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和我成親,你歡喜麽?……
二少夫人被說瘋了也不反駁,靜靜地跪在蒲團上,由着她們在一旁哭天搶地地撒潑,自己倦怠地低着頭。
兩個婆子恨恨地看着她,大為頭疼。
“二少夫人又要将自己鎖在宗祠祈福了,不願意吃也不願意喝,真是讓人感動。”兩個婆子滿臉忿恨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二少夫人,口中說着不着邊際的話。
二少夫人不想将自己鎖在宗祠中,想大吃大喝。
婆子們說罷便退出去,直接從外面将門鎖上,叫她插翅難逃。
二少夫人聽着她們走遠,并不守在門外,這才從蒲團上起身,由跪着變成坐着,隔裙子揉搓起膝蓋。
“喂。”她聽到有人聲,吓了一跳,下意識就要重新跪回去,而後反應過來這聲音清越極了,根本不是那兩個婆子能發出來的,便四下張望尋找聲源。
姜莞趴起來,轉頭看向相裏懷瑾:“你帶了吃的麽?”
相裏懷瑾點頭,從腰間解下錦囊給她。
姜莞打開一看,還是那些她愛吃的點心,外面分別裹着紙包,保證點心幹淨不串味兒。相裏懷瑾是很貼心。
她将點心一股腦倒出來,從房頂上的洞向下扔。雖然她射箭不大準,丢東西的準頭倒是有。
點心正落在二少夫人跟前,托點心的下落軌跡,她終于知道聲音來自于哪裏,一時間震驚得不知所措。
怎麽會有個女孩在房頂上?
她掐了掐自己的手臂,确定自己不是在做夢,震撼到失語。房頂太高,洞又狹小,她根本看不清房頂上的人是誰,只隐隐覺着這聲音像是在哪裏聽過。
“你不是餓麽?快吃呀。”姜莞提醒她。
二少夫人尚陷入在陳留中有女人上房揭瓦這回事裏,很順從地撿起地上的一個個紙包攬在懷裏,恍恍惚惚地打開。其中是她從未見過的精美的點心,雖然摔得碎了,依舊很讓人食指大動。
她飛快地說了句“謝謝“,抓起點心就往嘴裏送。
姜莞笑吟吟地看着二少夫人狼吞虎咽,壞心眼兒地吓唬她:“有毒的。”
二少夫人劇烈咳嗽起來,開始摳自己嗓子眼兒。
姜莞笑:“騙你的。反正有毒你也吃了,還不如吃飽了死。”
二少夫人一想她說得也對,重新吃了起來,只不過這次速度慢多了。
姜莞問她:“你這麽怕死,那日在街上撞到我的護衛怎麽不求救?”
二少夫人吃着糕點一愣:“你是那日在街上的那個……”
她頓時想起姜莞是誰,明白姜莞為什麽能在陳留中這麽自由,心裏很是羨慕。她搖搖頭:“求救也沒有用的,而且還會連累你。陳留不會容許外人帶走一個女子,在這一方面,整個陳留團結一致。因為有一就有二,而且他們自己也知道這些規矩根本見不得人,所以他們不會讓一個女人出陳留的。”
她邏輯清晰,十分理性,哪裏是個瘋子能有的水準?
姜莞點頭表示了然:“那你多吃些,看你在這也吃不到什麽,不過我可沒水給你。”
二少夫人一邊吃一邊說謝謝,能将胃填飽已經是幸事。
“你不是陳留人吧。”姜莞問她。
二少夫人吃好了,将地上的糕點渣直接踢到香案下面,站起來拍着身上的碎屑道:“是的,我是外嫁進來的,誰知道嫁進這麽個鬼地方,倒了八輩子血黴。”
“林六是怎麽回事?”姜莞問。
“林六嫁的也是個短命鬼,只不過她不是從外面來的,而是這城裏本來的女孩兒。你也知道這城中的女孩兒是什麽樣的,她們什麽也不知道,輕易就能被哄着去死,然後他們就會裝出很感動的樣子稱贊起來,再頒個貞潔牌坊。”
“貞潔牌坊是這裏的女人們的最高榮耀。”二少夫人嘲諷地笑,“不過或許是老天開眼,這裏的男人身體都并不康健。但也是因為這個,守寡的女人很多。不少都被追随而去,拿來換牌坊了,可以減稅。人命哪有實打實的利益重要。我不會被他們輕易哄着去死,他們就說我瘋了。過不了多久,我大約要追随那個短命鬼去了。”
姜莞同她解釋:“不康健和短命都是他們自作自受,這裏的女人被拘在樓上走路都走不得,母體都不康健,如何能生下健康的孩子。他們再如此下去,只會一代不如一代,越來越差勁。”
二少夫人細細聽着她話,解氣地笑了:“真好,自作自受。”
“你保重吧,我該走了。”姜莞同她告別,完全沒有要救人的意思。
二少夫人心中的憤怒與澎湃一下子熄滅了,好不容易來了一個能和她說說話的人。但這已經夠了。
她點點頭:“好,你快走吧,別在陳留多待。”
姜莞笑笑,直起身将瓦片放了回去,轉身對相裏懷瑾道:“走吧。”
相裏懷瑾“嗯”了一聲,帶着她飛離。
她手指勾着相裏懷瑾的腰帶以防被他丢下去,明顯感受到肩膀上他的手臂微微顫抖。
他在疼,應該是很疼。
姜莞很快意識到這一點,仰起臉看向他。
相裏懷瑾的臉白若堆雪,高鼻薄唇,纖長卷翹的眼睫虛掩着琉璃似的瞳。脫去個人觀感,姜莞還是認他這一張臉好看的。
只從臉上看她全然看不出相裏懷瑾在疼,他也不說。
姜莞一下子開心起來,知道相裏懷瑾難受就好。
相裏懷瑾順利将她送回院子,依舊風輕雲淡無波無瀾的模樣。他從頭到尾連一聲悶哼也沒有,微笑看着她:“我回去了,早些休息。”
姜莞徑直轉身,直接卸磨殺驢,連句話也不回他。
相裏懷瑾目送她進了房間将門關好,才轉身離去。他臉上的笑一瞬消失,單手扶住肋骨,一瘸一拐地回自己房間,完全沒有剛才恍若神仙的雲淡風輕,到底是個凡人。
他将門鎖好,脫去外衫,中衣上依稀可見血跡,而中衣之下肋骨纏得一層層布條已經被血洇透。
少年将布條幹脆利落地解開,右肋到胸口上橫着的一條傷口已經重新翻開,向外滲血。
相裏懷瑾抓過藥瓶拔出藥塞,将藥粉均勻撒在傷口上,再用幹淨布條将傷口裹好,眉頭都沒皺一下。
姜莞要在陳留多留幾日的消息讓陳老爺笑開了花。他自以為是伺候得好讓姜莞滿意,姜莞才肯多留。
翌日陳留縣令就來拜見,見着姜莞比陳老爺的态度也不差,一樣的谄媚。這時候他們又不說禮數,對他們最看不起的女子百般讨好,什麽規矩都在腦後了
轉眼到了三日後,陳家與縣令張家結親之日便到了。
姜莞觀禮,在陳十娘梳妝時便坐在一旁看。
陳十娘見了她很開心,卻不敢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沖她笑,只遠遠看着她給了個笑眼來表示內心情緒,一直老老實實坐在鏡子前由婆子們塗塗畫畫。
她身量未長成,還是個小姑娘,穿着殷紅的嫁衣顯得格格不入,就像小孩兒偷穿了大人的衣裳,怪異極了。
婆子們手上動作很快,将她往成熟了畫,反倒弄巧成拙,髒而老成。
陳十娘雖然年紀尚小,天真無邪,卻也是懂得美醜的。她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嘴巴緊抿,只覺得難看極了。
婆子們卻将她誇到天上去。
“小女郎今日真是美極了!”
“這才是你最好的樣子。”
“日後都要這般才是。”
……
出嫁後天真無邪是不合規矩的,只有這樣老成持重才合規矩。明明陳十娘還是孩子,卻要在一夕之間強行變成大人。
陳十娘對此更感到困惑,明明這個模樣難看極了,為什麽她們都要說好看?她是錯的嗎?
她不知所措地看着四周一張張說着規矩的臉,竟然害怕起來。
在目光飄搖處,她看到一張沉郁靜美的臉。
姜莞眉頭緊鎖,滿臉嫌棄地對她比了個口型:“醜死了。”
陳十娘像是個瀕死的人忽然抓住浮木,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她沒錯,這樣明明就很醜!
只不過她心知肚明,卻還是不敢反抗的。
喜帕落在頭上,妝成。婆子們圍在陳十娘身旁向她灌輸起出嫁後的各種規矩,陳十娘這兩日聽這些話聽過無數次,都已經倦了。
外面終于傳來吹打聲,婆子們一下激動起來,幫陳十娘整理衣裙。她們并不是因為陳十娘成婚而激動,是因為她們可以借着送喜從院子中出來。雖然只能到女院門前,但這已經是她們能夠走得最遠的路。
只有伺候陳十娘的那個婆子能背着陳十娘從女院中出來,一直到院門口。這一段路将成為她一生的談資。
自女院中出來,相裏懷瑾便跟在姜莞身側。陳老爺和張縣令早已在縣令府等着。
姜莞背着手不緊不慢地走,看着陳府鋪天蓋地的紅,只想到四個字,不倫不類。這樣的地方是不配有喜的。
她看着前方被背着的陳十娘忽然問相裏懷瑾:“你想成親麽?像她那樣,嫁娶。”
相裏懷瑾向來風平浪靜,便是擊殺土龍回來時也沒有任何波瀾,依舊溫順極了的樣子。然而在這一問下他難得略略睜大眼睛,答不上話。
姜莞笑着靠近她,秋水盈盈的眼眨啊眨:“和我成親,你歡喜麽?”
相裏懷瑾僵在原地,耳根不受控制紅了起來。
她眯眼看着他紅透了的耳朵伸手狠狠一擰,皺着鼻子怒氣沖沖地數落他:“好啊你,你還敢臉紅,癞蛤蟆想吃天鵝肉是吧?想得美!我這輩子也不會嫁給你,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