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槐山縣
鎮東路口駛入一輛出租車,車輪掀起的塵土漫天飛揚,在粉紫色的傍晚裏将這幅場景渲染得顆粒感十足。
司機停了車,依稀可見坐在副駕的客人掏了幾張紅色鈔票給司機後擺擺手,很快,司機下車,殷勤地把後備箱裏的行李箱擡了下來。
路邊水果攤沒什麽生意,攤主發着呆看着出租車,直到行李箱的主人下車,攤主一怔,眼神突然有了焦點。
少年長得極其惹眼,眉眼清越靈動,過分白皙的皮膚甚至讓他在夕陽裏有些透明。
少年接過行李箱後順着鎮東路往前走,傍晚出來活動的人們變多,步行的、騎自行車的、騎摩托車的鎮民無一不向這位少年側目。
禾宇筝額頭上出了些薄汗,他走了快二十分鐘,才看到一條岔路上有塊陳舊的路牌寫着“亭東路”,他拐進去,路邊是斷斷續續的二層三層樓房,樓房後是大片的空地,有的長滿雜草、有的被鎮民種了一些植物,晚風一起,濕潤的空氣夾雜着植物和泥土的氣味撲面而來。
“你放屁!我爺爺眼睛不好你眼睛也不好?!”這個聲音和晚風一起抵達,禾宇筝看向聲源處。
那是個很小的小賣部,有個穿着吊帶背心和超短褲的女孩站在小賣部門口,女孩中學生的年紀,手裏不知拿着什麽東西,正滿臉通紅地在跟誰争辯。
“我就是看錯了,給你換一個不就行了嗎?吵什麽吵?”沙啞的女聲響起,禾宇筝走近了些,小賣部裏站着一個體型臃腫、頭發枯黃的中年女人。
“上次你他媽的給他臭雞蛋、這次是被老鼠咬掉一半的香腸,你不怕遭報應啊?!”女孩罵得很兇,周圍好些看熱鬧的人,但沒人上去勸架,似乎對這幅場景習以為常。
禾宇筝看清楚了,女孩手裏是半根包裝還在的香腸,那形狀和癟掉的半根香腸包裝确實不像人咬掉的。禾宇筝看了眼那個中年女人,默默嘀咕了一句“黑心商家”,以後他絕對不來這裏買東西。
禾宇筝沒看太久熱鬧,繼續朝自己的目的地走去,走了不到三分鐘便到了亭東路8號。
這棟樓房和這條路上的其他樓房都不一樣,其他樓房都是單棟單戶,一棟最多兩間,但這棟樓房橫着數有八間,看一樓門口的擺設,應該也不是只有一戶人家在住。
“江放家在這裏嗎?”禾宇筝問了門口一個正在修自行車的中年男人,那男人沒擡頭,指了指二樓:“樓上。”
這棟樓房的樓梯是開放公用的,禾宇筝擡着自己的行李箱,擡幾步臺階休息一分鐘,愣是擡了快十分鐘才上了二樓。
二樓走廊和一樓一樣是露天的,但走廊裏沒人,每戶的門都緊閉着,禾宇筝只能站在樓梯口,撐着陽臺,百無聊賴地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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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樓梯上傳來腳步聲,步子很快、氣勢洶洶。禾宇筝連忙站直,期待地看向有些暗的樓梯拐角。
上來的女孩低着頭,兩三步一跨,幾乎是跳上來的,她手裏拿着自己剛剛找小賣部黑心婆娘吵架的戰利品——一大包火腿腸,到了二樓後擡起頭,看到樓梯口站着一人也是一愣。
“你誰啊?”女孩防備地看着禾宇筝,上下打量了他兩圈。
“你好,我叫禾宇筝,是來找江放的,你認識他嗎?”禾宇筝友善地看着女孩,甚至嘴角勾出一點笑意。
“找他幹嘛?他認識你?”女孩一雙大眼睛眯了起來,神色比剛剛還要防備,根本不吃禾宇筝這套。
“他不認識我,我來...找他有點事,你知道他住哪家嗎?”
“不知道。”女孩說完擡腿便走,走到第三個房間門口,從短褲口袋裏掏出鑰匙,開門的時候轉過頭充滿敵意地瞪了禾宇筝一眼。
古怪,禾宇筝默默嘀咕。
過了半個多小時,樓梯上又傳來聲音,但腳步很輕,應該不會是江放,那人低着頭走過樓梯拐角,是個背着很大書包的小男孩,應該是個小學生。
“小同學。”那男孩離二樓平臺還差幾個臺階,禾宇筝便迫不及待地叫了他,男孩擡起頭,禾宇筝一愣,這裏的人......長得都挺好看,剛剛那個女孩是,現在這個小男孩也是。
“你好,請問你知道江放住在哪一家嗎?”禾宇筝再次明亮地笑起來,男孩沉默地看着他,停了步子,眉頭斂起。
“你找江放?”男孩脆生生的童聲顯得很嚴肅。
“嗯...對啊,我找他有點事兒...”不僅都好看,還都很有防備心。
“什麽事?”男孩目不轉睛地看着禾宇筝。
“一點...私事,你知道他住哪間嗎?”
“不知道。”男孩背着沉沉的書包,頭也不回地走進走廊,站在第三間屋外敲了下門:“我回來了。”
很快,門開了,小男孩走進去,沒像剛剛那個女孩那樣瞪禾宇筝。禾宇筝重新趴回陽臺,樓下時不時有人經過,禾宇筝已經開始困了,可江放還沒出現。
槐山鎮外有幾座山,天黑後山上的風往下流,初秋,奔波了一天的禾宇筝覺得有些冷,他打算明天再來,禾宇筝盯着自己好不容易拎上來的大行李箱,嘆了口氣,又得拎下去。
公用樓梯似乎沒有照明燈,禾宇筝只能摸着黑一層一層往下搬行李箱,終于搬到拐角處,此時突然“啪”一聲,拐角頂端突然閃了兩下光,然後樓道照亮了,鎢絲電燈泡瓦數很小,但足夠禾宇筝看清楚臺階.....以及正往上走的人。
突如其來的燈和突然出現在面前的人讓禾宇筝渾身上下出了身冷汗,他雙腿發軟,語言功能喪失了好幾秒,上來的人走得很快,沒有被臉色煞白的禾宇筝吓到,連腳步都沒慢下來,仿佛禾宇筝是個透明的。
“江放。”禾宇筝終于開得動口了,聲音很小,但在靜悄悄的樓道裏足夠被聽見。
禾宇筝擡着頭,看已經快走到二樓的,赤膊着上身、肩膀泛青、嘴角見血的男生。
男生回過頭看着禾宇筝,不說話,目光裏不帶任何情緒。
“江放。”禾宇筝又叫了一聲,似乎為了給自己壯膽,他連行李箱都不顧上了,小跑兩步到了江放面前:“你...我是禾宇筝...”禾宇筝引以為傲的社交能力和口才都被剛剛那一下吓沒了,話說得磕磕絆絆的,整個人狼狽又局促。
男生眨了下眼,然後轉身上了樓,頭也沒回。
“诶,你別走啊...”禾宇筝急急忙忙跟上去,就看到江放已經走到第三間屋子門口,拿出鑰匙開門...合着...是一家人啊...禾宇筝呆呆地站在走廊盡頭,江放進了門,暖黃色的光線從屋子裏漫出來,很快門被關上,陽臺上又變成冷冷的藍黑色。
陽臺暗下去的那秒禾宇筝突然回憶起剛剛江放從他身邊經過的樣子:江放肩膀很寬,他麥色的身體上肌肉紋理清晰,盡管挂了彩,但那種野蠻的、勁薄的肌肉也足夠自然惹眼;然後是個子,如果把自己當初參照物,江放大概有一米八四了;最後是長相,不知道是不是帶些氛圍錯覺,反正在昏黃的狹窄樓道裏,禾宇筝覺得傷痕累累的江放是自己這輩子看到過最帥氣的同齡人。
禾宇筝在走廊裏站了會兒,猶豫着往前走了兩步,他打算去敲個門,最起碼把自己是誰、以及來意說清楚。第三間屋子的窗口透出些暖光,但大部分地方都被紙板擋着,禾宇筝沒法透過窗戶看到裏面的情景,他站定在門前,深吸一口氣,伸出手。
“咔噠”,門從裏面打開了。
“哥,就是他!五點就在這兒等你了,問什麽也不說,不像好人!”女孩的聲音在屋裏響起,禾宇筝一臉無辜地看着站在面前的江放:“我...我是來找你踢球的,我是好人。”
屋子裏本來有些嗡嗡的嘈雜突然消失了,江放盯着禾宇筝,瞳孔邃如深海,兩秒後他開口,聲音低沉冷淡:“借過。”
禾宇筝不明所以地後撤一步,這才看到江放手裏提着一袋垃圾,江放提着垃圾下樓,禾宇筝再次碰壁,他失落極了,小禾少爺從來都是一呼百應要雨得雨,什麽時候受到過這樣的無視?
禾宇筝擡眼,屋子裏的景象一覽無遺,那個小男孩趴在一邊寫作業,女孩在收拾矮桌上的碗筷,屋子角落裏還坐着一個正看報紙的老人。
“江放現在還踢球嗎?”禾宇筝突然對着屋內喊,有些胡攪蠻纏的味道,除了老人,小男孩和女孩都看了過來,但他們誰都沒開口,似乎“踢球”這個話題是這家人的禁忌,連一直兇巴巴的女孩這次只是瞪了禾宇筝一眼。
“不踢了。”扔完垃圾回來的江放平靜地回答了禾宇筝的問題,禾宇筝微微擡頭,但江放沒有和他對視,徑直走進了屋子。
門又被關上了,走廊裏暗沉沉的,禾宇筝站着沉默不言,或許是這一天被打擊懵了、也或許在想新的辦法;一會兒,樓梯間傳來其他住戶上樓的聲音:“誰的東西啊!幹嘛放在樓梯上擋路!”
禾宇筝這才回過神,匆匆跑去搬自己的行李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