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閑醫08
煮酒烹茶,林間小屋炊煙袅袅。
門前淌過清澈的溪流,潺潺流水越過北國的冰原,皓白如雪。
世界是滿眼的潔白,連指尖都被凍得瑟瑟發抖,彎曲手指握成拳放到嘴邊輕呵口氣,白霧便出現是視線裏,沒過一會,纖長的手指上凝結了淺薄的一層霜,真是冷的過分。
柳慕言想,又是離魂罷,他已經很久沒有通過用畫畫來清理了。這次自己的身體竟然能動實在是讓人驚奇。柳慕言踩在厚厚的雪堆裏走向小屋,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也沒有留下腳印。
一只白兔直直的向他跑來,由于沖勁太猛一個跟頭紮在柳慕言腿上,小兔子被撞懵了在雪地裏滾了幾滾,擡頭用通紅的眼睛看着柳慕言,委屈的把腦袋埋進雪裏,爪子蓋住眼睛,可愛的不得了。
柳慕言輕笑,蹲下身子把兔子抱在懷裏,他這才發現,自己穿着月白色的長袍,罩着堇色滾邊外袍。山風一動,枝桠上的積雪簌簌掉落,頰邊的幾絲銀發被吹的飄過鼻梁甚至沾上櫻色的嘴唇。
正當他疑惑的想夾起唇邊的發絲細看時,身體自發的動了。抱着兔子站起身,一步一步的越過籬笆走到小屋後邊。
屋後有兩個人正坐在石桌旁喝酒,桌上是小巧的爐子,幽藍色的火焰貪婪的親吻那精致的白瓷壺底。柳慕言到的時候兩人正舉着白玉酒杯對飲,相談甚歡。
那身着白衣錦袍的人回過頭,驚得柳慕言一時動彈不得,明明就是夢回好幾次見到的師兄。烏墨長發桃花眼眸,勾唇輕笑豈非醉倒九天。嗯?這是在哪聽說的呢?那人見到自己站起身抱着白玉酒杯笑,揮着流雲長袖朝他伸手,道:“怎麽才到,過來。”
身體向前走動,伸出手放進他掌心裏,被帶着坐到另一個石凳上。這是柳慕言在意識清醒的時候聽他說話,聲音和師兄一樣,沉穩好聽。
“給,喝一口。”那人斟滿了自己的酒杯,下一秒就放到自己唇邊,柳慕言也不掙紮,讓身體或者說這身體的原主人動作,嘗了半杯就推了,那人卻笑眯眯的說自己只歡喜那冷冰冰的酒,這暖心暖胃的酒水可怎麽捂熱他的心。
柳慕言覺得面前這張酷似師兄的臉似乎有些傷心,只能扯動嘴角給他一個安慰的笑容。那人見自己笑了也跟着笑,伸手把自己幾縷淩亂的發絲拂到耳後,熟門熟路的捏了捏冰涼的耳垂。
對面的青衣人眼神淡然,瞅見他懷裏的兔子時放下白玉酒杯,那白兔子就跳下雪地後腿一蹬跳進青衣人懷裏,那青衣人也有趣,用手指蘸了酒放到兔子嘴邊,白兔子不疑有他含着手指吃掉上面的酒水,不一會那兔子就吐出手指,扭頭埋進青衣人懷裏,怎麽逗都不給反應。青衣人只好輕柔的撫摸兔子的脊背,他不言茍笑的臉此刻看起來甚是開懷,眼裏有着淡淡的笑意和溫柔。
“決定了?”
“或許……”
“有人願意陪你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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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一樣。”
“呵……許是一直沒和人搶功,得了這驚喜,心滿意足。”
“難得。”
“你也一樣,再飲一杯?”
“來。”
……
柳慕言一言未發,只靜靜的看着他們說話,或者說,這個人從一開始就是這麽安靜的聽他們說話,間或拂掉落在那人肩上的雪花,等那人回過頭對自己笑。
談笑間他只覺得這青衣人似乎在哪見過,腦海裏隐隐要跳出的答案即将呼之欲出時眼前一黑,世界又重歸寂靜。
遙遠的銅鈴聲叮當作響,從四面八方傳來,規律的一跳響,三跳響,然後慢慢的一聲聲響,直至消失。
鈴聲消失後是一道刺耳的女聲,那聲音炸的柳慕言腦袋嗡嗡作響。
“你護着他,你竟然護着他!”
“那我呢?我算什麽?”
“楚川,你回答我,回答我啊!”
“陸閑,我要你死……”
最後那一句,凄厲的天崩地裂。伴随着天上炸雷驚響,莫名的狂風幾乎要把柳慕言掀翻。柳慕言聽見熟悉的名字猛的睜開眼,映入瞳孔的是一個女子楚楚動人的背影,她手上拿着一個白色的繩子,繩子的末端系在一個人的脖子上,那人是——陸閑。
這繩子柳慕言很熟,顧離辰說過,某些不入流的捉鬼術專用的鎖魂手法,這些繩子是用福澤恩厚的人死之後被扯下來的長發做的,經過浸泡在屍水裏淬煉而成,此物極陰,用的好還可以和鬼差搶人,但是扯回來的魂已經不是原來的魂,用作傀儡。所以自古以來都被些宵小小人以此手段謀財害命。
“咳咳……學姐。”陸閑被勒的臉色青紫,匍匐在地上喘個不停。
“陸閑!我自問沒做什麽對不起你的事,為什麽要這麽對我,為什麽!”女子用力扯着繩子,質問道。
陸閑雙目赤紅,“學姐,你對我好我知道,但是……”
柳慕言第一次見到有血有肉的楚川,而不是照片上的剪影。他和陸閑此時都長得稍顯稚嫩,皺着眉頭嘴角帶血,看得出身上帶了傷,雙手扯着陸閑脖子上的白色繩子,見上面被勒出一圈印子心疼的不行。
“楚川,你怎麽能這麽對我,我那麽喜歡你,那麽喜歡你……”
楚川把陸閑的手圈到自己脖子上,道:“陸閑,不怕,抱着我,一會就好了。”說着另一只手則死死的扯着那白色的繩子。
“你們……”女子喘着粗氣,受刺激般雙眼通紅,咬牙切齒道:“楚川,我和他,選一個。選我,那我就當你們是一時糊塗。選他,我死!”
楚川剛要開口就被陸閑低低的哽咽阻止,“咳咳……楚川,我們都不能死,學姐是這世上第一個對我好的人,她救過我的命,如果不是她……我,是我對不起她……咳咳……”
楚川的眼裏蒙了一層灰色,那層光芒逐漸暗淡下去,他直直的望向女子,在陸閑的耳邊說了一句話,“陸閑,我會守着你,哪裏也不去。”
“嗯。”等到陸閑逐漸失了意識楚川才顫抖着在他發頂印下一個吻。
“哈哈哈……死了?死了?陸閑死了?”女子收了白色的繩子瘋狂的笑了,“楚川,這下,再也沒有人能橫在我們之間了。”
楚川放下陸閑,看不清是什麽臉色。只見他雙手一翻,血紅色的紙鶴掀起地上的枯葉席卷過去,女子神色一禀繩子一甩擊落紙鶴,臉上頓時被潑了熱燙液體的同時楚川也被她的白繩刺穿了胸口,她驚聲尖叫,面容扭曲的看着楚川,“你瘋了嗎?竟然……”
“蘭心若。”楚川冷下聲,讓女子不禁打了個冷顫,“如果當初不是因為陸閑我根本不會去見你,何況是接受你。”
“怎麽會……你明明收了我的信物!要不是陸閑從中作梗,你就是我的!”蘭心若不可置信的睜大眼。
“你說的是那個包藏禍心的紙鶴?呵……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我師傅是仇敵,靠近我想伺機報仇能讓顧家得到教訓。不懷好意的接近被曲解成喜歡,傷害陸閑……究竟是誰瘋了?對……是我瘋了,我恨不得……”楚川閉了閉眼,狼狽的身軀晃了晃。
“感情的事本就是個變數,誰能想到……”蘭心若眼神怨毒的瞪着地上的陸閑,“這小子既無趣又膽小如鼠,脾氣更不必說,除了那張臉,我哪點比不上他?”
“他是陸閑。”
蘭心若白皙的脖頸浮現出黑色暗紋,襯的她猶如惡鬼修羅,“別找借口搪塞我,你說啊,我哪點比不上他?”
“這個問題,你到陰間去問吧。”顧白如影随形的身影赫然出現在兩人中間,他沉着臉看自家徒弟狼狽的模樣,刀鋒般的眼神刮到蘭心若身上。
蘭心若見顧白到了,驚叫一聲,身影一頓,跑了。顧白也沒停留,追了上去。
楚川松了口氣,把陸閑抱起來,雙唇毫不猶豫的覆在陸閑唇上,仔細看便能發現有微弱的光亮在相貼的雙唇間稍縱即逝,片刻後才柔聲喊他,“陸閑。”
陸閑喉嚨動了動,輕輕的睜開眼,發現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幹裂的嘴唇緩緩的問:“學姐呢?”
“師傅追她去了。”
“咳咳……那學姐會不會……你怎麽了?”陸閑掙紮着看楚川嘴角不停溢出的鮮血,殷紅的顏色染了他的胸前,他顫抖的問:“你怎麽了?啊?楚川?”
“陸閑。”楚川笑了,眼底盡是眷戀和不舍,他握着陸閑的手,說:“你的手怎麽這麽冰呢,冷嗎?”
陸閑慌亂的不知如何是好,眼淚就那麽不争氣的滾了出來,聲音嘶啞,“你怎麽了?告訴我哪裏疼?楚川,別這樣,你別這樣……告訴我哪裏疼?”
“陸閑。”楚川只是固執的念着他的名字,微微喘着氣,緩慢又深情。
柳慕言直覺不妙,他想上前但是身體動不了,旁觀者怎麽也進入不了對方的世界。
“你究竟怎麽了?不行,我打電話,叫救護車,對!叫救護車……”陸閑慌亂的打醫院電話,哽咽着說了情況之後緊緊盯着楚川。
“沒用的。”楚川親了親陸閑的額頭,“對不起。”
“你和我說對不起做什麽?你別這樣我害怕,楚川我害怕。”
楚川借着圓月落下的月光細細看眼前的人,他擡起染滿鮮血的手在陸閑的眉間輕點,留下一抹朱紅,随後微笑着說,“陸閑,我會守着你,這是約定,別忘了。”
然後,陸閑看着自己的雙手變得空落落的,心肝肺乃至腦漿都被凍僵了的感覺,冷的錐心刺骨。
柳慕言聽見什麽東西碎掉的聲音,清脆又深沉。
“不,不可能的,你們讓開。”醫院裏,陸閑冷靜的換好無菌服,冷靜的戴好手套,他是醫生,救死扶傷的醫生。
手術房的病床上躺着毫無氣息的楚川,陸閑在給他做心肺複蘇,一遍又一遍。
旁邊的醫生護士都在勸,停止呼吸已經兩個小時了,救不活了。
那把銳利又神聖的手術刀落在地上沒人理會。細細聽還能聽見誰的心裏那悲切的恸哭,以及比刀鋒還凜冽的眼淚。
柳慕言是滿臉淚水醒來的,他揉了揉疼的一抽一抽的腦門,扭頭一看,師兄又不在!不滿的鼓着嘴走到客廳,才把臉上的淚水擦幹,就看見顧離辰從廚房探出頭,挑着眉頭看他,饒有興味的問,“怎麽了言言?沒看到我哭鼻子了?”
“哼!”柳慕言走過去從後面抱住顧離辰。
顧離辰舉着還在煎蛋的鍋子有些為難,“言言,廚房有油煙,一會讓你抱個夠。”
“師兄。”柳慕言還是抱着沒撒手,還在他挺直的後背蹭了蹭。
“嗯?今天怎麽突然撒嬌了?”顧離辰無奈的關了火,把煎了一半蛋放到一邊,轉過身把小孩抱進懷裏。
柳慕言擡頭想說,但看到師兄的臉後又說不出口。顧離辰見他欲言又止只好圈着人滾到沙發上,兒子要哄,媳婦要哄……這個沙發真是個大功臣,逼供撒嬌吃豆腐,關鍵時刻頂床用,好評!
“是不是又夢見什麽了?”顧離辰那會正做湯,聽見房裏有聲響就進去看,柳慕言雖說睡的不安穩明顯是離魂了,但是他脖子上的石頭在亮,就退了出來。
柳慕言點頭,“夢見楚川是怎麽死的。師兄,你那天問陸閑見的她,是指一個叫蘭心若的女人麽?”
“你見到她了?”
“嗯,那天去陸閑家裏,在樓道裏碰見個女人,和夢裏的那個叫蘭心若的,很像。”柳慕言趴在顧離辰懷裏玩着師兄的手指,還在數手指頭有幾個旋。
顧離辰皺着眉扭頭看桌面上擺放的珠子,原本翠綠的顏色如今變得暗淡許多,珠子表面還浮現星星點點的痕跡,讓漂亮的玉珠有了瑕疵。
“不知死活。”
柳慕言不明就裏的聽顧離辰說的四個字,後又發現那顆珠子,拿起來看卻發現原本好好的珠子竟然在裏頭有道裂縫,看着很吓人,仿佛就要碎了一樣。碎了?陸閑遇險聽見的難道是這個玉珠破掉的聲音?
“師兄啊,這個珠子究竟是什麽東西?”
顧離辰摸了摸柳慕言的頭發,嘆息的說道,“一個故人留下的。”
“答非所問。”柳慕言滾到沙發另一邊,又是故人!
“好了你收拾收拾,我去做飯。”顧離辰也沒繼續說,把桌上用絨布抱着的玉珠放進木盒裏,施施然的到廚房做飯去了。
柳慕言還真有些餓,加上廚房裏傳出的菜香,咽了咽口水後跑去洗漱,邊刷牙邊問“師兄,墨墨呢?”
“和同學出去玩了。”
“嗯?男孩女孩?”
顧離辰端着煎蛋放桌上,似笑非笑的看一臉緊張站衛生間門口的某人,“言言,小鬼才幾歲?你擔心的太早了吧?”
柳慕言嗤之以鼻,“現在小孩幼兒園都談戀愛了何況小學,而且墨墨長那麽好看被拐走了怎麽辦?”
“行了,小鬼不拐人就不錯了你擔心他。”顧離辰把熬好的湯一塊端上桌又回去拿碗。
柳慕言擦好臉在餐桌旁坐好,托着下巴道:“這幾天忙,都不知道學校裏有沒有人欺負他。”
顧離辰想了想,“前天老師給家裏打電話說他在學校打架了,和後桌的同學。”
“然後呢?沒受傷吧?我記得他後桌的同學家長好兇!”
“讓曲妃冒充家長去見老師,然後聽說現在那小孩對顧墨狗腿的不得了,這不,一早上就來找出去玩了。”
柳慕言一臉驚奇,小孩子的世界真奇妙,“說到小曲我得給她打個電話,讓他們查查蘭心若。”
“吃飯完再打。”
“哦。”
給曲妃打了電話後柳慕言又拿了玉珠盯着看好幾遍,他總覺得這東西很眼熟。看半天沒得出什麽結論只能死心。抱着小筆電在陽臺上查資料。查了陸閑的生平,是個孤兒,小小年紀靠着獎學金和打零工的錢念完了八年直博的醫科,才大一就到被恩師帶到醫院見習,曾被同學笑稱是“最繁忙的大一生”。有過一個緋聞女友,陸閑的直系學姐,叫蘭心若。而楚川的資料卻是平凡無奇,大三之後就斷了,寫着意外身亡四個字。他們的共同點,都是一所大學的學生。
“師兄,小白在七星村解決那個僵屍了麽?”柳慕言才想起還有個重要的事情。
顧離辰正在擺卦,地上鋪滿了許多奇奇怪怪的東西,“沒,讓它跑了。”
“那是不是楚川啊?”
“不是。老二說那東西有人氣,他徒弟都死成泥了。”
“能在你兩手下跑掉,挺厲害的。”柳慕言把電腦裏幹屍的圖像放大,仔細看脖子上的牙印。
顧離辰把兩面朝下的卦收起來,“老二大概是在玩,他接了個委托,還挺劃算。”
柳慕言聳肩,接了陸追電話後就出門了。那邊說抓到一個家裏貼滿了陸閑照片的人,全方位各種時期,這些照片看得出都是用長鏡頭偷拍的。
這人是個攝影師,穿着邋遢的衣服滿頭亂糟糟的頭發,幾年前發現陸閑後就一直跟蹤偷拍,說起陸閑字裏行間滿是迷戀。從這些照片裏他們發現有一個人或有意或巧合的出現在鏡頭裏——蘭心若。
柳慕言和陸追越陽正在逼供時曲妃一個電話過來了。
“頭,陸閑出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