我離你最近的時候了。
今天姑姑說要去拜神佛,我不想去。
你這麽好,卻沒人願意給你一個安穩的人生。
我願意,卻沒有能力。
學校有女孩們用名字筆畫算姻緣,我偷偷算了我們。
——苦盡甘來。
會嗎?
會的吧。
XX年XX月XX日 晴天
明天高考。
你在考場附近租了房子,我就在你對面。
我能看到你忙碌的身影。
姑姑說我是不是在想什麽人,我不知道該怎麽告訴她,我想盡辦法表達自己,但是那些都比不上看你一眼。
我今天才發現,你一個眼神就能夠化解我心中無數的憂慮。
姑姑說,那就跟她考同一所大學吧。
姑姑想讓我當小孩,可我不想當小孩,那太無能為力了,我想給你的好多。
往年高考都會下雨,但是今年沒有。我看到你跟朋友走出考場,想跟上去,但是不敢,怕吓到你。
南灼勸我,我們現在不能在一起,是因為你很在乎我。
我幾次三番用這句話來安慰自己,好像有用。
如果能跟你有一張合照就好了。
你給我的那張小照我一直放在相冊裏,并非我不想随身攜帶,只是害怕帶出去會不小心丢掉,那等同于要了我半條命。
雪詞說你給我攢了幾百塊錢。
她的原話是這樣的:晗姐怕你被人笑話,不是只有一日三餐就可以。
她說,我像是進京趕考了一樣。
我很少後悔什麽事,但現在我知道,當初離開涉溪是最錯誤的事。
不應該那麽做的。
要是留在你身邊就好了。
我不需要什麽家産,不需要什麽更高級的教育。
我只想陪你。
XX年XX月XX日
你選了慶大。
雪詞跟你一個寝室。
我跟她一起去學校的,所有東西都買了雙份,幫你打理好一切。
XX年XX月XX日
你去了圖書館。
我在門口等你出來。
遠遠看一眼就好。
XX年XX月XX日
雪詞說你去宿管阿姨那裏拿了鑰匙幫她開門。
我羨慕她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她能跟你住在對床,她每天能見到你,她還在被你照顧。
你們學校的桂花開的真好。
要是可以,變成花瓣,變成葉子,落在你經過的路上,也算一種重逢。
XX年XX月XX日雨夾雪
你的生日快到了。
雪詞說你喜歡miss,我找了很多miss的首飾和衣服,挑了一款最适合你的,讓雪詞放在你桌上了。
要是,要是,要是你能感受到我的存在……不不不我的第一願望一定是晗姐身體健康。
這個日子很好,不應該提起往事,但是我大概沒可能寄出這封信,所以在這裏跟你聊聊BUG的事情。
南灼又來找我,說BUG在試圖恢複你的記憶。
我時常痛恨那些高高在上的控制者。
他們讓你無法見到BUG,我想了想,你們應該是最好的朋友才對。
緣分就是這麽奇妙,你們甚至從未直視對方的眼睛,相當于從未認識過,可她一直跟着你,而你變成了她。
南灼說,她出生在海邊,爺爺是漁民,她水性極好,既然能救你上來,她自己也不應該被水沖走才是。
她不想活下去,因為無依無靠。
如果沒有遇到你,我很可能也會去死吧。
南灼給我看了BUG的日記,我摘抄了一點,僅給你看:
【幼時認為大人都有好深的道理,以至于我一邊想不經教導就成為一個好人,一邊想為自己裝點驕縱千金的童話。可當自己成為大人,忽然覺得他人的喜惡早已确定了我的人生,而我喪失的無可喪失。這就是我天生愚蠢的代價。智慧向來稀有,而上天吝啬,不曾賜我分毫。
在貧民窟裏,百萬富翁和憧憬一件禮裙的少女同罪。
倘若如今的我見到幼時的我,那個一無所有、萬般無知、肮髒不堪的醜陋少女,一條無人問津的可憐蟲,我也不會喜歡她,更不會待她友善。
所以我原諒幼時拿棍子敲我額頭、導致我額頭至今一邊大一邊小的男孩,原諒污蔑我偷竊并将我比為畜生的大人,原諒小學三年級時因為穿了一條裙子而受到的所有霸淩,原諒拿凳子毆打我的同桌,原諒對此放任不理的班主任,原諒下課後等在去廁所那條必經之路上猥亵女生的男同學,原諒一直以來的批評和厭惡,原諒‘他怎麽不欺負別人’的謬論,原諒我憎恨的與喜愛的人在欺我一事上的裏應外合。自此,解剖完我的精神,我正式與自己和解,去跟新的人過新的人生。】
這是她被拐賣之後寫的日記。
我想到一句話,每個作家都有一個不幸的童年。
我從她的文字裏看到了她受傷的筋骨。
她是個好女孩。
XX年XX月XX日
補好女孩的日記。
【我在村子裏有點名氣。
那時候還沒有離婚潮,但媽媽得了精神病,爸爸跟她離婚。
同為女人,我憐愛母親。
但作為母親,她實在不合格極了。
她不喜歡我,因為我幼時并不好看。
當然這個不好看并非是面貌醜陋,而是穿得土,髒亂差。
大概如此。
我們村子裏的小孩可都是一周洗一次澡,我們天天一塊兒玩泥巴,我們都是同樣的人。
但是爸爸媽媽在大城市,他們愛幹淨,一天洗一次澡。
他們每次回家,爺爺奶奶都會沉默着在家裏進行大掃除。
這不是團聚,這是衛生局視察。
我裏外不是人。
太愛幹淨,我的小孩朋友們會讨厭我,因為在我們這個村子不提倡一天洗一次澡。
不愛幹淨,我的親人不愛我,嫌棄我。
我夾在中間,連根牆頭草都得嘲笑我。
二年級,幾個村小學聯合辦六一,地點在隔壁村。
媽媽給姐姐好幾塊錢,讓她去看熱鬧。
我還是表演人員呢。
很不幸,我中暑了,連買水的錢都沒有,口幹舌燥,連自己的血都想喝。我後來回想起這件事時,更加堅定我其實算個好人,因為很多人在這個時候會做出跟我相反的決定,他們口渴的時候只會去搶別人的水,又或者去喝別人的血。我尚是好人。
那時候村學裏有個年邁的老師,他見我支撐不住,就拜托一輛拉牛車把我送回家。
被送回去的路上,我滿腦子想的都是可以喝口水了,可以睡一覺了。
但事實是,我被堵在家門口。
爸爸媽媽面目猙獰的質問我,姐姐怎麽還沒回來,她是城裏長大的小孩,對這種鄉村僻壤并不熟悉,我為什麽不帶她一起回來,萬一出什麽事可怎麽辦。
我不記得當日可有頭昏欲裂,只記得被父母堵在大門口,兩個中年人恨不得刨開我的大腦,質問我,姐姐去了哪裏,怎麽沒有跟姐姐一起回來。
我當時什麽感覺都沒有,不知道是因為自小被根植于心中的價值觀,覺得長輩便可以肆意的對晚輩施加暴力,還是病痛帶去了全部的注意力。
後來我是怎麽知道這件事比較像是暴力的呢,是因為我事後回想起來時發現,那日的看客不僅有我們村子裏的人,還有鄰村的人,大家都在家附近的一塊山頭上眺望這處,觀望這個無法命名的場景。
我的爺爺尚在人世,但家中一切都由二兒子做主,便是我的父親。
因此爺爺同奶奶站在門外的柳樹下看我被那般對待,此處并無嘲諷之意,只是鋪敘事實。
他們一定沒發現我中暑了。
四周有那麽多人都在看熱鬧。
而我是大場面的主人公。
之後那位年邁的老師向別人哭我,說如果當時他在場,一定會教我爸做人。我感激他的好意,因為我不敢想象我死後會有人哭我,而我未死,就有人哭我,我感動不已。
但我那時被家人禁锢思想,認為是我自己不好,是我太差勁,所以平白譴責自己好幾年。
偶爾我會提起這件事,想讓親戚們幫我讨回公道。
但是,
他們問過我最多的就是你怎麽還記得那件事。我原以為他們要教我豁達,卻不知這是我生平見識過最瞞天過海的謊言。只是因為施暴者貫會開撇責任,當你提及時必會反過來指責你小肚雞腸。
更現實向的原因是,我的親戚們之所以是我的親戚,那是因為我是我爸生的孩子,他們首先跟我爸爸是親戚,然後才跟我是親戚。
我當時年幼,沒能弄清主次,提出要向父母讨回公道時遭到暴力拒絕。
他們對我的暴力次數過多,多到我甚至以為這是理所當然,我那時以為全世界的小孩都跟我一樣可憐。
所以我看到小孩就好想給他們一個擁抱,當然如果我有棉花糖的話,我會給他們每人一個棉花糖。
再過了幾年,爺爺去世,父親帶着弟弟回家奔喪。
弟弟貪玩,我帶他去堂姐家玩耍,他更加喜歡堂姐,便不願和我回家,我無法子,心中暗湧妒意,這一樁樁一件件越發證實我不讨人喜歡,我便獨自回家,并認定弟弟沒那麽蠢笨,不至于找不到回家的路,畢竟堂姐家離我家的路程就算是個三歲的奶娃都知道怎麽走。
但我回去後,我的父親和一向號稱待我如己出的大伯将我堵在門外,同樣的地方,同樣的場景,發生了第二次,這一次是質問我把我弟丢到了哪裏。
那日起我似乎開始懂得了一點自己的處境。
猶記得爺爺臨死前像是失去記憶般不認人,他一個人蜷縮在炕頭上,坑頭下圍了許多親戚,然後那些親戚一個個自告奮勇問爺爺,他們是誰,還認得不?
我不太記得爺爺說了什麽,認得還是不認得,因為我的記憶被接下來的一件事給占滿。
我二姑家的表姐将我拉過去,笑嘻嘻的同爺爺說認不認得這個人,爺爺當時鼻子裏出了點氣兒,然後用一種不知是輕蔑還是嫌惡的語氣說:這就是那個混賬,我哪能不認得。
我聽完後羞憤欲死,上半身還以一種晚輩祈求疼愛的姿勢趴在坑上,臉卻已經埋在雙臂中偷偷掉淚。
然後擡起臉,大家已經轉去話題。我跑到廁所哭了一會兒,表姐又來找我,她也許是覺得我受了委屈,但是我那時什麽感覺都沒有,我幼時什麽都可以接受,唯獨不能接受離別,正是這個表姐,我上三年級的時候剛開始學習英語,也許腦袋笨些,她教我題目時我沒聽懂,然後她朝我臉上一耳光,可我仍舊什麽感覺都沒有,甚至覺得理所當然,是我笨,我不懂這個題目,她打我理所當然。
當天晚上她離開我家,我思念她,所以邊看法律講堂邊掉淚。
我這麽寫出來,用旁觀者的眼光看了一下,大致能分析出來,假如我的家族可以用小說構思的方式解套,那麽我就是那個推動故事情節發展的炮灰,是父母想生男孩卻不慎生出來的一個女孩,由爺爺奶奶撫養,為後面的故事情節做鋪墊,總之,我從不是主角,因而喜怒哀樂才那麽的寡淡。
後來我逐漸懂點事,開始為自己着想,于是在意起那些傷害,我記得奶奶跟我說讓我千萬不要怨我父親,因為當年有人要抱養我,父親并沒有同意,父親買了火車票讓她和爺爺帶我回大西北時,他買的站票,幾天幾夜,一直站着,看到哪裏有座空了就趕緊過去坐一會兒,她覺得我父親為我付出了很多。
我又一次被說服。
是啊,我的父親他原本可以把我送人,我本來的命就是出生在一個重男輕女家庭裏的二女兒,基本設定是會送人,過着衣不蔽體的生活,但我的父親并沒有那麽做,他只是不愛我,沒當我是晚輩,他做錯了什麽呢,我難道能用現代的觀點斥責他,說他不想撫養就不要生?他本來就不想生,只不過是想要個男孩,而我就是一個不該出現的意外而已。
我怪不了的。
我沒有理。
我相信,我至死都不可能得到一句道歉。
因為沒人會覺得虧欠我。
我能記得的事已經很少了。
不過最近突然想起來一個人。
在我人生前十幾年中,家中一直住的是老舊的房屋,據說是爺爺低價買的,刮風漏風下雨漏雨。
家裏能住人的只有一間房,我五歲前都是和爺爺奶奶一同住,晚上看完新聞就看央視的電視劇,具體是什麽劇我已經忘記。
有一次我們村裏的小孩一起在荷塘那邊玩鬧,剛下過雨,地面上的土壤性感到你只要持續以恰當的力道拍它,它就會變成美人柔嫩的肌膚。
在玩鬧中,一位年齡大些的玩伴開始統領我們,指揮要捏房子捏廁所,捏人捏動物,大家嬉笑歡樂,一切都仿佛很美好。
下午三點多,我覺得餓,便回家拿了點餅吃,但覺得幹吃太燥了,就揉碎了放在方便面的口袋裏,活了點調料,奶奶又備了蜂蜜,我覺得幸福。
再回到玩鬧現場,那個玩伴向我要方便面吃,您可能不甚明白,其實我們那時都将方便面當成神戶牛肉一樣的美食。
我心裏有點恥辱,因為家中确實窮困,那也不是方便面。
但我跟他直說。
他不相信,他開始辱罵我,說我小氣,我沒辦法,只好将吃剩的從家中拿出來給他,他不信、也許信了,只是因為吃不到方便面而憤怒,因此将怒氣撒在我身上,其他的我都可以容忍,但他竟然說了一句關于我跟爺爺之間的事,她說我跟爺爺奶奶睡在一起,爺爺會對我、我會對爺爺做那種事。
我那時根本無法接觸到性教育,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意思,但仍然讓我震撼,他那句話讓我感覺無地自容,讓我再也沒辦法面對家裏的男性。
我的爺爺、我的大伯、和我的父親以及我的幼弟。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那樣說,他是對誰都那樣說還是單對我一人那樣說,但他傷害了我,因為我的爺爺在我心目中是神聖的存在,他博學卻沉默,他會用自己的方式保護我,雖然臨死前他可能怨恨并擔憂一無所長的我。
我深覺殘忍。
等我開始上學,稍微懂一點人情世故後,我幻想我也見到同我那日一樣一個真誠貧窮的髒兮兮的女孩,我根本不可能向她索要什麽或者說出那樣難聽的話,有的人思維天生就是為了殉道而設置的,也許一句惡言對其他人而言可以用另一句惡言回擊,但于我而言,那是不能的。
為什麽他能做出那樣的事情呢,他怎麽忍心對我做那樣的事。
我開始上學時他已經不上學了。
我見過他一面,還旁敲側擊的問他,當時為什麽那麽罵我。
他說随口罵的,大家平時都那麽罵人,他竟然問我,為什麽這麽在乎?是不是确有其事。
盡管我再怎麽發揮慈悲心,仍然做不到原諒。
他不能理解、誰都不能理解我聽到那話時受到的惡意。
這件事我從未告訴過旁人,一直默默的尋求解法。有一次看佛家的書,說只要我心裏什麽都沒有,那他的話就起不了作用。
我在想,這絕對是佛家為了自洽而編出來的,撰書者應該标明閱讀此言者年齡須在XX以上、讀過XX本佛經才算嚴謹。
我還沒有受過教育,我天性好奇,天性會思考,不知何為對錯是非,他那麽引導我,我若是不恥辱不憎恨,那便只能走上犯罪的路。
但他那樣的人,竟然家庭美滿。
唯一遺憾的是沒讀書,但他能對我說出那樣惡毒的言語,他怎麽還能讀書呢?文明與野蠻向來背道而馳不是嗎?
我因為因為沒有父母而遭受過一些奇恥大辱,不是誇張手法,如果現代價值觀下的大家認為在中午放學後幾個男生把另一個男生和我的褲子脫掉然後跑掉不算失禮的話。
我記得當時那個男生羞澀又難堪的表情,他眼中被欺負慣了的麻木刺痛了我。
後來我一度想逃離那個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上天不知怎麽曲解了我的意思,讓我遭遇拐賣。
我想象的逃離是考上大學,但上天贈予我的逃離是——讓我被拐賣。
被拐賣這件事早有預兆。
不知幾歲時,有輛載沙車經過家門口,我在荒草園中拂花弄蝶,司機停下車朝我跑來,我撒腿就逃,後知後覺發現那是人販子。假如那天我沒意識到危機,不知道之後的人生會是什麽樣子。
但我想也壞不到哪裏去了。
去某位朋友家學自行車,不慎從柏油馬路上跌下去,我以為會落進山崖,但被一個樹坑救下。我把成人自行車推上去,看到崖底一層稀薄迷霧,如果那時候生命到了盡頭呢?
我好幸運,冥冥之中好像有人守護着我,我在該遇害的時候往往平安無事。
但好運總有用完的時候。
我被拐賣。
事情是怎麽發生的我已經記不清了,好像是一個雨夜。
那段時間村子裏有偷雞賊,好多戶人家的雞都被偷了。
我跟奶奶打算保護家裏的雞。
誰都沒想到,偷雞只是幌子,人販子只是見這裏山高水遠,特意跑來工作的。
他們探查每戶人家的情況,挑中了我。
我被抓走。
幸好,雞安然無恙。
我想我被抓這件事不會讓我家裏人傷心難過,血緣這種事情太玄學了。
我也是後來看了古代小說才知道‘受寵’一詞的重要性,我是不受寵的小輩,所以其他親戚當然不會站在我這邊。
被送到孟家以後,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優待。
別人要是知道我的想法,大概要批評我了,但是我只能闡述事實,沒人關心過我想吃什麽,更沒人關心我生沒生病。
雖然我知道孟恪關心我只是為了加倍的傷害我。
我像是活在氧氣稀缺的地方,每天的呼吸都不上不下。
我竟然,會覺得一個人販子,關心我。
我得是多可憐,多缺愛啊。
我到底是個什麽人。
據我所知,我的父母并沒有找過我。
要是沒有被拐賣,我應該要上五年級了。
後來看過新聞,我的家鄉風平浪靜,沒有報案通知。
我就這麽被遺忘。
有時候我在想,如果這場拐賣來得早一點就好了,那樣的話我就不會記着過去的事,承受雙倍的傷害。
我好讨厭課本,好讨厭童話故事。
為什麽要那麽強調父母的愛。
是因為大多數父母都好偉大,所以不偉大的父母被報送了嗎?
到底有沒有人思考過這件事,當這些根深蒂固的想法種在小孩的思想裏,那她将來要用多大的勇氣去承認自己是不被愛的?
她得受多大的傷害才有勇氣去反駁印刷在書上的東西!
倘若‘教育’只是為了教育那部分從生下來就擁有很多愛的人,大可以直接殺死我。
我萬分合理地懷疑,教材歌頌父母存在讨好成分。
孟恪送了我很多裙子,出門他就會讓無數保镖跟着我,但那些保镖像是會隐身,反正只要我不跑他們就不會出來。
有一次在商場碰上一個男生朝我吹口哨。
我還沒反應過來,那個男生已經被保镖摁倒在地。
我竟然……竟然感受到了安全感。
成為一個私有物對我而言到底是錯是對?
沒有孟恪,我在會所會被抓去調-教,會成為千千萬萬人可以擁有的物品。
我竟然開始感激他。
但是買賣同罪!
我保持着最後一絲理智,開始分析我的人生。
假如我沒有被拐賣……
我智力并不優越,在家并不受重視,大約跟同村的女孩一樣,上完初中就被抓去賣錢嫁人生孩子。這難道不是另一種拐賣?
是的吧?
這些疑問困擾了我很久。
直到我知道孟恪的秘密。
——他經營着一個拐賣集團。
我見識淺,不知道拐賣需要用到好多數據分析表以及地域調查文件。
當真相擺在我面前時,我極其震撼。
整個孟氏的所有超前技術竟然都是為了拐賣而設。
可怕的是,很多能叫得出名字的企業家都參與其中。
我經常見他們出現在財經雜志上,面對記者侃侃而談,說要讓國內經濟騰飛,讓民衆過上好日子。
我一連失眠幾天。
假的,都是假的。
孟恪還不知道我已經了解了他的一切。
他看我的眼神那麽溫柔,他完全不覺得自己的年齡可以當我的父親,他心安理得的把我當成私有物。
他對我極好,沒有折磨過我。
這也是我不會因為自己而恨他的原因。
他每次都像是透過我看見了另一個人,對我的好都像是在補償什麽。
他跟我說,是為了補償我沒有得到愛的十幾年。
我不相信。
他給我取了新的名字,我也很快适應了新的名字。
我經常會想,我的人生已經爛透,那其他被拐賣的人呢?
他們原本可以平安順遂。
我無法想象一個人被那麽多人折磨。
我越來越恐懼孟恪。
想過殺他,但是這個拐賣集團已經不止是他在經營,他背後的關系網錯綜複雜。
要是輕舉妄動就不好了。
我很快會上高中,也許可以借機找幾個幫手。
剛才孟恪告訴我,他要去涉溪找一個人,讓我跟他一起去。
日記就寫到這裏了,我不能帶走,會被發現的。】
孟恪當時接到的是你媽媽的消息,他以為他們可以破鏡重圓。
後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其實我跟她是一類人。
我們太過相似。
我只不過比她幸運,因為我遇到了你。
XX年XX月XX日
三天過去,我終于找到你。
我想象過無數種相見的場景,唯獨沒想到是這樣。
只要你在的地方,誰都會安全。
所有人都被送到醫院檢查,你一直到晚上才想起自己腹部的刀傷。
XX年XX月XX日
你說,原來你長這個樣子啊。
我們加了微信。
你的第一條朋友圈是:來見我吧。
你毫不避諱的告訴我,這句話是對我說的。
南灼又來找我。
她好像沒之前那麽冷漠。
她說,她終于明白BUG為什麽要保護你了。
我想沒人會覺得你不好。
XX年XX月XX日
我們差點接吻。
我還沒吻過你。
我想起初中的時候,你幫我燒爐子,我們還睡過一張床。
XX年XX月XX日
去涉溪買了麻腐包。
你最喜歡吃這個了。
我想給你一切。
XX年XX月XX日
你開始遠離我了。
那天晚上差點接吻的場景愈發虛幻。
XX年XX月XX日
南灼說你離我越近就越難受。
我又夢到涉溪。
其實我不應該總是懷念涉溪,那段日子你過得不好。
我希望你好。
XX年XX月XX日
創業大會我們的房間被安排在隔壁。
你來找我,說讓我經營影視公司。
雪詞說你一直在幫我。
我很難過,本來應該是我愛你,可我卻得到你那麽多照顧。
XX年XX月XX日
孟氏的底挖的差不多了。
想去找你。
XX年XX月XX日
今天是我的生日。
剛才隐約打電話來。
她說,姐姐要歲歲平安。
也許是我太想你了,就連聽到這句話,眼前都會浮現出你的臉。
她問我今晚見過什麽人沒,要是往常我不會跟她說,但我太想你了,好像說了就可以見到你一樣。
你肯定不知道,隐約在我的相冊裏見過你的小照。
她說你好拽。
十二點過了,我的生日也結束了。
補: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說,
我愛你,今年的願望還是希望你身體健康。
XX年XX月XX日
今天聚餐。
雪詞和蔣覓都在,你的眼神沒有一刻停在我身上。
我應該再勇敢一點,而不是看你消失。
我有預感,這一次我們會分開很久。
餐廳裏好多人都認識你。
補:
你太耀眼了。
XX年XX月XX日
在新聞上看到了你跟鐘月明。
南灼說你在努力不被控制。
我躲在家裏好久沒出去,公司的事也沒處理。
雪詞來找我,她問我知不知道紅桃Q。
她給我看了那條手鏈。
BUG的意識,能屏蔽系統的監測。
雪詞說你想的都是我。
XX年XX月XX日
孟氏消失了。
不知道你打算怎麽辦。
我想留下你。
這很自私,我知道的。
你的思緒很混亂,南灼說系統正在替換你的記憶,你愛的人會變成鐘月明。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XX年XX月XX日
今天江叔給我打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