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那位表哥做的就是面上功夫
四人又說了一會兒,眼看着快要到徐元光入宮伴讀的時間,阮問穎借着手裏的羅扇悄悄提醒了一下阮淑晗,示意她抓緊機會。
阮淑晗會意,很快說了三兩句輕巧的話,讓徐元光跟着她去了別室,聊兩人間的事。
徐妙清沒有阻止,還很貼心地提醒了一聲:“別領晗姐姐去後閣,等會兒各家的姐妹們來了,可是要經過那裏到我這兒的,撞上就不好了。”
其時民風開放,男女間多有私相約聚,但也正是因為這一份開放,使得徐妙清有些擔心他們,怎麽說徐家也是高門大戶,在沒有真正定下親來前,對這種事情還是得避避嫌。
兩人也明白其中的道理,阮淑晗微紅了臉,徐元光則是尴尬地笑笑,應承了句:“多謝小妹,二哥哥記下你這份情。”
徐妙清抿嘴笑着目送他們離開,而後立即眼風一轉,向阮問穎撒起了嬌:“穎姐姐,你們也太不夠意思了,這麽大的事都瞞着我,要不是今天被我抓住了,你們還準備瞞我到幾時?”
阮問穎解釋道:“并非有意瞞你,只是這種事怎麽好巴巴地對人說?倒顯得我們別有用心一樣。況且,若我們真心想瞞,又怎麽會在你面前說出來呢?”
“這倒是。”徐妙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晗姐姐的難處我也能夠理解。我那二哥哥的确是個不靠譜的,能讓人心裏急得慌。不過我可以看出來,他對晗姐姐是真心的。”
“那是自然。”阮問穎一笑,“他若對晗姐姐不真心,我第一個就不同意他們的事。”
兩人絮叨半晌,有丫鬟來報,道光祿寺卿家的顧姑娘已經來了,翰林院學士家的齊姑娘也到了門口,徐夫人請姑娘過去見客。
徐妙清聽後站起身來,邀請阮問穎一起過去。
這是她們之間的常見舉動,既是因為關心親近,也是某種待客之道,不過阮問穎拒絕了:“你過去吧,我和晗姐姐在這兒等你們。”
“也是。”徐妙清很快反應過來,“今兒的天氣這麽熱,也不好勞動二位姐姐,你們就在這裏涼快涼快,妙清去去便回。”
徐妙清離開後,阮問穎立刻打發谷雨去尋阮淑晗。她們來徐府的次數不算少,徐元光在走前又說清了地方,還被徐妙清指了路,所以谷雨沒花多少時間就找着了人,帶着他們回來。
阮問穎察言觀色,見阮淑晗面泛桃緋,眼露柔波,就知道她這堂姐和徐元光的談話應當很愉快,也跟着笑将起來,上前拉過對方的手:“姐姐可算是了了一樁心事。”
“是。”阮淑晗也不忸怩,直接回答了一句,“他說得誠懇,我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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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問穎立即恭喜:“看來姐姐好事将成了。”
“這倒還早。”阮淑晗笑回,“總之,這件事算是暫時解決了。都要多虧了你,能有你這樣一個好妹妹,真是我三生之幸。以後你若有什麽地方需要我幫忙的,盡管說出來,我定然在所不辭。”
“姐姐說哪裏話。”阮問穎笑道,“我是真心想幫你,不是為了求什麽回報。”
“我知道。”阮淑晗也笑,“我也是真心想報答你。”
姐妹二人相視莞爾,一切盡在不言中。
之後的事情與尋常生辰沒什麽兩樣,徐妙清領着前來祝賀的各家貴女到達廳閣,大家湊在一起熱鬧熱鬧,賞賞戲曲歌舞、作作詩詞書畫,再品品美酒花茶、佳肴點心,就算是完了。
翌日,阮問穎照常去宮裏請安。
首先去的是太後的清寧宮。
說起太後,與阮家也算是有緣,先是兒子娶了阮家女,後是女兒嫁了阮家郎,本身與真定大長公主還是姑嫂關系,緣分不說十成也有八成。
偏偏太後與阮家關系尴尬,尤其是和真定大長公主。
按理來說,兩人既是姑嫂、又是親家,情分就算不濃,也不應該很淡,卻不知怎的互生了嫌隙,除年節之外都不會湊到一塊,連面子情也不給。
據說陛下曾為調節兩位長輩間的關系大感苦惱,尤其是在安平長公主的婚事上,太後想要女兒嫁給母家,但長公主自己不喜歡,想嫁給當時還是鎮國公世子的阮問穎父親。
兩邊都說服不了對方,都去逼求陛下,搞得陛下一個頭兩個大,最後還是皇後出面,給安平長公主舉辦了一個盛大的選婿宴,以優勝者可以求娶公主的規矩為定,才算是解決了這樁事。
卻也因此讓太後和阮家把梁子結實了,因為選婿宴上所謂的優勝者是由安平長公主自己來定的,她想要嫁給誰,誰就是優勝者,與宴會上比試的實力結果無關。
當然,以阮問穎自己的想法,當年那場宴會她父親定是贏得光明正大,畢竟她的父親文武雙全,擁有雄才大略,鎮守邊關數年,敵寇無不聞風喪膽,乃是當世少有的大英雄。
最後的結果,自然是安平長公主如願嫁得心儀郎君,而太後更加地不待見阮家。
包括阮問穎,幼時也不得其多少疼愛,總是淡淡的,直到安平長公主随夫前往青州,鎮守邊關,太後思念女兒,她又有幾分長得像母親,才開始命她時常入宮請安。
阮問穎對這位外祖母沒有什麽太大的感覺,喜歡談不來,厭惡也算不上,只是因為安平長公主臨行前的叮囑,才願意付出幾分貼心孝順,以免母親在遠方牽懷記挂。
“臣女給太後請安。”
“穎丫頭來了。”太後端坐在上榻,笑着朝她招了招手,“幾日不見,真是出落得越發标致了,有你母親幾分當年的樣子。”
阮問穎笑着上前,在下榻端恭恭敬敬地坐下:“太後謬贊了,母親姿容萬千,冠絕長安,普天之下無人可相媲美。”
太後臉上笑紋更多:“哀家就喜歡你這副懂事端莊的樣子,比你母親要讓人省心多了。”
阮問穎挂着得體的笑,溫婉地陪着說話。
少頃,有宮女近前相禀,道是六殿下送了點心過來,請太後嘗鮮。
太後命人端來,是四碟子精致噴香的小點,擺出了吉祥如意的紋樣,看着喜慶又不顯俗氣。
貼身侍奉的紀姑姑見狀,笑道:“還是六殿下有孝心,每日都差人送點心過來,花樣也沒有多少重複,不知道這裏頭用了多少巧宗。”
太後不鹹不淡地一笑:“孝順是孝順,就不知是心裏真這麽想的,還只是面上功夫。”
紀姑姑不說話了,小心地退避到一邊,不再言語。
阮問穎也垂着眸,眼觀鼻鼻觀心,心想,還真是被太後說中了,她那位表哥做的就是面上功夫。
那是一次無心之言,她把太後的話當做玩笑說給楊世醒聽,本意是想打趣他,也算是某種程度上的提醒,沒想到居然得到了他的點頭承認。
“沒錯。”對方的态度格外坦然,仿佛在說一件不起眼的小事,“我就是随便做點面上功夫,糊弄糊弄她的。”
讓即使心思靈巧如她,也卡了好一會兒殼,才想到要怎麽接:“你……為什麽要糊弄她?”
“這不是明擺着的嗎?”楊世醒挑眉輕笑,“當今雖然不以孝治天下,但也是最基礎的立人之本,我身為皇子,自當為天下人表率,即便心不和也要面和。”
“咱們這位皇太後又不喜歡我,我縱使真心對她孝順,換來的也不過是她兩句半真半假的誇贊,我又不是閑得沒事幹,做這些費力不讨好的事情幹什麽?”
還告訴了她一個秘密,那就是他之所以回回都送點心,是因為它們容易翻出新的花樣,把餡一換、形狀一變、紋樣一扭,再想個讨喜的名字,就是一道新的菜品了,不用底下人多費工夫。
并貼心地道:“這樣也方便賞人。我送去的那四碟子點心,她能吃一口就不錯了,剩下的還不是給下面人分?點心幹燥、個頭分明,可以在分的過程中避免糟蹋浪費,多好。”
讓阮問穎都不知道該說他什麽好。
說他偷懶耍滑、奉長不孝吧,他把面上功夫都做足了,心裏想的那些實在算不了什麽,畢竟太後對他也不過爾爾,沒道理要他去自讨沒趣。
說他勤儉節約、體恤下人吧,又好像有哪裏不對。
最終,只能喃喃道出一句“……你別被她知曉”,把話題揭了過去。
不過那次談話也不是沒有收獲,至少讓她明白了這對祖孫倆是真的看不對眼,從此收起了在太後面前給楊世醒美言幾句的心思。
畢竟她在太後跟前也不算有多少疼愛,還是小心謹慎點好。
至于,這對身份尊貴的皇家祖孫為何會關系如此淺薄,她的心裏也有幾分計較。
源頭還是和真定大長公主有關。據說太後當初給陛下看中的妻子并不是皇後,而是另外一名世家女子。
只不過當時先帝尚在,對長姐多有敬重,早早就給兩個孩子定了親,所以太後在這一樁事上有心無力,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兩人成親。
若到這裏也就罷了,老一輩之間的恩恩怨怨,波及晚輩們的身上已是不該,之後再對小輩們不看開,也都該放手。
偏偏壞就壞在楊家不是一般人家,乃是當今天下的正統皇室,皇後多年無所出,陛下居然也跟着不要孩子,這就給太後的心裏堵了一個疙瘩。
太後幾次三番地勸陛下綿延子嗣,都被陛下擋了回來,說得多了,還招致了對方的怒火,母子間的情分一度走向搖搖欲墜。
雖然後來陛下終是放開,讓後宮熱鬧了起來,也和皇後生育了嫡子,但婆媳間的嫌隙已然埋下,連帶着讓太後對皇後所出的六皇子也心懷不喜,對陛下萬般寵溺嫡子的行為更是看不慣。
據說,太後曾經進言,讓陛下早日給六皇子封王立府,賜居宮外。
表面上看是給楊世醒一份榮寵,但真正的用意其實只要想一想就能明白。
陛下自然也明白,當即回絕了這個提議,并用三清殿真人的話作為答複,道幼子體弱,承受不住太大的福氣,就讓他繼續住在宮裏養着,不必封王。堵死了太後再找借口的所有可能。
在那之後,太後就沒有對楊世醒的事發表過什麽意見了,也沒有再繼續關心這位唯一的嫡孫,對其徹底冷了下來,只剩下一份面子情。
所以阮問穎很能理解楊世醒對太後的态度。
面對太後的言語,她也很識時務地保持了沉默,當做什麽都沒有聽到。
見狀,太後臉上的笑容越發明顯:“好孩子,你可比哀家的那幾個孫兒孫女強多了。”
她轉頭對紀姑姑吩咐了聲:“去把東西取來。”
接着道:“哀家近日新得了一對翡翠镯子,覺得很适合你,特特留了下來。等會兒你戴上試試,看看喜不喜歡,若不喜歡,就和哀家說,哀家再給你找別的。”
在阮問穎恭謹地表示了不敢受賜後,又笑道:“什麽敢不敢的,哀家這清寧宮常日裏沒幾個人來,都快變成清淨宮了,也就你還記挂着,時時過來一趟。哀家的賞,你最有資格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