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想你了
次日一早,陸江燃到底還是開車去機場送了程汶。
機場或許是這個世界上見證了最多生離死別的地方。在嘈雜的廣播裏、在洶湧的人潮中,人們旁若無人地哭、笑、吵架、擁抱、接吻。
行李箱裏滿滿當當都是給老家親戚帶的禮物和土特産,簡直算得上衣錦還鄉的現代楷模。陸江燃傷還沒好,程汶更加舍不得他提東西,最後還是自己兩手各提着一個巨大的拉杆箱,背上還背着個登山包。
他們到得遲,并沒有太多惜別纏綿的時間。程汶只來得及把陸江燃摟進懷裏,在他額頭上用力親了一下,就匆匆進了安檢口。
小土狗富貴最終和1302的鑰匙一起,留在了陸江燃的家裏。
陸江燃前後花了近一周的時間,把本科生的課程論文看完了。今年他開設的兩門課中,“大學語文”是針對全校學生的公共選修課,“世界文學史”則是文學系大二學生的專業必修課。幾百份論文看下來,他發現學生整體的思維一屆比一屆活躍,但語文功底卻一屆不如一屆。而與之相反,文學系的學生則是勤勉踏實有餘,創新精神不足,這種不平衡着實讓人困惑。
除夕前一夜,他終于抽出空來,去醫院把背上縫的針拆了線。新生的肌肉和皮膚組織讓他很不習慣,總感覺背上麻麻癢癢的,又不能抓撓。
有個眉眼水靈的小護士悄悄告訴他,用蜂蜜水擦拭傷口,可以促進愈合、淡化疤痕。他只是笑笑答應了,并沒有往心裏去。畢竟作為一個獨居男人,且不說他自己要用棉棒去碰背上的傷口實在勉強,單說這種做法聽起來有些過于愛美的嫌疑,他也不願意去做——或許程汶在的話,會督促他每天老老實實照做的吧。
想到程汶,他總覺得心裏有些空落落的不踏實。
自從秋日的某一天,那個英俊的年輕人冒冒失失地闖進13樓起,他這些年來如同古井一般毫無波瀾的心裏便有了對方的影子。
說對他沒有好感顯然是假的,但陸江燃也有他自己的顧慮——他幼年經歷家庭離散,性向又屬于少部分人群,本來就很難放開自己去接受一段親密關系。相處那麽久以來,他能感覺到程汶做事的決心和勇氣,以及他身上似乎是與生俱來的巨大能量。如果程汶下定決心要開始一段戀愛關系,他一定會将它做到極致,這是陸江燃所害怕的,也使是他這一輩子從沒有遇到過的。
此前他經歷的感情,要麽是作為被仰慕、被依戀的對象而存在;要麽是兩個成年人因為寂寞而偶爾相交的平淡軌跡。對于前者,因為有了陸靈犀這個從小跟在身邊的妹妹,他處理起來游刃有餘;對于後者,他也從不會敞開心扉,和對方靠得太近。
但是不論如何,要他下定決心放棄程汶給他帶來的感動和溫度,他又自私地不願意放手。
年三十那天,他帶着陸靈犀一起到窦吟中夫婦家裏去拜年。
窦家老兩口原本生有一兒一女。現在女兒全家人早就遷居澳洲,兒子單身一人在歐洲各國奔波,一年到頭也見不上一面。這次過年也不例外,家裏只有老兩口孤孤單單的。
陸江燃幫忙挂起了春聯,又把房子裏裏外外打掃了一遍;陸靈犀則幫助師母做菜、包餃子,四個人一起開開心心吃了一頓團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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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晚飯,春節聯歡晚會還沒開始的時候,程汶就打了視頻電話過來。他先是有禮貌地問候了窦家二老,随後張口說了一大串吉祥話,逗得老兩口心花怒放,樂得合不攏嘴。
陸靈犀一面看電視吃零食,一面把自家哥哥和程汶一起拉進了一個三人微信群,群名稱就叫“茍富貴,勿相忘”,纏着陸江燃要他發壓歲錢。
陸江燃自然有求必應。只是沒想到程汶竟然也找他私聊,給他發了一個紅包,備注是“富貴的口糧錢”。
與此同時,程汶也給陸靈犀發了一條微信:“帶你的朋友見過陸老師了麽?”
“沒有。”回複來得很快,“我還想汶哥在的話能幫忙說說,等你回來吧。”
“你這個朋友我認識嗎?”程汶打完這一條,滿意地看到陸靈犀發來一個題為“封口費”的紅包。
初一到初三陸靈犀不用值班,回到哥哥的小公寓裏好好休息。陸江燃也給自己放了三天假,陪着她窩在家裏看電影、聊天,放松心情。
初四一大早,陸靈犀趕回警局上班,他就開始繼續寫他的論文了。白天埋頭工作不說,就連晚飯後也閑不下來,順手拿起手頭上最新版的比較文學教材開始着手翻譯。
不過每天晚上十點之後,他都會下意識地放緩節奏,喝喝紅茶看看電影。因為程汶的微信每天都差不多是這個時候準時而來。他在老家過年也很忙碌,白天陪着父母走東家串西家,很少擺弄手機,晚上回到自己房間關起門來就想着給陸江燃發信息。
“陸老師,幹嘛呢?”
“在看書,外面下雪。”
“我們家這幾天也是大雪,積了好深。”程汶知道他不喜歡聊微信,所以并不介意他的回答過于簡略,“我怕到年初八天氣還是不好,影響班機就糟糕了。”
“香港那邊天氣呢?”陸江燃喝了口茶,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聊着。
“香港天氣應該不錯,暖和而且是晴天——算了,不操心這事兒了,今天陪我媽去了我堂弟家。”
“見到你那小侄女了?”
“見到了,超萌超嗲~看我長得帥,去哪裏都跟着我。”程汶頓了頓,又發了一條,“哥,我好後悔沒把你給拐回家啊!”
“真的,我看到這個小侄女的時候;長輩給我發紅包的時候;還有除夕夜我爸放煙花的時候,漫天都是亮閃閃的。我一直都在想,陸老師怎麽不在這裏呢?”
“我很想很想,和你一起過這個年。”
人在寂寞的時候難免會想念某個人;但是在熱鬧的時候想念的人,地位就更加不一樣了。
“……”陸江燃看着這連續發來的三條信息,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自欺欺人地發了一串省略號。這些日子裏,兩人都很有默契地繞開了浴缸邊的那個吻和另一個夜晚詭異的表白,誰也沒有提這些事。
“想我了嗎?”程汶不依不饒。
陸江燃仍然沒有回複。
或許是夜晚的寒冷會讓人變得更加感性,他忽然覺得有點寂寞。富貴趴在他腳邊睡熟了。圓滾滾的肚皮貼着地毯,咧開嘴滴着哈喇子,四只小爪子還時不時在夢中抽搐,仿佛不知道憂愁為何物。
“哥,我想你了。”
陸江燃伸手摸了摸富貴均勻起伏的脊背,悄悄地把冰涼的赤腳塞進它的肚子底下。那溫暖的皮毛觸感讓他覺得眼角發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