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九章
再去夜店上班,已經是周二晚上,林楓很幸運的買到一輛二手自行車,雖說比原來那輛貴了十塊錢,但是成色比較好,七成新,是大四的一個學姐讓給他的。
夜店門口挂着停業裝修的牌子,老板張銘言靠在黑色的車門上,手裏拿着支點着的煙,盯着店裏的人幹活。見林楓過來,掏出錢夾,抽出十幾張紅票子,遞給林楓:“這是你的工資,這裏你也看到了,以後別來了。”
林楓默默的接過來,望向店內,店內亂糟糟的一片,桌椅翻到在地上,有的四分五裂,吧臺上的酒瓶子碎了一地,酒香撲鼻而來,隔着十幾米遠都能聞到。
這家店被砸了,老板是被迫停業整頓。
林楓不知道張銘言在這個城市裏的勢力,但他有一個基本常識:能開夜店,且生意這麽紅火,肯定不是平頭百姓。他心中隐隐有個想法,但是不敢開口問,問出來的結果不是他能承擔的起。
林楓向張銘言道了聲謝就要離開,張銘言忽然說道:“林楓,幫我給你們張老師帶個話,你的忙我不能再幫下去,有些人我也惹不起,讓他別怪我。”
“謝謝張老板,我……”
張銘言笑道:“別內疚,不是你的錯,我相信你張老師看人的眼光,不要用別人的錯誤折磨自己。我只是損失了一點身外之物,有人比我更慘。”
“李程裕怎麽了?”林楓緊張的問道。
“啊,你這麽關心他?”張銘言愣了一下,接着反應過來,道:“李公子要出氣,誰敢攔着?我說的是王老板,你認識的那個王老板,聽說被人廢了。”
林楓不知道自己怎麽回到的出租屋,他大腦一片空白,張銘言的話反複的出現在他的腦中——張老板的店被李程裕砸了,王老板被李程裕給廢了。原因他能猜到:他跟李程裕吵架,李程裕遷怒了別人。
所以,繞了一圈,事情還是出在林楓身上。
林楓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安分守己,從不做違法的事情。在他的思維中,兩人吵幾句,李程裕最多把他揍一頓,他沒想到李程裕這麽出格:砸別人的店,故意傷害別人。這兩件事情,随便哪一件,都夠普通人在監獄裏蹲上幾年。
但他昨天下午去籃球隊的時候,雖然沒有見到李程裕,但是也沒聽說他被抓捕起來。
所以,李程裕一點事都沒有?
林楓當然不是希望李程裕出事,事實上,他很擔心李程裕,如果李程裕因此被抓了起來,林楓心裏肯定很難受,早就拔腿去派出所了。可一想到李程裕作出這樣的事情,卻一點都沒有接受到懲罰,林楓心裏很不舒服,強權淩駕法律之上的不公,激起了林楓的逆反心理。李程裕用的着他擔心?與其擔心他,不如擔心自己接下來的生活。
李程裕的生活跟他的不一樣,林楓第一次鮮明的認識到這一點。在他看來,絕對不可以做的事情,對李程裕來說,只是洩憤的手段。
林楓用了一晚上的時間想通了這點,籃球訓練已經停了,因為進入了為期兩周的考試時間。林楓算了算手上的錢,足夠支撐完考試,不過考完試之後就要全天的打工,否則明年的學費肯定存不夠了。
生活和學習的雙重壓力讓林楓無暇多想李程裕,他每天複習到淩晨,學習比起打工可真是輕松很多。午夜躺在床上,睡着之前,偶爾會浮現李程裕各種各樣的表情,傲慢、強勢、憤怒、失望、單純、惱羞成怒,最後定格在他吹着口哨愉快離開的背影上。
考完最後一門科目,林楓來不及跟帥子他們慶祝就去了肯德基。
平時一起打工的幾個人都定好了回家的車票,因此店裏現在很缺人手,而林楓正好補了上去,答應店長全天做到過年。
楊茹過來正式的跟林楓告別,說年前就會同家人一起先出國看看,過了年直接留在那邊,讓林楓有空跟她聯系。
虎子和傑子都是外地人,考完試第二天就回家了,只有帥子是本市人,玩游戲的間隙會到林楓店裏吃點東西,趴在櫃臺上跟他說會話,匆匆忙忙的來,匆匆忙忙的去。
出租屋附近的租客陸陸續續的返程回鄉,這片城鄉結合部的出租區,因為租金便宜,密集的住着衆多的打工者。只有過年的這幾天,會空下來,跟平日裏的熱鬧相比,更加顯的冷清。
年二十九,林楓排了一夜的隊,仍然沒有買到回家的車票。他趕到汽車站,也被告知票已經賣完了。
林楓失落的回到店裏,換好工作服,早上的肯德基很是冷清,只有林楓和兩個女孩子。其中一個女孩沖了杯咖啡遞給林楓道:“要是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吧,你臉色很差。”
林楓擠出一個笑容,他也想回去睡一覺,他現在心情很低落,奶奶昨天晚上還給他打電話,問他什麽時候回去。一夜受凍,又加上心情煩悶,年三十的下午,林楓終于撐不住了,苦挨到下班,他騎着自行車回了出租屋,在路上買了一包白菜豬肉的速凍餃子。
他給奶奶打了個電話,聽着電話那頭奶奶的哭聲,林楓的眼淚也止不住。他四歲父母雙亡,年邁的奶奶苦苦的支撐到他小學畢業,實在沒有辦法,才帶着林楓投奔唯一的姑姑。
林楓姑姑家在城裏,可家庭并不富裕,兩室一廳六十多平的房子裏擠着一家五口人,林楓和奶奶過去之後,只能在陽臺的一角支着一張鋼絲床。寄人籬下的日子并不好過,奶奶幹不了力氣活,白天就拿着一個蛇皮口袋撿廢品,晚上擺個小攤,買些針頭線腦和手工縫制的鞋墊。
姑父的父母很不待見林楓祖孫倆,房子是他們老兩口的職工房拆遷後換來的,現在還要養着林楓祖孫倆,他們能高興才怪。有時候當着姑姑的面給奶奶甩臉色,冷言冷語的刺人,可姑姑也沒辦法,這個家她做不了主,又不能把老母親和娘家侄子趕回老家,只能忍氣吞聲。
好在當年林楓父母去世的時候,包工頭給了他們幾萬塊錢,林楓從小到大的學費就靠這幾萬塊錢支撐着。他從小成績就好,不用交亂七八糟的贊助費,這才勉強的支撐了下來。
他上大學之前,奶奶悄悄的告訴他,手裏還剩兩萬塊錢,夠林楓念完大學。
可林楓知道,奶奶的眼睛已經快看不見了,常年借着路燈納鞋底,把老人的身體拖垮了。這兩萬塊錢,林楓說什麽也不能再用,兩年前他就知道,奶奶時日無多,恐怕等不到大孫子畢業了。
林楓不想回姑姑家,可是他又想念奶奶。矛盾的心理下,他沒有在學校訂火車票,他想年二十九的時候去買票,能買到就回去,買不到就不回去。
結果,他沒買到票。
他後悔了,深深的自責,把速凍水餃扔在桌子上,抱着膝蓋,把頭埋在膝蓋裏坐在床上。明知道滿打滿算也見不到奶奶幾面,還任性的賭什麽幾率。
過了許久,外面傳來陣陣鞭炮聲,房東家的電視裏,春節晚會已經開始了,林楓才擡起頭,抹了抹臉上的眼淚。他掏出手機,裂開嘴,露出八顆牙齒,又輕快的哼了幾句恭喜發財,這才撥通姑姑家的電話。
他流着淚笑着跟姑姑拜年,說店裏實在太忙,走不開,沒法回去過年了。又給奶奶說了幾句閑話,無非是報喜不報憂,說自己打工能掙很多錢,成績很棒,肯定能拿獎學金,同學對他都很好,有好幾個女生追他,只是不知道選哪一個。他成功的把奶奶逗樂了,可是眼淚怎麽都止不住,那句擱在心裏的對不起,怎麽樣都說不出口。
直到電話那頭有個尖酸的聲音道“電話費不要錢啊,打這麽長時間!”,林楓也不想去跟她計較電話費的問題,誰不知道單向收費?不過找個由頭發作幾句。林楓現在跟她吵,嘴上是痛快了,可姑姑和奶奶還在那個家裏,林楓忍着又跟奶奶說了幾句話,然後挂上電話。
他燒了熱水,簡單的洗了下臉,捂在被子裏發汗。
睡一覺吧,睡醒後就大年初一了,睡醒後燒就退了……
迷迷糊糊中,林楓想起高二那年的一天,他在做作業,奶奶在一旁納鞋墊。毫無征兆的,林楓陷入一片蒼茫中,直到回到記憶中的深溝,這一次,他清楚的在溝底看到了奶奶:比現在更蒼老,被生活折磨的骨瘦如柴的老人,一臉的安詳。
高考結束後,林楓本來不想繼續讀書,他想出去打工,把奶奶接出姑姑家,讓老人家過幾年好日子。他記得奶奶知道他要放棄上大學的時,氣的拿起拐杖狠狠的打在他身上,這是林楓記憶中奶奶唯一一次打他。奶奶邊打邊哭,什麽都不說。那天晚上,奶奶悄悄的告訴他,他們還有兩萬塊錢,也是那天晚上,奶奶告訴他,如果他敢不去讀書,就絕食自殺,堅決不拖累林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