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突如其來的告白
陸江燃本意是來動漫展點個卯就回去,可現在答應了散場後送人,也只能漫無目的地在展會現場接着閑逛。
手機在外衣口袋裏震動了兩下,是陸靈犀發來的語音微信:“哥你在家不?”
“在學校加班。”陸江燃不習慣發語音,因此選擇用纖長的手指飛快地敲擊着屏幕,“你今天休息?”
“剛空下來,昨晚跟交警聯動上路抓酒駕,誰知道抓到個運**的。又抓又審忙到現在,連午飯都沒吃。求包養。”
“五點,夫妻小廚。”做哥哥的知道這懶丫頭是什麽意思,可惜自己也實在騰不出空來,于是毫不猶豫地回複,“自己打車過來。”
“不來接我?”
陸江燃手動回複了個“搖頭”的表情,把手機收回口袋裏。
說來也巧,他擡起頭來的時候,正巧對上了蘇冰雪的視線。
蘇冰雪的朋友們都已經和她分開,她此刻一個人坐在入口附近的長凳上,顯得心事重重的樣子。體育館大門敞開,她單薄的衣裙被寒風吹起,陸江燃忍不住上前叫了她一聲,讓她趕緊回宿舍去。
“陸老師,我有些話想對您說。”蘇冰雪一反平常的大方潑辣,眼神有些閃躲,聲音也很猶豫,“您現在有時間嗎?”
“我……有時間的。要不跟我去辦公室說吧。”陸江燃以為她說的是畢業論文初稿的事情,指了指中文系大樓的方向。
“不了,老師能陪我坐一會兒嗎?”
他不明所以,但左右也是無事,便挨着她坐下了。
少女仍然緊鎖着眉頭坐着,一言不發。
陸江燃猜測她或許在為畢業論文犯愁,主動挑起話題:“你的畢業論文初稿我給你改了改,內容都在郵件裏,你看了吧?村上春樹的小說雖說語言風格明顯,但前後期的思想變化多少也滲透在文體中,三言兩語是很難講清楚的。”
當然,就普通本科生的要求來說,蘇冰雪已經算得上相當優秀且聰明的學生了。但陸江燃在學術上一向是有一說一的:“我建議綜述和第一部 分保留,第二三部分,加強對代表性文本的闡釋,《挪威的森林》也好、《且聽風吟》也好。不要貪多,從你熟悉的文本切入。這樣會有針對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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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冰雪似乎還在想自己的事情,只是勉強點頭敷衍道:“我知道了,我寒假會好好去重寫的。”
“我知道你們下學期要忙着找工作,盡量這一稿就打好基礎,下學期修修補補的話就比較輕松了。”他說着說着又想起了自己另一個學生,“蔡允志的進度比你快,文章結構已經相當成熟了——不過他是要讀研究生的,不能一概而論。寒假多讀書,書單我附在郵件裏了,你有空去趟圖書館。”
“好。”
陸江燃見她興致缺缺,順勢勸道:“你朋友都走了嗎?趕緊回去吧。”
“不。陸老師,我還有件事想對你說。”蘇冰雪匆忙地拉住了他的衣角,充滿期待地看着他,“陸老師,你知道的,我已經拿到了本地五百強企業的實習機會,很有希望轉正。畢業以後我可以從家裏搬出來,一個人住到離公司近一點的地方。”
蘇冰雪是本地人,家庭條件相當好,人又聰明好強,這些陸江燃都是知道的。但他卻猜不透此刻對方到底想說什麽,只能僵硬地回了一句:“那很不錯,恭喜你了。”
“我畢業以後……可以常回校看你嗎?”
“當然可以。”
“我……”少女咬着下唇沉默了一會,終于下定決心,擡起臉來直視他的眼睛,“可以請陸老師和我交往嗎?”
陸江燃愣愣地看着她,過了好一陣,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蘇冰雪,你回去吧。”
他的聲音很輕、很柔和,似乎怕驚吓到了對方。
可他應當想到,一個像蘇冰雪這樣的姑娘,是絕不會被他這一句溫柔的拒絕所打敗的:“我知道,我知道現在說這些太早了……可是在我畢業之後,陸老師,等我畢業了,到時候我不是你的學生、你也不是我的老師,你可以給我一個機會嗎?”
陸江燃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緩慢地搖了搖頭。
“陸老師!”
“你好好學習、努力工作,總有一天會遇到合适你的人。”他接觸過不少情窦初開的學生的試探和暧昧,多數情況下他都選擇在不動聲色之中将問題扼殺在萌芽狀态。可是面對像蘇冰雪這樣的認真表白還是第一次,他也不得不認真地回應對方。
“我已經遇到了!那個人就是你。我選擇一個莫名其妙的日本作家當做畢業論文的研究對象,完全都是為了你。是不是……是不是我說的太突然了?畢業以後,你就不能考慮一下嗎?或者,到時候再回複我,行嗎?”
“我不想給你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浪費你的時間和情感。”陸江燃皺起眉,似乎在認真斟酌着字句,“蘇冰雪,你是個聰明的女孩子。你應當知道,如何避免把長期的依賴感和共同感當做是愛情。”
“我當然分得清!陸老師,陸江燃,我遇到你那年已經十九歲了。這幾年我也談過好幾次戀愛,我明白自己在做什麽!”
“我很抱歉。”
“可是……”蘇冰雪白皙的臉漲得通紅,連那頭栗色的卷發也被淚水亂糟糟黏在臉上,看起來甚是狼狽。
“不好意思,我等會還有事。”陸江燃看了看手表,已經過了三點半,“你不要亂想,早點回去吧。”
起身從啜泣的女生身邊離開的時候,他不知怎地想起了程汶。
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
“汶”這個字本身不是生僻字,卻是多音字。在表示地名的時候讀“汶(問)”,但是《漁夫》裏這句話中,“汶”便是讀作“門”的。
十二月的冷風吹在他的臉上。陸江燃揉了揉太陽穴,感覺到一陣倦意。
汶者,晦暗不明也。
當然,程汶絕不是那種晦暗不明的人,他陽光、正直、坦坦蕩蕩;蘇冰雪也不是晦暗不明的人,她率真、熱烈,敢愛敢恨。
真正晦暗不明的人是他自己。
他接受過最良好的教育,有着最令人羨慕的體面工作,生活在國內最高級知識分子組成的學術圈裏,接受着無數人的善意、羨慕甚至崇拜,可他卻始終無法坦然地将自己內心晦暗的原罪說出口——他,陸江燃,喜歡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