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4)
轉化魔體失敗。
等待她的,唯有死亡而已。
可是……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就這樣默默無聞地死在這個荒涼的地方……
然後,誰也不知道。
于是,她拼着一死,逃回了七弦山。
她回到七弦門的時候,竟然沒有一個人認得這個渾身是血滿面倉皇的老婦人便是他們意氣紛發的大長老。
她咽下心頭的苦澀,拿着長老令一路闖進了金樽池。
可是金樽池被重重禁制包圍了着,她被擋在了禁制外頭,根本無法進去。
“師兄!我都快死了,你還是不肯見我一面麽!”青纓無力地跪坐在地,哭着喊道。
裏頭一片沉默。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為你做了那麽多!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青纓狠狠撞向金樽池上的禁制,卻被禁制反噬,噴出一口血來。
青纓被那禁制推力産生的慣性狠狠甩了出去,一下子摔倒在地,咽下口中的腥甜,她的眼睛微微黯了下來。
那一年,青月廢了她的修為離開之後,師兄便在這金樽池設下陣法,開始閉關。
誰也不讓進。
包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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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同那一年,那個女人死後,他闖入神魔之地,以巨大的代價換回一根千年玉檀木,然後開始閉關一樣。
七弦仙界因為仙魔之戰開始崩潰,他也不管,整個七弦仙界亂成一團,他也不管,許多仙族趁亂離開七弦仙界依附其他仙界,他也不管……直至七弦仙界徹底崩潰……
他還是沒有出現。
他放任一切發生,因為那個女人死了。
因為那個女人死了,所以一切在他眼裏都變得不重要。
而如今……就算她死在這裏。
他也不會出現嗎?
這時,禁制忽然池動了一下,一襲白衣的荊鳳華面無表情地走了出來。
“師兄……”青纓眼睛微微一亮,往前爬了幾步。
荊鳳華看着她,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冷漠。
青纓被他看得打了一個激靈。
她猛然想起一件事。
蒼術死了……那麽,他該是得回了最後一個魂魄,如今……他應當已經恢複了記憶吧。
當年她做的那些事……他都記起來了麽……
青纓怔怔地看着他冷漠的眼睛,那雙眼睛裏倒映出一個滿身是血模樣狼狽的老婦人,無比的醜陋……
她下意識瑟縮了一下,忽然有些後悔。
不該回來的……不該讓他看到她這副模樣的……
然而那樣的想法只是一瞬間,旋即她又笑了,他會在乎嗎?
不,他根本不會在乎。
不管她是美是醜,是仙族還是人類,他都不在乎。
因為他的眼睛裏根本沒有她。
青纓想,她這一輩子,做得最錯的一件事,便是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
于是,她變得面目全非,她變得連自己都認不得自己。
她做錯了許多事。
她惹來了不該惹的人。
她害得七弦仙界泯滅于歷史的塵埃……
而他,放任一切發生,只因為那個女人死了。
因為那個女人死了,所以一切在他眼裏都變得不重要。
他唯一想做的,也只是複活那個女人而已。
可悲哀的是,饒是如此,她依然愛他。
她依然愛着這個男人。
明明知道,在這個男人心裏,她什麽都不是。
……她明明知道的。
可是……她卻即使死,也想死在他面前。
她明明知道……他根本不在意她的死活……
“因為我,害死了那個女人,現在你都記起來了,一定恨不得我立刻就死了吧。”青纓癡癡地望着他,旋即又嗤笑,“可是忘記了嗎?你也是幫兇,難道你不知曉我拿走了龍鳳佩的碎片?倘若沒有你的默許,我怎麽可能拿走屬于你的東西?”
荊鳳華沒有開口,沒有動,掩藏在寬大衣袖下的雙手卻是緊緊地握成了拳頭,指尖深深地陷入了掌心。
“我便是用那碎片将她引了來,我遣人告訴她,你身受重傷,快死啦。”青纓吃吃地笑了起來,“然後,她便傻乎乎的真的來了呢。”
“其實,你才是最無心最無情的那一個呢……”青纓笑盈盈地道,蒼老的臉上帶着宛如少女般的笑容,看起來分外的詭異,“你知道為什麽那麽強大的人,竟然被困在琉璃天火中束手等死嗎?”
“因為,她身上還帶着遭受天罰所受的傷呢!”
“你知道她為什麽會遭受天罰嗎?”
“因為她殺了凡人啊。”
“你知道她為什麽會殺了凡人嗎?”
“是為了替你報仇啊!哈哈哈哈哈哈……”青纓仿佛講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一般,哈哈大笑起來。
她笑出了眼淚。
然後在那凄厲的笑聲中,她自爆了。
她選擇了和蒼術一樣的死法。
她想起了那個雪夜,那個蜷縮在肮髒角落裏的孩子,她別有用心地向他伸出了援手,她享受着那個孩子對她全身心的依賴……
她漸漸不忍。
她決定到最後再殺他。
那個孩子……
他是那樣聰慧。
他知道一切真相。
可是他卻仍然願意為她去死。
這一刻,青纓忽然想起了青月曾經說過的話。
她說,即使你說的是事實,可是,那魂魄既然已經入了輪回,你便沒有權力決定他的生死。
她說,無論這個理由對你來說有多麽重要多麽堂皇,都掩蓋不了你這殺人者自私卑劣的事實。
是這樣吧。
蒼術便是蒼術,只是蒼術,再不是旁人,他是一個單純的個體,就算他是荊鳳華的三魂七魄之一,他也只是蒼術,并不是荊鳳華。
而蒼術,已經死了。
是因她而死。
荊鳳華漠然看着青纓死去,自爆引發的靈力波動對他來說毫無影響,那些飛濺的血肉也無法沾到他一星半點,他便如一個谪仙般站在那裏,面色平靜,無悲無喜。
然而,平靜的面容下,一顆心早已亂成一團。
其實,她說得沒錯。
他才是最無心無情的那一個。
當日在人界,那個愛着青月的書生,根本不是他。
那是人界的楚林,不是仙界的荊鳳華。
人界的楚林可以十分單純地救起受傷的青月,可以十分單純地愛上那個神秘的女子,甚至幼稚地幻想着,她便是那踏月而來,與書生相會的狐仙。
可是仙界的荊鳳華不可以。
仙界的荊鳳華小心翼翼地衡量着他們之間的距離,一個是仙族,一個是魔族,而且正是兩族交戰之時,如何能夠心無旁骛地談及愛情?
所以他帶走了原本已經送給她的龍鳳佩,所以他縱容了青纓偷走他龍鳳佩碎片的行為。
可是他卻沒有料到……她竟然會真的死去。
不管是對楚林來說,那個神秘的、無所不能的“狐仙”,還是對荊鳳華來說,那個兇名赫赫、強大無匹的鳳朝公主……他都沒有想過,那樣一個人,竟然會死。
然而她真的,就那樣,死在了他的面前。
她帶着涼涼的笑意,在他面前,跳下了堕龍崖。
那個時候,他甚至不知道,她身上還帶着為了替楚林報仇而遭受天罰留下的、難以愈合的傷。
一個不知道,他害死了她。
然後,又是一個不知道,他親手将她送到了居心叵測的青纓身邊,讓她遭受了噬魂珠帶來的無比的痛楚。
因為他,她一再遭受傷害。
然後……便是那一日,她來尋仇。
不明所以的他卻是擋在了青纓面前。
他跟她說,我記不清很多東西了,青纓對我有恩,當日是我将你帶來七弦山的,你若有怨,便沖着我來吧。
然後,她便真的一道白練狠狠擊在他的胸口。
那時,他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可是如今,再想起那雙眼睛。
他陡然明白了她眼中的含意,以及,她未說出口的話。
你若開口,我必成全。
既然你想替她擋下這一劫,我便如你所願。
只是,這是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讓你左右我的想法,我的決定。
荊鳳華仰起頭,頹然閉上雙眼。
他知道,他永遠失去了她,在他還不知道的時候。
如今他知道了。
一切,卻已經太遲了。
七、将影的賭約
蒼術的自爆并不足以傷到青月,但是自爆引起的靈力波動卻是詭異地扭曲了空間,而且剛好是青月所在的那一片空間。
青月感覺自己一頭撞進了一個黑色的漩渦之中,空間陡然扭轉。
待她回過神來,便見自己已經不在原地,出現在她面前的,是一條有些泥濘的小道,這裏似乎剛剛下過雨,空氣分外的清新,天空挂着一道七色的彩虹,比起那依村的血色彌漫,這裏漂亮得仿佛是一處幻境。
但是青月并沒有被這美麗的景色迷了雙眼,她發覺這四周草木蔥茏,卻無一絲蟲鳴鳥叫,安靜得十分的不尋常。
她試着往前走了許久,果然連一只鳥一條蟲都沒有發現,更不要說有人煙了。
想着這樣走下去不知走到何時才是個頭,她從儲物戒中拿出飛行法器,剛剛坐上了去,晴朗的天雷便突然響起一道炸雷,将那船形的飛行法器炸得四分五裂,如果不是青月躲得快,八成那雷便要落到她身上了。
自從受過天罰之後,青月對雷可以算得上深惡痛絕。
她按下心頭的驚怒,忽然想起了一種說法,這種無生靈存在的荒野有一個名稱,叫作“神之地”,在“神之地”中施展法術,會被視為對神靈的亵渎,會遭到神罰。
莫非……這裏便是傳說中的“神之地”?
想起那個關于“神之地”的傳說,青月幹脆坐了下來,等待天黑。
靜坐到天黑,當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晖也消失殆盡的時候,寂靜的荒野驟然熱鬧了起來,凄厲的慘叫,猛獸的怒吼,各種奇怪的聲音不絕于耳,令人聞之仿佛如置身于地獄一般。
青月站起身,終于确定自己是真的無意中闖入了這個傳說中極其可怕的“神魔之地”了。
據說這神魔之地的空間是扭曲的,白天是安然靜寂的“神之地”,夜晚便是各種魑魅魍魉聚集的可怕的“魔之獄”了,傳說中如果能夠經受住魔之獄的考驗,便可以尋到這神魔之地的主人,向那神魔之地的主人獻上生祭,便可以滿足一個願望。
但是顯然這“魔之獄”的考驗并不是那麽簡單,否則這神魔之地也不會成為傳說了。
青月淺淺地笑了一下,陡然祭出白練,将一頭循着她氣息而來的巨獸撕成了碎片。
頭頂并沒有雷落下。
看來,魔之獄對法術沒有限制啊。
那便好辦了。
青月舔了舔唇,大開殺戒。
一夜的殺戮對于早已身經百戰的青月來說,并沒有什麽為難的。
并沒有等到天亮,青月身側方圓百裏便已經是一片屍山血海,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那些妖獸鬼魅遠遠地避開了這樽兇神。
看來,即使是魑魅魍魉,也是知道趨吉避兇的。
青月坐下,安然等天亮。
當陽光籠罩了整個荒野,青月身上的血跡連同被她殺滅的妖獸鬼魅全都消失不見。
青月站起身,便看到不遠處的樹葉上有點點粼粼的波光,她毫不遲疑地走了過去,在大約三十米開外的地方,她看到了一處半圓形的湖泊,湖面泛着粼粼的波光,湖水清澈見底。
青月想起了那個關于獻祭的傳說,不由得有些苦惱,這種時候她要到哪裏去尋找勞什子生祭啊?
青月蹲下身,開始從儲物戒中掏東西,也不看是什麽,通通一股腦兒丢進河裏。
在青月快要将儲物戒也丢下去的時候,湖面中央突然泛起一陣漣漪,然後自水波之中走出一個黑袍白發的男子,眉目朗朗,廣袖飄飄,端得是豐神俊朗神采飛揚。
但是他說的話卻有點不大中聽。
他說,“不要什麽破爛都往裏丢。”
很有些忍無可忍的味道。
青月抽了抽嘴角,站起身來,“你便是此間的主人?”
“吾名月望,正是此間主人。”那男子淡淡開口,“若有所求,必先獻上生祭。”
青月笑了一下,剛想說我只是誤入地此,并無所求,只想請你将我送出此地。
結果還沒有開口,便見那男子突然蹙了蹙眉,“你是魔人?”
青月怔了一下,才點了點頭,自從魔族被滅之後,已經很有沒有人這樣稱呼她了。
“你是鳳朝?”他又問。
青月是真的驚訝了,“你如何知曉這個名字?”
月望的臉色立時有些不大好看。
只聽他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我輸了,你去找他吧。”
然後,也不待青月開口,便一揮衣袖。
青月只覺眼前一黑,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又換地圖了……
饒是有着千百年的修養,青月也點暴躁了,不要擅自給她換地圖啊!至少提前通知一聲啊!
然而不待她發怒,她便見着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正在幫一頭模樣十分奇怪的妖獸接生,他将寬大的袖子一直撸到靠近肩膀的地方,用繩子綁着固定住,露出兩條光滑滑的胳膊,袍子的下擺也往上掀着,塞在腰間系着的繩子上,露出底下穿着的一條灰撲撲的褲子。
那妖獸大約痛得厲害,不停地掙紮着,還叫得撕心裂肺,他按着它,嘴裏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他許是正忙碌着,許是想不到會有人來這裏,因此并沒有注意到青月。
令青月感到驚訝的是,那正幫妖獸接生的不是旁人,竟是許久不見的将影。
青月簡直有些不敢相信這個替妖獸接生的邋遢男人是那個漂亮得雌雄莫辨的男人。
過了一陣,那妖獸終于順利生産了。
将影似乎也舒了一口氣,看着那妖獸帶着剛出生的幼崽離開,他站起身,然後僵住。
他也看到青月了。
他頓了一下,有些窘迫地放下了袖子和衣擺,然後問,“……你怎麽會來這裏?”
如果細聽,其實可以發現他的聲音竟在微微顫抖,仿佛在期望着什麽一樣。
“我到那依村查些事情,遇到些意外,不小心進了神魔之地。”青月簡明扼要地說明了她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是這樣啊。”将影笑了一下,眼中的光迅速地黯淡了下來。
“不過那個叫月望的男人是怎麽回事?他為什麽說他輸了,然後讓我來這裏?”青月問。
将影抿了抿唇,垂下頭。
“不想說算了。”青月轉身準備離開。
“我為了得了煉制金縷玉衣的材料,作為等價交換,答應神魔之地的主人駐守在神魔之地一千五百年。”身後,将影忽然開口。
青月想起自己醒來時穿在身上的金縷玉衣,當時她并不知道那金縷玉衣的價值,可是她在七弦門被噬魂珠折磨得奄奄一息,将影将他帶來的金縷玉衣穿在她身上的時候,她便知道了那金縷玉衣的價值。
那是可以修複并且強化身體的寶物。
“當時你的身體因為天罰而受到了嚴重的創傷,只有金縷玉衣可以完全修複你身上的傷,但是當我帶着煉制好的金縷玉衣去找你的時候,你已經死在了堕龍崖。”将影沉默了一下,“那之後我聽聞荊鳳華救回了你的魂魄,并且打算用傀儡複活術複活你,便将金縷玉衣交給他了。”
“你要駐守神魔之地,為什麽那個時候會出現在那依村?”青月忽然問。
将影眼皮跳了一下,“……因為那依村其實距離神魔之地并不遠,所以我悄悄出去了一陣。”
青月想起那個時候,将影說,我在這裏等了你兩年。
……這一陣,似乎便是兩年多呢。
而且他竟然還在那依村以及翼城發展了一批忠誠的信徒。
“那個叫月望的男人沒有發現?”青月有點好奇。
“他發現了。”将影扶額,“然後作為懲罰,我駐守的時間變成了三千年。”
……整整一倍,這個月望很有當奸商的潛質啊。
原來那個時候他說要閉關,是回神魔之地繼續服刑了啊……
“那你之後怎麽會又出現在七弦門?”青月疑惑。
“那只鳥發現你危險,給我傳了信。”将影垂下眼簾,“我為了出去,同将影打了一個賭。”
“什麽樣的賭?”聽到這裏,青月隐隐有了些猜測。
“賭你會不會來神魔之地找我,如果你來找我,我便可以徹底離開神魔之地,如果沒有,我便永遠也無法離開這裏。”
“原來如此。”青月解了惑,轉身離開。
将影看着她離開的背影,微微抿了抿唇,轉身與她背對背,走向小木屋。
“你還不走?給妖獸接生很好玩?”身後,忽然響起她的聲音。
他愣了一下,猛地轉過身,正對上青月漆黑的眼睛。
眼中的黯然一下子全都消退,将影的眼睛亮了起來,他忙大步跟了上去。
在神魔之地主人的允許下,青月和将影很快走出了神魔之地,回到那依村的時候,雨生正在青月消失的地方急得團團轉。
見到青月突然走了出來,雨生慌忙迎了上來,“阿姐,你沒事吧?”
“沒事。”青月摸了摸他的腦袋。
雨生籲了一口氣,然後陡然紅了眼眶,明明已經下定決心再不讓阿姐陷入險境,可是他卻再一次眼睜睜看着她消失在自己面前而束手無策……
“他是誰?”将影的聲音打破了雨生的糾結。
雨生這才發現阿姐身後還跟着一個十分礙眼的男人,立時收住了眼淚,“阿姐,他怎麽會在這裏?”
雨生的眼神帶着濃濃的敵意。
“他是雨生。”青月對将影說,然後又扭頭看向雨生,解釋,“我不小心掉進了神魔之地,剛巧他在那裏,就順手帶出來了。”
于是在雨生和将影互相看不順眼的氣氛中,青月帶着他們離開了那依村。
而小鳥,永遠地留了下來。
因為之前那個船形飛行法器在神魔之地中被雷打壞了,離開的時候乘坐的是将影的飛行法器。
青月原是打算了結了此間的事情之後便帶着雨生去旅行一段時間,可是如今多出了一個計劃外的人,她想了想,改變了計劃,打算回一趟C市。
因為,還有一段因果沒有了結。
“阿姐,我們是要回C市嗎?”雨生疑惑地問。
“嗯。”
“可是為什麽這麽突然,之前不是決定不回去了嗎?”雨生有些奇怪。
“因為盤玉需要一個道歉。”青月說着,忽然側過頭看向将影,“還記得盤玉嗎?”
“嗯?誰?”将影一怔。
青月眯了眯眼睛,“那你還記得神廟的那場大火嗎?”
将影被她看得一個激靈,立刻想起了那樁将她得罪得不輕的事情……
如今面對着覺醒了,并且已經恢複了記憶的公主殿下,他完全不敢相信當初為什麽會有膽子那樣得罪她……
那個時候,為什麽要那樣呢……
大概是因為……相隔那麽久,再一次見到她,卻是一個失去了記憶,除了模樣之外,再無一絲地方和公主殿下相象的……完全陌生的人……
所以,他才會忍不住使出那般偏激的手段……
“見到她的轉世之後,記得道歉。”那廂,青月收回視線,淡淡開口。
“是。”将影默默垂下頭。
嘴角卻是微微翹起。
這樣命令式的口吻……真是久違了呢。
回到C市,青月習慣性驅使着飛行法器回到了之前的傀儡屋,直至站到那條小巷口,她才想起來傀儡屋已經被她關了。
正打算離開,卻見幾個少女結伴走了過來。
“不知道傀儡屋有沒有新品上架~”
“是啊是啊,好期待!”
青月疑惑地看了雨生一眼,卻見雨生也是一副疑惑的樣子。
“阿姐,去看看吧。”
青月點頭,跟着那幾個少女走進了小巷,然後便有些驚訝地發現,傀儡屋不但開着,而且生意還好得驚人。
而坐在店裏那個笑得一臉桃花的男人,不是旁人,正是盤思宜。
盤思宜笑眯眯地賣出了一個玩偶,忽然似有所覺地回過頭,隔着透明的琉璃窗,便看到那個沒心沒肺的女人正站在窗外看着他。
他狠狠眨了一下眼睛,發現那并不是幻影之後,騰地一下站起身來,大步跑出了傀儡屋。
“你回來了?”他張了張嘴,所以有抱怨和氣憤都變成一句軟軟的問候。
“你怎麽會在這裏?”青月驚訝。
“最近閑得無聊,剛好看到這裏有吉屋出租,于是租下來開了間玩偶店。”盤思宜終于忍不住氣憤,哼了一聲道。
“原來如此。”青月點點頭,竟然認可了他的解釋。
盤思宜氣結。
青月卻是不再看他,而是看向了身旁的将影。
将影一愣,随即了然,這個大概就是當年枉死在神廟大火中的人,他垂下頭,道歉,“對不起。”
盤思宜一愣,這才看到青月身邊竟是跟了一個長得比他還俊俏的男人。
只是……為什麽要跟他說對不起?
他腦海中靈光一閃,随即猛地後退一步,瞪着他道,“不要以為說了對不起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搶走青月!凡事都要講個先來後到知不知道!”
将影默……
青月默……
雨生也默……
這個二貨……
八、尾聲
在盤思宜的軟磨硬泡下,青月帶着将影和雨生又在C市待了一段時間。
此後過了三十年,花花公子盤思宜變成了盤氏集團的總裁,傀儡屋也被他經營成了盤氏集團旗下的連鎖店。
然後,在某一個早晨,盤思宜坐在餐桌前翻開當日的報紙,看到了一條新聞,标題是“盤氏集團總裁疑有私生女”。
照片因為距離有點遠,看起來有些模糊,可是盤思宜一眼認出了那個和他一起坐在咖啡館裏的女子,明明是青月。
……盤思宜默默合上報紙,忽然胃口全無。
然後盤家那些一直鼓動他結婚卻求而不得的親戚通通聞風而動,有人歡喜有人愁。
而這些全都是因為今天早上的那一則新聞。
關心他的覺得他終于後繼有人了,時代不同了,有個女兒也是可以女承父業的嘛,觊觎盤家龐大財産的覺得絕望了,因為把自己家兒子過繼給盤思宜的願望被打破了。
盤思宜接了一天的電話,然後終于暴躁了。
狠狠摔了電話,盤思宜怒。
後繼有人你妹啊!那是我喜歡的女人!我喜歡的女人!
他難道……已經老成這樣了嗎?
忽然之間,盤思宜感覺到了巨大的悲涼。
盤氏集團大BOSS有私生女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青月再一次見證到了人類的非凡,即使是她,想要躲開那些無孔不入的記者,竟然也頗費了一番功夫。
于是,離開C市的計劃再一次被提上了日程。
這一回,盤思宜沒有再挽留她。
他只提出了一個要求。
離開的時候,讓他知道。
青月是在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離開的,這一回,因為沒有急着要去尋訪某個地方,而只是悠哉的旅行,青月他們沒有乘坐飛行法器,而是選擇乘坐人類的交通工具。
飛機。
盤思宜幫她訂的機票,并且親自送他們去了機場。
是下午三點的航班,飛往Y國。
看着青月,以及她身邊那個容貌依然俊俏得令人憎恨的将影,還有仍是孩童模樣的雨生依次過了安檢,盤思宜有些恍惚。
仿佛他們真的和他其他的朋友一樣,只是去進行一場短暫的旅行,他可以十分潇灑地跟他們說,“回來打我電話,我給你們接風。”
可是……他知道不是這樣。
在他的衣袋裏,放着一張不需要靈力也可以催動的通訊符。
那是青月留給她的,她說,如果有事可以用那個聯系她。
若幹年後的某個深夜,病床上的老人氣息變得微弱,曾經的花花公子變成了一個垂死的老者。
他的身邊站着他領養的孩子。
如今也已經長成了中年人的模樣。
那男子聽到老人動了動嘴唇,似乎要交待什麽,忙附耳去聽。
老人在說,“如果有來世,我一定要找一個正常的好姑娘,陪我一起變老……”
沒有人聽明白他在說什麽。
老人只是緩緩笑了一下,攥緊了手中的那張符紙。
那是那個女人留下的。
他卻從來沒有使用過。
寧可思念,也不想她看到自己現在這副模樣……
時間一點一點倒退,回到那一日香色滿園,年少俊郎的他晃晃悠悠地踏進大門,春華正好,風光無限,身邊是小意伺候的大堂經理,然後,他看到一個帶着孩子的女人從包廂的走廊裏走了出來。
時間就此定格。
這一見,便誤了終身。
若有來世,我一定要找一個正常的好姑娘,陪我一起變老。
心電圖“嘀”地一聲,變成了一條直線。
守在病床前的中年男子叫了一聲“爸爸”,淚流滿面。
與此同時,千萬裏之外的一個小鎮,正是風和日麗的下午,正在喝下午茶的青月忽然一頓,似有所感。
“阿姐,怎麽了?”坐在她身旁的雨生仰起小臉,問。
将影也看了過來。
“沒事。”青月執起杯子,低頭飲了一口茶。
這時,門口的風鈴忽然發出清脆的響聲,一個漂亮的金發小女孩将腦袋探了進來。
将影便笑了起來,“你的小女朋友來了。”
雨生臉一下子黑了。
那個小女孩見青月和将影都在,眨了眨洋娃娃一樣漂亮的眼睛,大大方方地走了進來,很有禮貌地道,“叔叔阿姨好。”
“你好,小安娜,來找雨生玩嗎?”将影彎了彎眼睛,笑得很和氣,好像他真的是雨生的家長一樣。
雨生的臉更黑了。
“嗯。”小安娜笑着點了點頭,然後看向雨生,“雨生,我媽媽烤了面包,你要來吃嗎?”
“安娜媽媽烤的面包很好吃呢。”将影笑着看了一眼青月。
青月點點頭表示同意。
雨生在心底嘆了一口氣,走到小安娜身邊,“走吧。”
小安娜便高高興興地牽起雨生的手,走了出去。
看着他們手拉着手離開,将影笑得更開心了。
他可比誰都知道這個臭小子的心思,比起那些觊觎青月的人類,顯然這個臭小子的威脅更大。
火燒神廟那一年,這個臭小子可是仗着陰陽眼的異能,刻意躲過了鬼差,不肯入輪回,才會落到他手上的。
他對青月的執念深刻到連他都感到不安。
希望他永遠長不大。
将影有些幸災樂禍地想。
就在将影笑得十分開心的時候,走到門口的小安娜忽然回過頭來,沖着他眨了眨眼睛。
将影一愣,随即失笑。
那個人類小姑娘曾經神秘兮兮地将他拉到一旁,說要與他結成同盟。
她一臉認真地道,“叔叔,我看上雨生了,如果你能幫忙讓我約到雨生的話,你就可以和青月阿姨過二人世界了。”
小姑娘這麽說的時候,臉上帶着狡黠的笑。
那樣天真,不知世事哀愁。
他忽然想起了那個叫做鳳朝的小公主。
她出生自詭谲的魔宮,親父不慈,親母不在,連唯一的哥哥都欲将她殺之而後快,更別提那些同父異母的兄長。
她在那樣險惡的環境中孤單地長大,她那樣信任着他,最後卻被他狠狠背叛。
将影想,如果時間可以倒回,如果一切可以重來。
回到那一日,魔宮的大殿之上。
當那個盛裝的小公主用漂亮的手指着他,對他說,“我要他”的時候。
他一定會宣誓做她最忠誠的守護者。
保護小小的,卻不得不堅強的她,不被傷害,不被欺負。
并且,永不背叛。
窗口,那盆玉仙花迎風盛放。
在青月在人界逍遙的時候,荊鳳華已經重返仙界,以絕對強勢的手段重建了七弦仙界,并且以摧枯拉朽的手腕統一了整個仙界,嚴懲了當年叛出七弦仙界的一衆仙族。
而這些,已經與青月無關了。
後記
打出“全文完”三個字的時候,我終于圓滿了……
《紅塵引》以《傀儡師手劄》之名于2012年在雜志《花年》連載了一部分,大約有三分之一的樣子,然後生完了寶寶,我便繼續填這個坑了。
想當初寫《銀月巫女》的時候,我肚子裏還揣着一個寶寶,然後《紅塵引》完結的時候,我的娃已經能夠滿地跑了……唏噓一下,歲月如梭……
大概是懷抱着這種感嘆,導致我寫《紅塵引》的時候,似乎無處不在感嘆時間的流逝……我果然是年紀大了嗎?抹淚。
相較于前幾部的糾結,《紅塵引》的收尾讓我覺得出奇地順暢,仿佛一切水到渠成的感覺一樣,而且寫文的過程中似乎遭遇的瓶頸也不是很多。
相較于之前寫的女主角,青月的性格似乎比較強勢。完結了這篇文後,我将繼續填之前挖的《禦龍之龍女吉祥》,禦龍裏的女主角西門龍錦似乎有着更為強勢的性格……完全的蘿莉身禦姐心。其實青月的性格多多少少有些受禦龍的影響,因為在繼續填《紅塵引》之前,我寫了一部分禦龍,然後我有些歡悅地發現最近比較萌這樣的性格,寫起來出奇地順暢啊。
謝謝大家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碼字的,鞠躬!
寫于2013年9月7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