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信
灰暗的牆面和于铎成臉上慘白的神色相唿應,即使時值正午,此刻牢房也還是陰森森地泛着寒意。環顧牢房,只有牆面高處的一扇小窗能照進一束光落在地面上。
深棕色的瞳孔裏閃現的是歷經恐懼後的絕望,聽到顧震口中吐出“殺”和“死”二字後于铎成愣怔住,他空洞的眼眸裏倒映着籠罩在日光下的顧震精美的臉。
“顧震!你何必苦苦相逼!”
唇角顯露出悚然的笑意,于铎成瞪大了眼睛看着顧震放肆瘋笑,“我和韓大人不過是想從中刮點油水罷了,可你!你卻死盯着我們不放!
我勸你還是別再往下查,幕後的人你開罪不起。”
緊握起雙拳于铎成想要站起來卻被腳下的鐵鏈子拉扯着絆倒趴跪在顧震身前,忍受着膝蓋的陣痛他仰首盯着眼前人咬牙恨道:“你不是想知道韓大人和我說了什麽嗎?
好啊,我現在就告訴你!
韓趙岑他跑了,我讓他跑的哈哈哈!他帶着韓府一大家子人逃去番邦避難了哈哈哈哈!
我現在說了,你把雞腿給我!快給我!”
冷眼瞧着于铎成此刻的瘋樣,顧震微擰眉默而不語。
他手中的雞腿瞬時被于铎成搶走,只見于铎成不管三七二十一,連包着雞腿的油紙都不剝就急急忙忙地把手裏的東西往嘴裏塞拼命地撕咬着。
嘴巴裏油香味、雞肉的紮實口感和油紙的幹咽感交雜在一起,于铎成一邊吃一邊哼哼着“香,好香”。最後,肉和紙塞了一嘴硬生生地卡在他的嗓子眼裏,他不由撫着胃幹嘔起來。
嘴裏的肉掉在了地上,于铎成又用手撿起肉渣重新往嘴裏塞,塞着塞着豆大的眼眶卻發紅發熱地泛起朦胧,最後整個人縮在角落裏抱頭低泣。
“他…他要是跑了就好了。”鼻腔中湧現一陣酸澀感他知道自己如今這番模樣簡直連一條狗不如。
于铎成說話時嗓音沙啞他低聲哽咽續說:“可他卻跑不了。”
“怎麽會跑不了?”
雖然于铎成現在整個人的狀态猶如一個瘋子,但是顧震聽到這裏還是緊繃起神經,目光警覺地落在于铎成身上他猜測道:“抛開本将軍和京城裏來的一行人不提,難不成還有旁人攔着他麽?”
“是啊,是那封信…”
于铎成緊閉起雙眼渾身顫抖着,“藏在龍山縣的鹽鐵都被查了個精光,聽韓提舉使說心中的人要他留下來頂罪。不然的話,不用等皇上發落他全家人的性命便已不保。”
這麽一聽,想來昨晚逃走的應該只是韓趙岑的家眷。
站起身顧震在牢房中踱步,他嗓音冷冽地質問,“那麽韓趙岑現在在哪?
你可知道?”
“黑市。”
這二字說完仿佛用盡了于铎成全部的力氣,他蜷縮在草堆裏眼眸盯着房板雙目無神,“我和你講這些,只求痛快一死。
我…我求求你成全我。”
還沒說完,他便聽到牢房鐵門被打開又被關上的聲音,定眼瞧去只見顧震已然負手離去。
門與鐵鏈子相撞發出的清脆金屬聲一下一下地襲擊着闖進他的腦海裏,他方方閉上眼就又聽見門外轉圜回來的顧震止步門前面朝着他淡淡道:“對了于大人,你是不是還不知道陳婉然已經死了?”
聞言勐然睜開眼,于铎成撐手坐起身望着顧震冷笑,“我受得折磨已經夠多了,顧将軍又何必多此一舉拿話來唬我。”
“冷戟。”
顧震朝着地牢門口招了招手,輕喚了一聲臉上神色淡漠,“人帶來了沒?”
“屬下在,禀将軍,陳進此刻就在門外。”
冷戟跪在顧震身側他拱手複命沉聲道。
環顧周遭一圈,顧震最後把目光定在于铎成對面的那間地牢裏,随而嘴角扯出一絲冷笑,“正好這間沒人,那就把陳進壓在這罷。”
轉過身看向于铎成,顧震狹長的鳳眼裏流露出挑釁的意味,“本将軍早就說過,怎麽死由不得你選。
另外,本将軍也沒有必要拿話來唬你。
實話告訴你,陳婉然在被你奸污的那晚就已經斷氣,只不過陳進因為這件事精神錯亂,一直認為自己的妹妹還活着便沒把消息傳出來。
于大人要是還不相信也沒事,我走之後你好好和他面對面地深入交談罷。”
“瘋子!”于铎成瞳孔擴張,“顧震!你這個瘋子!”
面對責罵顧震唇角勾起一絲輕笑,并未做回應地手負于背往外走。與被押入地牢的陳進擦肩時,顧震斂起臉上的笑意。
待至走出地牢外,冷戟回想方才的情景微皺眉,他跟在顧震身後沉聲道:“于刺史瀕臨崩潰,若是精神錯亂的話對于幫助我們破案并不利,将軍為何還要折磨他。”
“爺的本意并不是想要折磨于铎成。”
顧震神色冷漠,他自知這世界上能與肉體上的疼痛比肩的折磨就只有精神上的打擊。
“屬下不解,還望将軍告知。”
若不是想要折磨于铎成,自家将軍又為何要這麽做?想來想去想不明白,冷戟微皺眉心。
“你當爺肩上的一刀是白挨得麽?”顧震心下輕嘆,“爺向來是個睚眦必報的性子,雖說這不算什麽好品格,但是冷戟,你跟了爺這麽多年怎麽還不了解?”
冷戟微怔,他平時就是個一根筋的性子,不管想什麽事情都是直來直去的。所以除非是自家将軍在感情上的問題他能略知一二,很多時候他都不能理解顧震的處事方式。
神色略帶自責,冷戟沉聲道:“是,屬下日後謹記。”
“啧,爺也就随便這麽一說,你不必太當真。”顧震看着跟木頭人似的冷戟,微搖首心中只覺好笑。
他剛想輕拍冷戟的肩以作安慰,卻聽到冷戟擡眼看着他神色認真道:“若是秦太傅方才在這,想必他應該會明白将軍的想法。”
“嘶,這…”
顧震收回手仔細品味冷戟方才的話,随後無奈作嘆,“冷戟,感覺本将軍以前說你還說錯了。
看來你不是一根筋,是腦筋沒用在正處上。”
目光停留在冷戟臉上的黑紗眼罩上,又看向冷戟的耳朵顧震了然點首道:“嗯。肯定是平時這耳朵聽八卦聽多了,心思都聽歪了。
不是爺說你,以後有八卦記得也講給爺聽聽,別光顧着自己一個人樂呵啊。”
聞言冷戟心知顧震又要開始不正經了不由後悔剛才多嘴問話。腳步不自覺地往後退,冷戟默默和顧震拉開些距離。
彼時秦清容等人敲了半天韓府大門卻不見有人回應,最後還是華炎翻牆進入府中從門內打開把他們放進來的。
衆人進府後,走了半天果然一個人影都沒見着,這才相信韓趙岑确實是帶着家眷已經逃走了。
而當大家都在嚴府中認真查找線索時,這邊陳林祥懶得走動便自己找了個涼快的地方歇腳打盹,卻不想他剛剛睡着就被石頭砸中腦門。
疼得直嘶嘴陳林祥睜眼手捂着腦門四下察看,突然覺得這一幕好像十分的熟悉,想了半天他勐然記起前不久他在嚴府喝醉得一個下午,好像也是有人拿石頭砸過他的腦門。
俯首滿地尋起方才砸自己的那塊石頭,果然不一會兒他就在長椅一角的雜草堆裏找到一顆被信紙包裹住的石頭。
四下裏仔細察看一番附近是否有人,見周遭連只飛蟲都沒有他才放下心把信紙打開小聲地念起來。
“啊這……
指認私藏鹽鐵的主謀——韓趙岑
韓趙岑此刻所在——中街當鋪地下黑市
——林相令”
念完心下大驚,陳林祥連攥着信紙的手手心裏都冒出一層冷汗。
他左看看右看看,自言自語地哆嗦着思索道:“哎喲,這可怎麽辦啊!
難不成林相和此次私藏鹽鐵一案有關聯,怕被查出來才讓我這個替死鬼來當內奸給他強出頭?
哎呦喂…”
光是想想要在顧震那個難纏的煞神面前撒謊,陳林祥就已經吓得腿軟。只是若是不按照林文山的吩咐去做,只怕等到回到京城那個老狐貍也不會放過他。
又把視線轉到這信紙上,陳林祥把信紙揉皺略帶怒意地朝地上一扔。正打算先抽身離去,回頭看了眼那信紙心中又惶惶不安于是回身他重新把那信紙從地上給撿起來。
喉結滾動着他幹咽一下,陳林祥微張口作勢把信紙往嘴裏塞打算吞進腹中才安心。
正要塞時他就聽見身後有一熟悉的聲音在叫他,只聽那人嗓音裏勾着幾分輕笑道:“陳大人這是在吃什麽好的?分我點可好啊!”
回身一看卻見是華炎這個紅衣瘋子,他朝華炎尴尬一笑,手負于背想要偷偷把信紙先撕碎。
可是華炎這麽精明的人怎麽會看不出他在做什麽,随即便點了陳林祥的穴道定住身形,他輕而易舉地便從陳林祥手中把信紙奪了過來。
動也動不了的陳林祥眼見事情敗露,不由心灰意冷地閉上眼睛,默默咬牙他在心中大罵華炎道:“賤人啊!
怎麽老是陰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