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4)
以她的意願便可以被無視,她的存在便可以被抹殺。
……就好像她設局殺了連二公子,只為了修補他殘缺的魂魄。
如今,這位大長老也是想吞噬她,借以恢複修為吧。
怒意攀升到了頂點,青月反而平靜了下來,她閉上眼睛,不再開口。
“師兄将你封印的時候,你身上應該穿着一件金縷玉衣吧。”青纓定定地看了她一陣,忽然再度開口。
青月閉着眼睛,心中卻是一動,的确是有那麽一件金縷玉衣,不過在她還未從棺木中醒過來的時候便被李生安扒走了,并且作為報仇的代價送給了将影。
如今,那金樓玉衣應該在将影手中。
可是,這位七弦門的大長老為什麽會刻意提起那件金縷玉衣?莫非……那金縷玉衣是很重要的東西?
雖然心中這麽疑惑着,但青月還是沒有睜開眼睛,只是默默地閉目躺着。
她可以感覺到這位大長老對她不懷好意的企圖心,不管那件金縷玉衣有什麽用場,她都不打算告訴她它的下落。
“你的身體因為被封印的關系沉睡了太久,如今似乎有了覺醒的跡象,可是失去金縷玉衣的支撐,你的身體負荷不了将要覺醒的靈魂,所以才會容易出現情緒失控的情況。”青纓又試探着道,“或者,你知道金縷玉衣在哪裏?”
青月仍是閉着眼睛。
青纓捏了捏拳頭,臉上溫柔的表情一點一點消失不見,“如果沒有金縷玉衣的話,只能用喚魂儀式暫時鎮壓你即将覺醒的神魂,以阻止你身體的崩潰,不過……你勢必要承受相當大的痛楚。”
她說到“相當大的痛楚”時,語氣冰冷得可怕。
青月卻仍是閉着眼睛不為所動。
青纓定定地盯着她看了一陣,确定她是不會再開口了,才沉聲道,“你好好休息,師兄晚點會來看你,你身體動不了,我會讓我的徒弟照顧你,不用擔心。”說完,便起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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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門口的時候,她看了一眼候在門外的白術,“好好照顧她,除我之外,只有掌門和蒼術可以踏進這間房,明白嗎?”
白術忙恭敬地低頭,應了一聲,“是。”
清歌苑被燒毀之後,白術便接到師門傳令,準許她回七弦門。若是以前,她一定會喜出望外,畢竟自下山之後她無時無刻不在想着可以回去,可是在白莞告訴她那個秘密之後,她對七弦門對師父……便只剩下恐懼和不安了。
她被準許回七弦門,是因為她知道了那個秘密,師父不放心她吧……
她側過頭,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青月。
她……便是白莞說的,師父一直在找的那個女人的轉世吧。
到底,還是讓師父如願了。
白術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帶上了房門。
青月這個時候并不知道,她所在的房間其實就在金樽池附近,也在法陣的範圍之內,因為青纓不想讓楚淩雲知道青月的存在,壞了她的大事。
走出房間,外面陽光正好,青纓面上的表情卻陰郁得有些可怕。
當年的事情,其實她也所知不多,她只知道在那個女人死後,師兄便孤身闖入神魔之地,取回了千年玉檀木。
神魔之地處于人妖混居的九幽大陸,但并不歸九幽大陸所有,那是一處相當神秘相當危險的地方,白天是神之地,夜晚則是魔之獄,傳說只要向神魔之地的主人獻上同等價值的祭品,便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千年玉檀木,青纓告訴青月的時候,十分輕描淡寫,仿佛只是一根比普通木頭稍稍珍貴點的木頭。
然而青纓知道它不是。
玉檀木,是不存在于三界的東西,何況是千年的玉檀木,它只生長在神魔之地,傳說中,這種木頭可以滋養神魂,并且可以重塑血肉之軀。
青纓不知道師兄用什麽代價換回了那根千年玉檀木,她只知道師兄從神魔之地回來之後便開始閉關。
之後七弦仙界因為仙魔之戰的影響開始崩潰,師兄也不管,整個七弦仙界亂成一團,許多仙族趁亂離開七弦仙界依附其他仙界,師兄也不管……直至七弦仙界徹底崩潰……
師兄也沒有出現。
她幾番想闖入師兄閉關的禁地,都沒有如願。
直至她堕入人間界……才再次見到師兄。
只是那個時候,他已癡癡傻傻,成了魂魄不全之人。
她一直不知道師兄身上發生了什麽事……直至她再次見到那個女人的臉……
這幾百年來,她一直在尋找着那個女人的轉世。
卻根本沒有想到,師兄從一開始就将她的魂魄放在了千年玉檀木雕成的木傀儡中。
師兄想複活她。
複活那個女人!
想到這裏,想起師兄為了複活那個女人所付出的代價,青纓的面色愈發的猙獰起來,這時,一縷微風忽然緩緩拂過她的臉頰,她有些清醒過來,停下腳步,神色複雜地看向那個正在湖中央閉目打坐的男子。
師兄……
為什麽……
為什麽我為你做了那麽多事,你都沒有看到?
為什麽?
那個女人有什麽好?
明明是我們的敵人不是嗎?
湖中,荊鳳華似有所覺,他看向青纓的方向,随即站起身,趟過湖水走到岸邊。
青纓掩去臉上恰到好處的悲傷,露出一絲溫柔的笑意來,她迎上前,“師兄。”
荊鳳華點點頭,應了一聲,随即問,“青月醒了嗎?”
青纓面上的笑容微微一窒,她掩去眼中的陰冷,有些苦澀地道,“醒了。”
“我去看她。”荊鳳華一喜,拔腿就走。
青纓卻是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怎麽了?”荊鳳華回頭看她。
“我的師兄,不該是這樣的……”青纓看着他,有些艱難地開口,一雙美目中淚光盈盈。
荊鳳華愣愣地看着她,面上露出不安的神情。
“真的……對我一點印象都沒有嗎?”青纓上前一步,伸手抱住他的腰,将臉埋入他的胸膛,顫聲問。
“對不起……”荊鳳華僵着身子,下意識道歉。
青纓松開手,後退一步,低頭拭去臉上的淚痕,黯然道,“她醒了,你去看看她吧。”說着,便與他錯肩而過,十分失落地走了。
荊鳳華怔怔地看着她離開的背影,有些迷惑。
他失去的記憶,到底是什麽樣的?
離開荊鳳華,錯肩而過的瞬間,青纓面上的表情一瞬間變得十分可怕,她大步走出金樽池。
不料外面正站着一個人,因為她走得太急,差點撞上。
收住腳步,青纓眯了眯眼睛後退一步,“楚執事。”
楚淩雲笑嘻嘻地揉了揉差點被撞到的大腦門,“聽聞掌門回來了,在下想求見掌門。”說着,似乎完全沒有看到青纓難看的臉色一般,還踮着腳看了看金樽池的方向,圓滾滾的身形讓他的動作看起來有些滑稽。
“掌門的身體情況你也清楚,他不能離開金樽池。”青纓神色淡淡地道。
楚淩雲笑眯了眼睛,“可是聽說掌門是從外頭回來的,還帶回來一個美人呢。”
聽說聽說,都是聽誰說的?還不是這只老狐貍一直盯着她!
青纓壓抑住心底的怒氣,知道這個時候尤其不能同他翻臉,便緩和了面色道,“掌門這一次回收魂魄的時候似乎出了些問題,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偷偷下的七弦山,但是因為他的身體狀況不能允許他離開太久,所以回來的時候身體有了些損傷,這個時候正在閉關。”
楚淩雲眯着眼睛看了她許久,似乎在辨別她說的話是真是假,許久之後,才拱了拱手,轉身離開。
青纓捏了捏拳頭,怒氣沖沖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回到房間之後,她的怒意才漸漸平息下來,翻手從儲物手镯中取出一枚玉簡,她的面色陰晴不定。
這枚玉簡是在師兄身上發現的。
當時他衣着褴褛,渾身髒兮兮地在翼城一家酒樓外徘徊,被幾個痞子無賴欺負戲耍,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強大而無所不能的師兄,竟然會落魄到這樣的地步。
那是她第一次殺人。
修仙者殺凡人會遭到天罰又怎麽樣,她還不是輕易躲過了天罰。
那之後,她帶着師兄一起在人界創建了七弦門,并且在師兄身上發現了這個玉簡。
那玉簡是師兄身上唯一一件與仙界有關的東西,但是當時她并沒有看懂。
直至那天晚上在那個山莊再次看到那個賤人的臉,她才明白玉簡中那個秘術的涵意和價值。
青纓将玉簡貼在額頭上,再一次浏覽玉簡中的內容。
玉簡中記錄着一個關于傀儡複活術的秘術。
将魂魄封印于千年玉檀木制成傀儡中,可以滋養壯大虛弱的魂魄,若得本源之血的供養,便可恢複血肉之身。
然而,得到血肉之身的傀儡還不能稱得上是真正意義上的人,因為它還沒有覺醒,沒有七情六欲。
這樣的活傀儡必須有一個覺醒的過程。
青纓注意到了玉簡中一個小小的備注:若是強大到連千年玉檀木也承受不住的神魂,必須以金縷玉衣為支撐。
也就是說,沒有金縷玉衣,覺醒的神魂會導致身體的崩潰。
那到時候,她便什麽也得不到了。
可是,金縷玉衣到底會在哪裏?是她故意藏起來了嗎?
會藏在哪裏呢?她之前住的院子已經徹底搜查過了,并沒有發現,會不會在城主府呢?還是……在那個地方?
想起那個地方,青纓擡手按了按眉心,有些煩躁。
……不知道蒼術查得怎麽樣了。
若是沒有金縷玉衣,她大概只能施行噬魂術強行削弱她的魂魄了,可是這樣,就算吞噬了她,所得的力量也是有限的。
正在青纓陷入糾結的時候,突然有人敲門。
是蒼術。
剛想到他,他便回來了,比她預期的還要早。
青纓面上的神色稍稍緩和了一些,“進來。”
蒼術推門進來,風塵仆仆的樣子依然不掩這個少年的風華,“師父,徒兒回來了。”
青纓看着這個少年,有一剎那的恍惚,随即目光變得溫和起來,她點頭問道,“事情查得怎麽樣了?”
“徒兒去師父所說的那個山莊探查過,沒有發現金縷玉衣的蹤跡,也沒有發現有封印的棺木存在。”蒼術見青纓的臉上有了些失望的表情,忙又道,“不過,徒兒在那個山莊的廚房裏見到了一個活傀儡。”
“活傀儡?”青纓一怔,似乎是想起了什麽不好的事情,臉上的表情有些凝重了起來。
……原來那天晚上見到的另一個女人竟然不是活人?
因為當時她身受重傷,竟沒有察覺到。
而能弄出那種讓人察覺不出來的活傀儡的人物……
“嗯,看起來似乎是人,但是身體裏并沒有靈魂的存在,似乎是用某種特殊的秘法抽取了魂魄,卻保持了身體的鮮活。”蒼術斟酌着說辭。
青纓面上的表情有些難看了起來,莫非……是那個瘋子?
一想起那個瘋子,青纓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畢竟,當初七弦仙界的徹底崩潰,正是那個瘋子的手筆。
那是一個一旦瘋起來,便什麽都不管不顧的人。
“查過那個山莊的主人了嗎?”青纓問。
“查過了,不過那個山莊的主人相當神秘,山腳下的人似乎并不知道那樣一坐山莊的存在,而且山莊裏也一點線索都沒有。”
神秘的山莊,詭異的活傀儡,謎一樣的山莊主人。
青纓當下做了決定,“不必查了,準備喚魂儀式吧。”
她賭不起。
若那座山莊真是那個瘋子的……那事情可就不大妙了。
雖然不知道他為何不在那座山莊裏,但是一旦他回來發現那個女人不見了……
“是。”蒼術應聲,“若師父沒有別的吩咐,徒兒這便去準備喚魂儀式需要的……”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因為青纓正淡淡地看着他,她左手手掌輕輕擡起,一枚圓潤透明的珠子赫然出現在她的掌心之上,那珠子大約有嬰孩的拳頭大小,看起來晶瑩剔透的,十分漂亮。
蒼術看到那珠子微微一愣,下意識看向青纓,在觸及她平靜冰冷的雙眸時立刻恢複了平靜,他不再遲疑,只小心翼翼地從她手中接過那珠子,“是。”
“一路辛苦了。”見他接過了那珠子,青纓的神色緩和了下來,她擡手輕輕撫了撫他的頭發,堪稱溫柔。
“徒兒願為師父分憂。”感覺到頭頂溫柔的撫觸,少年眼中出現依戀的神情。
“去歇着吧。”青纓微笑。
“是,師父。”
看着蒼術帶着噬魂珠推門離開,青纓微微眯起了眼睛。
就算削弱了她的神魂,就算得到的力量不如預期,可也總比什麽也得不到的好。
而且,不管怎麽樣,她都不想讓那個女人活着。
那麽,就在那個瘋子發現之前吞噬了她吧。
到時候,就算對上那個瘋子,也能有一戰之力,更何況還有師兄在。
青月此時還不知道她将會遭受到什麽,可是即使她知道,這個時候她也無能為力。
身體不能動,她躺在床上,感覺糟糕透了。
難道,她真的就要這樣等着被吞噬掉嗎?
這時,有人推門走進了房間。
來者正是荊鳳華。
白術對于這個從沒見過的掌門分外的恭敬,因為她已經知道自己并沒有什麽可以驕傲的資本了。
更何況這人是師父也忌憚且在意的人。
荊鳳華有些躊躇地走到床邊,見青月仍是閉目躺着,下意識為不必直面她的憤怒而松了一口氣,随即又有些擔心,不由得側頭去看白術,“不是說她醒了嗎?”
白術還沒有開口,青月便睜開了眼睛,冷冷地看向荊鳳華。
荊鳳華被她冰冷的視線看得一窒,随即讷讷地低聲道,“對不起……可是要是傷了凡人的話……”
“真是謝謝你如此為我着想了。”青月淡淡地開口打斷他的話,“那麽,現在可以解開我身上的禁制了嗎?”
“還不行……”荊鳳華垂下頭,低低地道。
“嗬。”青月冷笑。
“你的身體出了一些問題,似乎是要覺醒了,所以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随時會暴起傷人。”荊鳳華忙上前一步,解釋道,“而且你的身體沒有金縷玉衣的支撐,若是就這樣覺醒的話身體有可能會崩潰,所以青纓打算幫你進行喚魂儀式,暫時鎮壓住你即将覺醒的神魂,在那之前,暫時不能解開禁制。”
青月看着他,聽着他說着跟青纓一模一樣的說辭,忽然覺得疲憊,“想要拿走我的力量也可以,反正那本來就不是我的,但是雨生是無辜的,它錯過了輪回的時間,我不想他變成孤魂野鬼,看在我收留了你幾日的分上,你恢複記憶之後替他制作一個像我這樣的傀儡,讓他的身體複活吧。”
青月想了很久,這對雨生來說,應該是最好的。
讓雨生的魂魄附身在一具可以複活的傀儡身上,像她這樣可以擁有血肉之軀,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荊鳳華一呆,随即忙有些急切地解釋道,“不是這樣的,青纓答應我不會吞噬你,不會拿走你的力量的,只是暫時不讓你覺醒而已,等找到了金縷玉衣就好了……還有,我已經不記得是怎麽将你制作出來的了……”
青月有些失望,她開始擔心沒有她的話,雨生以後該怎麽辦,能不能離開七弦門。
“我知道你現在很惱我,可是……我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你現在情緒很不穩定,必須進行喚魂儀式……而且我的身體還不能離開金樽池太久,翼城又全城戒嚴下了通緝令,除了這裏,我不知道還能帶你去哪裏。”荊鳳華握住她的手,懇切地道,“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會傷害你,我會保護你的。”
青月閉上眼睛不想搭理他,跟這種魂魄不全的人交流真是太費勁了,也許他也不全是在騙他,“随時會暴起殺人”這件事有可能是真的,因為有那麽一刻,她真的很想宰了這個磨磨唧唧自以為是的混帳。
如果光明正大地跟她對着幹,她還沒有那麽惱火。
可是如今這是鬧哪樣?擺着一張“我是為你好”的臉,卻在幹着讓她無比糟心的事,這感覺真是糟糕透了。
見青月拒絕跟他講話,荊鳳華十分失落地出去了。
臨走前還反複強調,“我真的是為你好……青纓真的不會傷害你……”
聽得青月煩躁不已,更想殺人了。
白術恭敬地目送掌門離開,心裏卻在想着白莞死的那一日說的話。
白莞說,師父相當忌憚這個女人,卻又觊觎着她的力量,她千方百計地尋找這個女人的轉世,便是為了趁她在覺醒之日最虛弱的時候吞噬她,借以得到強大的力量。
師父計劃了幾百年,為了找到那個女人的轉世,不惜收了那麽多相同命格的徒弟,如今又怎麽可能讓已經煮熟的鴨子飛走。
掌門走了沒多久,蒼術來了。
見到蒼術,白術高興起來,她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他了,這個和她一起進入山門,一起拜入師父門下,并一直對她多有維護的少年。
“蒼術。”她仰頭看着他,壓抑了許久的眼中有了光亮。
“回來就好。”看到她,蒼術一貫沉寂的眼中有了些溫和,他摸了摸她的腦袋,複又囑咐道,“以後不要再任性了,好好聽師父的話。”
白術聞言,隐去嘴角的笑意,悶悶地應了一聲。
她回七弦門的時候,他正好有事外出,如今好不容易見上一面,結果那麽久沒見,卻只得了這麽一句話……
蒼術沒有察覺出白術的心思,他拍拍她的肩膀,踏進了房間。
徑直走到床前,蒼術凝神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青月,然後從儲物袋中取出一枚透明的珠子,那赫然便是青纓之前給他的那枚珠子。
青月似有所感,睜開眼睛便看到了那枚透明的珠子。
雖然那大約有嬰孩拳頭大小的珠子看起來晶瑩剔透的十分純淨漂亮,可是青月卻下意識覺得那很危險。
站在一旁的白術見到那枚珠子時下意識掩住了幾乎要脫口而出的驚呼……那是噬魂珠!
師父是打算用噬魂珠強行削弱她的魂魄,讓她覺醒……
蒼術回頭看了白術一眼,“你先出去。”
白術咬了咬唇,退了出去。
蒼術看着她退到門口,這才松開手中的珠子,那珠子便有靈性一般飛到了青月額前,然後化作一柄晶瑩剔透的利刃,從青月的眉心鑽了進去。
青月感覺那東西在一點一點切割吞噬着她的神魂,一股突如其來的疼痛瞬間席卷了她的身體,那種仿佛連靈魂都在顫栗的痛楚讓她的額頭滲出大顆大顆的冷汗來,偏偏身體還是無法動彈。
好痛……
好痛……
青月死死地瞪大眼睛,恨不得就此死去。
站在門外的白術聽到了青月低低的嗚咽聲,忍不住白了臉,她下意識探頭看了一眼,便被青月臉上的表情吓到了,她從來沒有見過人的臉可以扭曲到那樣的程度……更何況,那個人是青月。
從來都是面無表情不動聲色的青月。
白術下意識看了蒼術一眼,蒼術一臉平靜地站在床前看着青月,仿佛絲毫感覺不到青月的痛楚似的。
面色漠然得可怕。
他還是這樣,只要是師父的命令,便一定會服從,不問是非,不管對錯。
許久之後,一切才結束,蒼術收回了珠子,淡淡地看着青月道,“這是喚魂儀式,以後每天這個時候我都會來。”
青月恢複了平靜,她淡淡地看着他,什麽也沒說。
蒼術便轉身走了出去。
白術看到蒼術出來,微微抿了抿唇,她聽到蒼術最後說的話了,什麽喚魂儀式……那分明是噬魂珠啊!
“師父讓你好好看着她,你小心些。”她還沒有開口,蒼術便囑咐道。
白術只得悶悶地點了點頭。
見他要走,白術下意識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衣袖。
“怎麽?”蒼術回頭看她。
“那個……噬魂珠……”她動了動唇,終是說了出來。
“不要亂講!”蒼術面色一凜,他随手加了一層隔音結界,然後嚴肅地看向她,“師父的事,不是你我可以過問的,師父說,那是喚魂儀式,那便是喚魂儀式,你可明白?”他看着她,“喚魂儀式”四個字加重了語氣。
白術一窒,随即默默地垂下頭,輕聲道,“我明白了,是喚魂儀式。”
“嗯,你明白就好,自己小心些,不要再像往常那般莽撞了。”蒼術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上次的事情,我已經替你向師父求情了,師父也答應不再追究,你不必擔心。”
白術一怔,随即悶悶地點了點頭。
蒼術便撤去隔音結界,離開了。
白術擡起頭,看着他離開的背影,心下恍然,原來……竟不是她以為的那樣,是他向師父求的情,師父才準許她再入七弦門的麽……
是啊,從小到大,一直都是這樣。
這個和她一般大的少年,這個和她一同拜入師父門下的少年,從來都是護着她的。
不管她闖了多大的禍,他都會為她善後。
不管她是殺了人,還是害了誰,他都不問原因不辨是非,默默為她收拾殘局。
白術忽然再一次想起了那一日白莞說的話。
她說,師父的每一個弟子,都是這樣命格的人。
她提到了已經死掉的絲碧,被她廢了靈根趕下山的如玉和她自己,還有她……甚至是七弦門裏的幾個長老。
可是她沒有提到蒼術。
那麽,她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師父對他是真心的?
是真心将他當成弟子來培養的吧。
這麽一想,白術一直忐忑的心忽然安穩了一些。
許是因為之前的喚魂儀式太過痛楚,青月感覺精神十分的倦怠,又昏昏沉沉地睡了一陣,醒來的時候,便看到荊鳳華正坐在她床前。
“你醒了?感覺怎麽樣?還好嗎?”荊鳳華見她醒了,眼睛微微一亮,連珠炮一樣關切地問。
青月看着他,眼睛裏滿是嘲諷,“你試一下喚魂儀式的滋味就知道了。”
荊鳳華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了下來,“對不起讓你受苦了……雖然有點痛,可是喚魂儀式是為了鎮壓你的神魂不讓它覺醒,否則你的身體會負荷不了你的靈魂,那會很危險……”
有點痛?
那該死的痛只是有點痛?
青月不想說話了,因為她發現無論說什麽,他都會自己給出相應的解釋,反正一切都是為她好。
事實上,她現在根本不信任他。
如果說一開始對他還有些期望的話,那麽,那些期望都在那一次又一次噬心奪魂一般的痛楚中被慢慢消磨掉了。
盤玉說,她早晚死在貪吃上。
如今,她真的要死在貪吃上了。
從一開始,她就不該覺得他可憐。
明明知道他并不是連二公子。
可是……
可是她到底為什麽會對他心軟?
青月閉上了眼睛,不想再說話。
那所謂的喚魂儀式時間一次比一次更久,痛楚一日比一日更深,青月以為自己已經痛得麻木了,以為再也不會感覺到了痛了,可是下一次會比上一次更痛。
那種疼痛仿佛永遠不會結束,她看不到盡頭。
她的身體無法動彈,偏她的意識無比清醒。
她想,她真的恨毒了青纓,恨毒了荊鳳華,恨毒了七弦門的每一個人。
她恨不得像如玉一樣在七弦門放一把火,與他們同歸于盡。
可是,她連一個指頭都動不了。
這一日,那所謂的喚魂儀式剛剛結束,蒼術和白術在房間外頭交談,她疲憊地躺在床上,望着床頂發呆。
突然,一只彩色的小鳥無聲無息地停在了床頭。
青月的反應因為疼痛而有些遲鈍,她盯着那小鳥想了許久,才突然想起來它是那依族部落的神鳥,當初在盤玉的算計下選她為聖女的神鳥,之後神廟被燒毀,它在火中活了下來,跟着她一起去了将影的山莊。
只是……她從将影的山莊出來時,便再沒見過它了。
它……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那小鳥歪了歪腦袋,定定地盯着她看了一陣,在白術推門進來之前又悄無聲息地飛走了。
“……你還好嗎?”白術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青月,忽然開口。
這是她這麽久以來第一次試圖跟她說話。
因為連白術都覺得她有些可憐了。
殺人不過頭點地,這樣無止境的折磨,她看着都膽寒。
“不太好。”青月實話實說。
白術沉默了下來,她不知道該說什麽,整個七弦門唯一能救她的大概只有掌門,可是掌門相信師父說的話,而她,明明知道真相,卻根本不敢說一句話。
她仍然記得白莞死在她面前的樣子。
她知道自己若是壞了師父的事,以師父的脾氣是絕對不會讓她死得那麽舒服的。
因為恐懼,她不敢開口。
只能眼睜睜看着她日複一日地受着恐怖的折磨。
……直到她覺醒。
然後,被師父吞噬。
六、公主鳳朝
荊鳳華依然日日都來探她,但是青月漸漸的,已經連看都不想看到他,她開始整日整日地閉着眼睛沉睡。
她幻想自己根本沒有醒來過。
直到這一日……
昏昏沉沉中,她感覺有人在輕撫她的臉頰。
微涼的手,帶着薄薄的繭。
“好可憐呢,竟然被欺負成這樣……”有人在她耳邊輕聲嘆息,似乎帶着無盡的憐惜。
青月睜開眼睛,便看到那只彩色的小鳥正站在她床前,面上不由得露出了迷惘的表情,是它……在講話?
還是她已經被那些無休止的疼痛折磨瘋了,産生了幻覺?
……可是,誰在摸她的臉?
她頓了一下,視線從那只仍然肆無忌憚地放在她臉頰上的手慢慢掃向它的主人……然後,她看到了一張風情萬種的臉。
“将影?”青月盯着他看了許久,才有些不太确定地開口。
“真高興你還記得我。”将影彎了彎眼睛,有些歡喜地笑了起來。
“你怎麽會在這裏?”青月問。
這麽問的時候,青月忽然想到這只彩色的小鳥曾經出現過,莫非……那次它是來替将影探路的?
它和将影什麽時候這麽熟了……
“我再不出現的話,我的殿下便要被欺負死了啊。”這麽說的時候,他輕輕摸了摸青月的臉頰,十分溫柔的樣子。
“殿下?”青月感覺自己的腦袋已經遲鈍得沒辦法理解他的話了。
“嗯,我的殿下。”将影笑着強調。
“啊對了……你認得我。”青月忽然想起來一個不算重要,但她卻突然很想知道的問題,“他們說,我的原身是一個木傀儡,是荊鳳華送給青纓的生辰賀禮,是噬了主才産生靈智的……可是,你是怎麽認得我的?”
“哦?他們是這麽告訴你的麽?”他眯了眯眼睛,眼中有危險的光芒湧動。
這時門突然被推開,白術踏進房間,看到房間裏突然多出來的一個男人,不由得大驚失色,“你是誰?!”
……是誰?竟然能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闖進了金樽池裏的這間禁室?
将影完全無視了她,他微微彎下腰,抱起了無法動彈的青月,手輕輕一揮,只見一道金光閃過,那被李生安扒下來的金縷玉衣便重新覆上了她的身體。
金縷玉衣覆上她身體的那一刻,青月感覺自己被一陣溫暖包圍,那些溫暖帶着磅礴的力量湧入她的身體,之前因為喚魂儀式而産生的疲憊和痛楚一下子全都消失不見。
她下意識地放松了身體,開始接納那些力量。
那些力量無比熟悉,仿佛天生便是她的一樣。
白術眼睜睜看着師父尋找了許久的那件金縷玉衣就那樣輕易地覆上了青月的身體,然後化作一道金色的光芒徹底融入她的身體,便知道大事不妙,雖然師父一直在找這件金縷玉衣,但她知道師父一定不希望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得知它的下落……雖然知道若是師父的圖謀就這樣落空,她一定逃脫不了看守不利的懲罰,可是那男人身上散發出來的威勢卻讓她根本生不起一絲抵抗的念頭,她只得慌忙後退,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出了房間。
剛剛跑到門外,便見着了來進行喚魂儀式的蒼術,她如見到了主心骨一樣慌忙沖上前緊緊拉住他的手,“快去找師父!”
見到白術驚慌失措的樣子,蒼術微微蹙了蹙眉,“發生什麽事了?”
“有人在房裏……是個很可怕的男人,似乎是來救青月的……他還帶來了金縷玉衣!”白術握着蒼術的手,有些急促地說着,連聲音都在止不住地顫抖。
聽到“金縷玉衣”這四個字,蒼術面色頓時一變,他查了那麽久的東西,竟然主動送上門來了?想起那個神秘的山莊,以及一直未出現的山莊主人,還有師父聽到那個山莊時驟變的臉色,蒼術甩開白術的手便要沖進屋中。
白術趕緊死死地拉住了他,“不要去,他身上的氣息太可怕了,我們不是他的對手,去找師父和掌門吧……”
蒼術皺眉,“那個男人來得蹊跷,恐怕來不及,我去拖住他,你去叫師父。”
“不行!那個男人真的很可怕……”白術有些急切地抓着他的手,怎麽說也不肯松開。
蒼術卻是輕輕一彈,輕易便揮開了她的手,踏進了房間。
白術見狀,知道無法阻止他,又怕他出事,只得慌忙捏了一張傳信符給師父。
青纓和荊鳳華來得很快,幾乎只是眨眼之間,他們便出現在了這個院子裏。
“發生什麽事了?”青纓問白術。
“有人……有人在房間裏……是來救青月的……”白術又急又怕,又擔心蒼術的安危,幾乎語不成句。
青纓面色一沉,一個閃身便沖進了房間。
荊鳳華也沖進了房間,但是心下卻很是不解,為什麽她要用“救”這個詞,難道是不“劫”嗎?青月在這裏,為什麽需要旁人來“救”?他無法理解。
雖然他們來得很快,可是他們踏進房間的時候,蒼術已經躺在地上滿身是血,進氣多出氣少了。白術見狀驚呼一聲,也顧不得害怕了,慌忙流着淚上前塞了一粒療傷的丹藥給他。
青纓卻只掃了他一眼,便看向半躺在床上的青月,雖然青月身上的金縷玉衣已經徹底融入了她的身體,可是她能感覺到那股磅礴的力量,然而她來不及驚喜,便見那緋衣男子似笑非笑地扭過臉來看着他們。
“放開青月!”荊鳳華一踏進房間,便見一個陌生的緋衣男子坐在青月的床前,抱着青月,不由得大怒。
青纓的臉色卻是十分複雜,她怎麽也不會忘記那臉……
那張……如夢魇一般的臉……
傀儡師将影。
那個瘋子……
可怕的瘋子。
原來……她竟沒有料錯,那個山莊的主人真的是他。
如果是他的話……那麽,能夠無視金樽池的禁制而無聲無息地潛入這裏,也說得過去了……
可惜,明明只差最後一步了,竟是功虧一篑。
她不甘心地捏了捏拳頭,卻還是後退一步,隐入了荊鳳華身後的陰影裏。
“原來真的是你們啊。”将影帶着玩味的表情看了一眼青纓,便轉向了荊鳳華,“真是許久不見了。”
“你是何人?先放開青月!”荊鳳華一臉緊張地看着被抱在将影懷中的青月。
“哎呀呀,果然是失憶了啊。”将影面上的表情愈發歡快了起來,他歡快地拍了拍手,“真有意思。”
那樣的表情讓荊鳳華相當的不舒服,他面上的表情愈發的冷凝了起來,“我再說一次,放開青月。”
将影彎了彎唇,低頭看向青月,“怎麽辦,他不肯放你離開呢,你是留下呢?還是跟我走?”
兩個答案她都不喜歡。
但是她必須選一個。
因為她的身體在接受了那股磅礴的力量之後陷入了一個詭異的虛弱狀态,正是融合期,她無力自保。
“帶我走。”青月果斷開口,“還有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