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劍聽雪

第51章 (1)

藍眸含秋水，銀絲似錦緞。

雖早已猜到，咋見之下，蘇雲起仍是非常震驚，“你的頭發……”

霍秋白笑道：“閣主不是已經知道了麽？”

蘇雲起緊緊盯着霍秋白道：“泠雪呢？”

“他在血影門很好。”霍秋白不解道，“既然閣主已經猜到我的身份，為何還讓我帶走秦副閣主？”

蘇雲起道：“那時我只是懷疑你，并未确定。如果不是歐陽靜之帶人過來，那日我未必能全身而退。泠雪跟着你總比被方楚天帶走好。況且，我知道你不會傷害他。”

霍秋白道：“多謝閣主信任。”

“信任？”蘇雲起恥笑道，“可惜，霍門主辜負了蘇某的這番信任。”

霍秋白幹笑一聲，“若不是中間有着許多事，霍某真想和閣主成為知己。”

蘇雲起掃他一眼，冷冷道：“我與霍門主之間，有一百二十條人命！”

霍秋白的笑淡了下來，“這些事情與夙羽無關，閣主既然知道我不會傷害秦副閣主，又何必為難他？”

蘇雲起道：“以防萬一。只要泠雪沒事，夙羽就不會有事。”

“那閣主差人送信，要求一見為的是什麽？”

蘇雲起冷笑一聲，“霍秋白，發生了這麽多事，你不該給我一個交代嗎？還是你以為我會一直被蒙在鼓裏？百花樓裏那個四五十歲的男子是你。給項平玉佩的是你。滅曲陽分閣的是你。截殺泠雪的是你。在逍遙山莊與我周旋的是你。給趙鶴鳴通風報信，慫恿他上鳳栖山的是你。殺了白家十九口的還是你。不知蘇某說的可對？”

霍秋白道：“對秦副閣主動手的是趙鶴鳴，不是我。滅曲陽分閣，殺白家人也是趙鶴鳴的主意，我不過是提供了援手。”

“有區別麽？”蘇雲起冷笑道，“你既然和趙鶴鳴是一丘之貉，為何在百花樓故意讓我聽見他的聲音？為何滅了分閣之後，留下玉佩？為何在我身受重傷之後，慫恿他殺上泠雲閣，而你卻不出面？又為何故意留下腰牌？”蘇雲起一臉惱怒，咄咄逼人道。

霍秋白走到他呆過的那間牢房，撫摸上牢門上的木柱子，風輕雲淡道：“我不過是想借你之手殺了趙鶴鳴，毀了逍遙山莊罷了。”

蘇雲起冷笑道：“霍門主以為蘇某還是三歲小兒嗎？要殺趙鶴鳴，你完全可以自己動手，沒必要兜這麽大一個圈子。我猜你是想看鹬蚌相争吧？”

霍秋白道：“真是什麽都瞞不過蘇閣主。不錯，我不僅想借你之手毀了逍遙山莊，也同樣想借趙鶴鳴之手，重創泠雲閣。”

“如果我猜的沒錯，你那日去逍遙山莊，就是為了血濺白家一事吧？”

霍秋白道：“正是。你和秦副閣主離開泠雲閣後，我便一路跟着你們。到了逍遙山莊，趙鶴鳴從我這裏得知路上發生的事，便心生一計——殺了白府的人，然後嫁禍給你們。我原想阻止他，見他執意如此，再尋思這個計策确實不錯。如果能嫁禍成功，泠雲閣一定會遭受到江湖各派的非議。如果沒有嫁禍成功，也沒什麽損失。最主要的是，我又能再一次把逍遙山莊推倒你面前。”

“所以，如今趙鶴鳴死了，泠雲閣被江湖各派讨伐，也在霍門主的計劃之中？”

霍秋白搖搖頭道：“我并不想對泠雲閣趕盡殺絕。門派讨伐應該是方楚天一手力促。”

蘇雲起道：“你又為何要殺了送來的殺手？”

霍秋白道：“叛門者，該殺。更何況他竟想再一次背叛我，我自然不會放過他。”

蘇雲起道：“你明知道這樣做，會引起我的懷疑……”

霍秋白苦笑道：“不錯，當初真不該答應你，把這些殺手送給你。我若是不答應，夙羽也不會上鈎了。”

“你把接了追捕令的衆人關在血影門，可是為了讓他們的家屬遷怒于泠雲閣？”

“蘇閣主果然聰慧。”

“……”蘇雲起黑着臉恨道：“說了半天，本閣實在不明白，泠雲閣何時招惹過你？”

“既然閣主有興趣知道，我便講一講。”

……

從霍秋白的敘述，以及李清遠死前的話中，蘇雲起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他一出生便體弱多病。李清遠遍尋名醫，還是醫治不好。後來請了個算命先生，給起了“雲起”的名字，不知怎的，病情果然有好轉。但在快滿月時，病情又突然加重。當地郎中告知李清遠，醫聖餘甘子游學自此，可去一試。

李清遠尋到餘甘子時，他正為霍秋白煎藥。霍秋白從小患有哮喘的頑疾，越大病情越嚴重，紅花公主不得已，只能抱他來尋餘甘子。

見李清遠苦苦哀求，餘甘子不忍，把煎藥的事托付給公主，便與李清遠一道去了李家。

彼時，霍秋白與村中孩子玩耍，被孩子們推倒，磕破了膝蓋，哭得厲害。

公主一聽他哭了，放下蒲扇就奔了出來。霍秋白跌倒在地上，膝蓋上鮮血直流。公主忙把他抱到河邊，清洗了傷口。抱回家時，看到一孩子從裏面出來，公主當時以為是誰家的孩子來找餘甘子玩耍，她在這裏住了數日，常見餘甘子和孩子們在一起嬉鬧，所以當時并未在意。

包紮好傷口，公主見藥已熬好，就喂霍秋白喝了下去。

第二日，餘甘子卻怎麽也尋不到藥房裏的“雪顏草”。公主便将昨日遇到一個孩子進了他家的事情告知了餘甘子。餘甘子去尋那孩子，再三追問下，那孩子承認見雪顏草白花白葉，生的美麗，想拿回家把玩，不料聽見公主回來，怕被發現，一時着急，便将那“雪顏草”随手放進了院子裏正在煎着的湯藥裏。

……

“所以，你是在報複我？”

“報複你？”霍秋白有些自嘲地笑道，“我的仇人是那個把雪顏草放進了湯罐的人。我尋了他好些年都沒有找到。去年無意中遇到李清遠，發現在你祭拜完你娘之後，他竟然前去焚香，燒紙。于是，我就查了一下他和你娘的關系，沒想到你們居然是父子。我原本并不想找他報仇，我的事也确實與他無關。但得知你們的關系之後，我就改變了想法。整件事終究因你父子而起，再加上泠雲閣被傳的很是厲害，我便想到了這個一石二鳥的計劃。若不是趙鶴鳴，說不定我也不會找上泠雲閣。”

“趙鶴鳴又是怎麽得罪你的？”

霍秋白搖搖頭，“得罪我的是孟一舟。我若要報仇，必須先斬其羽翼。能與逍遙山莊抗衡的，非泠雲閣莫屬。”

蘇雲起冷道：“多謝霍門主看得起。”

“我必須保存實力與孟一舟周旋，所以逍遙山莊只能假你之手，也唯有假你之手。”霍秋白頓了頓，又道，“後來，我一直派人跟着李清遠，發現他還去了城外郭家莊，更沒想到的是，他竟然殺了秦泠雪的父母。于是，我便趕在你之前，故意在你娘墳前燒了些紙錢，又放了束花。你果然心生疑慮，順着我給的線索，查到李清遠，得知真相。我原以為秦泠雪遲早也會知道這個消息，更會親自動手殺了李清遠，這樣，我也能做看一場好戲。不曾想，你居然為了他弑父。”霍秋白突然擡頭，看着蘇雲起笑的傾國傾城，“在逼死自己父親這一點上，閣主跟我還真是相像。”

蘇雲起嘲諷道：“難不成門主也殺了自己的父親？”

“應該算是吧。”霍秋白嘆了口氣，“難道閣主沒有發現餘甘子是自殺嗎？”

蘇雲起眸光一凝，沉聲問道：“你如何得知？”

“他在我面前咽下最後一口氣，我自然知道。”

蘇雲起震驚道：“你……”

“十八歲之後，我的頭發突然變白，眼睛也變成了藍色。整個人越長越有女子的陰柔和媚态。也許，沒有雪顏草，我喜歡的還是女人吧……”霍秋白摸着滿頭雪絲，淡淡道，“他是醫聖，一定有辦法，我去求他給我治。他卻搖頭，滴下兩滴淚。我要這些憐憫有什麽用？當時萬念俱灰，只想一死。絕望之際，忍不住指責了他，許是言辭太激烈，也許是他怕我輕生，想以死謝罪……”

霍秋白深深嘆了口氣，“若是一切都未發生該有多好。我可以安安心心的當我的皇親貴胄，又何必隐于人後，做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你我之間，終免不了一戰，既然帶着劍，那就動手吧。”

蘇雲起萬萬沒有想到，他的師父居然是這樣死的。他一直以為師父不會武功，定是被哪個賊人給害死的。卻不曾想是被自己兒子給逼死的。

餘甘子撫養他十多年，殺他的兒子，蘇雲起下不了手。若是不殺，又如何對得起曲陽一百二十條人命？

“曲陽分閣的人真是你殺的？”

“那十二個殺手确實叛門而逃。得知趙鶴鳴想對你們下手，我便将計就計，告訴他們，只要替趙鶴鳴做這些事，我就放了他們，不再追究。”

蘇雲起冷道：“你根本就沒打算放過他們。”

霍秋白不置可否。許久，只聽一陣輕響，長劍破鞘而出，霍秋白低笑一聲，“閣主果然等不及了嗎？”

雄厚的內力源源不斷地傾注在劍上，劍鋒一震，劍光揮灑而出，直逼霍秋白。霍秋白身形一轉，向後掠出數丈，拔劍，刺出。

內力催動劍光，如光束般閃亮。兩柄劍碰撞，激起數點火花！

劍勢越來越急，劍光如飛鴻游龍般在室內亂竄，兩人一時打了個平手。

霍秋白突然将右手的劍換到左手，劍勢頓時快了數倍！

原來他竟是左撇子。蘇雲起心中驚訝不已。

眼見劍氣朝自己聚攏過來，越發霸道，蘇雲起連連避開，身子不由得朝後掠去。他再快，也不及霍秋白的劍，只覺得面上一寒，那銳利之極的劍氣擦着脖子掠了過去。脖子一陣微涼，蘇雲起出手一摸，掌上一片溫熱黏膩。

蘇雲起的眼裏閃過一絲冷光，劍芒陡然大盛，若一條銀帶，帶着強橫犀利的劍氣朝霍秋白的身形追襲而去。

霍秋白左閃右躲，偏生那劍氣如生了眼睛，追着他不放。

霍秋白苦笑一聲，早知道他就不使出那一劍了，竟惹得蘇閣主惱羞成怒了。

蘇雲起接着放出第二道、第三道劍氣。

霍秋白躲過第一道，決計躲不過剩下的兩道。只聽“嘶”的一聲，劍氣穿透霍秋白的胸口。

見蘇雲起沒有繼續下去的跡象，霍秋白靠牆道：“閣主不殺我？”

“你是我師父的兒子，又救了泠雪，于情于理，我都無法殺你。但是，你殺我泠雲閣一百二十人，本閣只能同樣殺回來。等解決了方楚天之後，蘇某就去拜訪血影門，還請霍門主到時候好生接待。”

收劍，入鞘。

蘇雲起轉身離去。

☆、七年之前（番外一）

地牢修建在密室中，暗無天日，密不透風。

密室的桌子上點着一根粗長的白色蠟燭。燭光搖曳，映着牆角卷曲的人影。那人身形消瘦，眼窩深陷，膚色因長年不見天日，看起來蒼白不已。清秀的臉上挂着兩行淚珠，看上去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

此人便是年少時的秦泠雪。

他的衣衫已有些短，左臂整個袖子幾乎都快變成布條，衣服多處都留着一道道口子，沾着一塊塊血紅。

聽到門“吱呀”一聲打開，秦泠雪渾身顫抖地往牆角縮了縮，更努力地抱進自己的身體。

方楚天帶了個約莫二十上下的小倌回來，瞟了眼縮在一邊的秦泠雪，随即轉開視線，摟着那小倌親了起來。

不過片刻，小倌身上已經空無一物，不着寸縷地躺在床上。

方楚天随即脫衣服，上床，兩人磨蹭了半天，偏偏方楚天的那活兒怎麽也硬不起來。他惱羞成怒地下了床，從一面挂滿刑具地牆上取下一條鞭子，對着牆角的秦泠雪抽了起來。

秦泠雪吃痛，在地上連連打滾。見他痛不欲生，方楚天抽的更是興起。直到秦泠雪叫聲沙啞，痛到麻木，方楚天才抓起他。将他的衣服三兩下扯開，用繩子綁在了床沿上。旋即上床，與那小倌颠鸾倒鳳起來。

自從強、暴了李清遠之後，方楚天便再也硬不起來。後來，他發現只有用這種方法，他才能像從前一樣。于是，便變着法地折磨秦泠雪。

待兩人雲雨之後，方楚天便遣了那小倌離開。他起身穿上衣服，瞥了眼床邊因恐懼、厭惡而劇烈發抖的秦泠雪，見他一張小臉越發俊秀，只覺下腹一陣燥熱，拽過秦泠雪，撲了上去……

秦泠雪正與他厮打之際，密室外有人來報，一個少年殺上玄空門。方楚天見秦泠雪掙紮的厲害，一掌打暈了他，穿好衣服出了密室。

江寒袖此刻悲憤至極。好好的師父，居然突然之間就死了？還是死不見屍的那種？昨日不過是方楚天來了一趟，接着師父就羽化登仙了……他與師父好歹也是同門，竟然下此殺手，江寒袖憤然提劍，來到玄空門要找方楚天拼個你死我活。

且說秦泠雪，幽幽轉醒後，見密室已經空無一人。他忙撿起地上的衣物，穿了起來。原本不報希望地推了一把密室的門，沒曾想門居然開了。

秦泠雪毫不遲疑地逃了出去。他已經逃過兩回，對玄空門的路還是有些印象的，心驚膽戰地逃離了玄空門，秦泠雪一刻也不敢停地跑。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跑到月白山腳下，他才停了下來。

秦泠雪對人群極沒有安全感，再加上他幾乎什麽都不會，要生存下去簡直不可能。一路上，看到城鎮，他都避得遠遠的。因為害怕被方楚天找到，他毫不遲疑地走進了月白山裏。

三年後，九月。

曲陽。

天空飄着絲絲細雨，秋風一吹，樹葉打着卷兒飄下來。

在城中不知拐了幾條街，蘇雲起走進一家低矮的茅屋。

天色陰暗，屋子裏更是什麽都看不清。

他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手邊的桌角處。

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客官想打聽什麽？”

蘇雲起道：“我想知道天下最好的劍在哪裏？”

“最好的劍？”那人猶豫了一下，在看到蘇雲起手裏的一張銀票後，眉飛色舞道：“天下最好的劍有兩把，龍淵劍、鳳翎劍，以此兩劍練功，能事半功倍。據說這兩把劍都收藏在月白山青鸾宮。”

蘇雲起收起銀子，不滿道：“據說？”

“啊，不，是确實。據說是在幾百年前就收在了青鸾宮。”

蘇雲起留下一錠銀子，道：“等我取劍回來，再給你剩下的。”

蘇雲起走後，那個聲音帶着憤怒再次響起：“回來再給？你以為你還能回來嗎？”

想取龍淵鳳翎劍的不計其數，但他們全都有去無回，此後這二十多年，再沒有人敢上月白山。

然而蘇雲起此去卻毫無兇險。

因為青鸾宮宮主不在宮中。

而但凡有些身手的都被派出去尋人了。整個青鸾宮幾乎成了一座空城。

月白山草木繁盛，山中長滿了野生瓜果，秦泠雪就是靠着果子和一些死掉的動物屍體活了三年。

第三年初秋，他得了很嚴重的病，在山洞中昏昏沉沉睡了不知多久，感覺自己活不長了，醒來後，便迷迷糊糊地下了山。

因為重病，加上體力不支，他昏倒在離清花鎮不遠的一座涼亭邊。

三年時間一晃而過，江寒袖自覺武功已大有精進，就再次殺上玄空門。可惜仍舊铩羽而歸。若不是他逃得快，這次只怕連命都保不住。扶着胸口的傷，他好不容易堅持到了月白山。正想在路邊的涼亭休息一番，就看到暈倒在地的秦泠雪。

江寒袖上前探了探秦泠雪的呼吸，還活着。

天氣寒涼，見他赤、裸着上身，便解下身上的鬥篷，替他裹上。江寒袖試圖扶起他，試了兩次都不行，最後連自己都癱倒在地上，他不得不放棄，打算回宮找些人再尋回來。

且說蘇雲起，偷了聖劍，屁颠屁颠地往回走，然後同樣看到了倒在路邊的秦泠雪。

蘇雲起怕青鸾宮的人循跡追來，原是不想管他的。卻在看到那張臉之後，無論如何都邁不開腳步了。叫了幾聲，也沒聽到秦泠雪回應，他就背着秦泠雪租了輛馬車，回了曲陽。

秦泠雪昏迷了整整五日，靠着蘇雲起每日喂他的米湯和草藥，才留了口氣，活了下來。

當他睜開眼，看到幹淨整潔的房間，還有柔軟的被子時，竟一時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

蘇雲起推門而入，見他呆滞地坐在床上，笑道：“你醒了？”

蘇雲起沒想到，他簡單的一句話，卻令床上的人驚叫着縮進了被子中。

秦泠雪把頭蒙在被子裏，身形抖的像篩子一樣。蘇雲起上前隔着被子拍拍他，秦泠雪卻更拼命的往牆角縮，口中嗚咽着，聽不清在說些什麽。

蘇雲起坐在床邊，沒再動手，等秦泠雪情緒好轉一些了，才道：“你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的。來，起來吃點東西。你已經很久沒吃東西了。”

蘇雲起端着粥，等了很久，秦泠雪還是蒙在被子裏，不肯出來。

蘇雲起嘆了口氣，道：“我把粥放在桌子上，你要是想吃就起來吃一點，若是不想吃，就接着休息。”

說着，将粥放下，掩門離開。

聽到許久沒有動靜，秦泠雪才悄悄探出頭，在房間裏沒有找到人，他略微安心了一點。

桌上清淡的白粥勾起了他的食欲，他猶豫一番，下床端起碗，大口吃了起來。吃着吃着眼淚就掉了下來，他有多久沒有嘗到這種飯菜的滋味了？三年似乎有三十年那麽漫長。

此後接連近十天，蘇雲起都是把飯菜放下就離開。等他吃完，再來收拾碗筷。他看的出秦泠雪很怕人，也盡量不去驚擾他。

連給秦泠雪吃了這麽多日清淡的飯菜之後，蘇雲起特意去外面的餐館買了份燒雞，還有鹵牛肉。自己又炒了兩個素菜，端進房間。

現在的秦泠雪雖然依舊躲着他，卻不在拿着被子蒙住頭了。見秦泠雪直勾勾地盯着他手裏的托盤，蘇雲起微微一笑，道：“今天有燒雞和鹵牛肉。來坐下吃吧。”

秦泠雪不動，蘇雲起端在盤子聞了聞，誇張道：“很香，你不來嘗嘗嗎？我沒錢，只能買得起一份，我們一起吃，好嗎？”

秦泠雪猶豫了半天，最終沒有抵過燒雞的誘惑，移到飯桌前。

蘇雲起把凳子往一邊挪了挪道：“這樣，就不會靠太近了。坐吧。”

秦泠雪局促地坐了下去，盯着蘇雲起，想吃又不敢吃的樣子，讓蘇雲起失笑不已。蘇雲起扯了個雞腿遞給他，“吃吧。”

秦泠雪接過雞腿，狼吞虎咽起來。

“我姓蘇，雙名雲起，今年十八，是個孤兒，無父無母。曲陽人都知道我是醫聖餘甘子的徒弟，所以我平時靠給人看病，賣賣草藥掙點錢。嗯……我在自學武功。其他的，沒什麽了。你呢？”蘇雲起看着秦泠雪笑道。

秦泠雪頓住，搖搖頭。

蘇雲起道：“你叫什麽名字？”

秦泠雪還是搖搖頭。

“你家住哪裏？你父母呢？”

秦泠雪放下手中的雞腿，眼裏泛着淚光，繼續搖頭。

蘇雲起嘆了口氣，又道：“你不會說話？”

這次他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蘇雲起柔聲道：“你不用怕，我既然救了你，就不會傷害你。我來問，你只需搖頭或是點頭就好，明白嗎？”

秦泠雪點點頭。

“你知道家住哪裏嗎？”

搖頭。

“你父母還活着嗎？”

搖頭，又點頭。

“也就是說你父母中有一人死了？”

點頭。

“你能找到他們嗎？”

秦泠雪遲疑了一下，搖頭。

“你……遇到壞人了？”

點頭。

“他……虐待你？”

點頭。

見他開始眼淚汪汪，蘇雲起轉了話題，“你知道自己多大嗎？”

秦泠雪點點頭，他逃離時已近十五歲，山中三年寒暑，如今已是十八歲了。他指了指蘇雲起，又指指自己。

蘇雲起了然道：“你是說你也十八？”

秦泠雪點頭。

蘇雲起盯着他，認真道：“以後我來保護你，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了。”

蘇雲起眼裏的真摯擊碎了秦泠雪最後的防備，他哽咽着點點頭。

蘇雲起又給他夾了些菜，“你多吃點，吃完了，我帶你去沐浴。”

吃完飯，蘇雲起準備了一桶熱水，又往水裏加了些活血化瘀的藥材，指着浴桶道：“你進去洗洗，換洗的衣物在屏風上。”

待秦泠雪清洗幹淨，換了蘇雲起的衣服，出來之後，蘇雲起愣怔了半天。衣服穿起來有點大，袖子挽了又挽，褲子就直接拖在地上，感覺衣服簡直要把人壓垮，看上去十分滑稽。可偏生那張臉讓人怎麽也移不開視線，比他第一次見時更耀眼。只是這種耀眼如寒月般，帶着一股清冷之意。

“我給你重新取個名字好嗎？”

秦泠雪點點頭，原來的名字，他一點也不喜歡，如今能換一個名字自然是好的。

“寒月之輝，泠然若雪。不如就叫泠雪？既然我是從清花鎮把你救回來的，你就姓秦吧，以後就叫秦泠雪如何？”

總覺得寫的有些像記流水賬，唉……大家湊合看吧。這個番外只是想讓大家多了解一下七年前的兩人，所以基本不甜。虐了兩人這麽久，沒有一個甜死人的番外，感覺真對不起他們，還有追文的小天使們～

☆、七年之前（番外二）

蘇雲起找了把木梳遞給他，“把頭發梳一梳。”

見秦泠雪笨拙地梳着頭發，時而把自己扯的龇牙咧嘴，蘇雲起笑着接過梳子，“頭發太長了，我來幫你。”

雖說同歲，因為秦泠雪長期營養不良，他的個子只及蘇雲起的肩膀。

蘇雲起給他梳頭發竟一點都不費力。待把頭發梳順之後，又問道：“會寫字嗎？”

秦泠雪搖搖頭，蘇雲起柔聲道：“以後要跟着我學認字，好嗎？”

秦泠雪想了想，然後點點頭說道：“……好。”雖然聲音有些別扭，但蘇雲起還是聽的明白，他驚喜道：“你會說話？”

秦泠雪默不作聲。

蘇雲起拍拍他的肩膀，道：“沒關系，我教你。”

此後，蘇雲起把練功的時間挪在了夜裏，白天除了看病，進山挖些草藥，他便開始叫秦泠雪說話，認字。

一個月後，秦泠雪已經能跟他簡短的對話了。

近幾日太陽極好，蘇雲起收起曬幹的草藥，對秦泠雪道：“泠雪，我要把草藥送到城裏的藥鋪，你跟我一起去嗎？”

秦泠雪搖頭，“不去。”

想到他現在還是不敢出現在有人的地方，蘇雲起有些頭疼，“我們一起去吧，我給你買你愛吃的燒雞、鹵牛肉，好不好？”

秦泠雪咽了咽口水，半響，才點點頭。

一路上他緊緊拽着蘇雲起的胳膊，死不松手。蘇雲起嘆了口氣，唯有牽起他的手。

他這算是作繭自縛嗎？吃飽了撐的，撿回一個人當兒子養。

走到藥鋪門口，蘇雲起松開手道：“泠雪，你在這裏等着，我把藥送進去就出來。”

秦泠雪搖頭，“一起。”

蘇雲起嘆氣道：“裏面都是些生了病的人，你體質弱，可不能被傳染了。就在門口等一會，我一會兒就出來。好不好？”

秦泠雪極不甘願地點點頭。

蘇雲起送了藥材，再一出來，哪裏還有秦泠雪的影子？

他頓時着急起來，四下尋找，便找邊喊，走了一條街，聽到一邊偏僻的胡同裏傳來的呼救聲，蘇雲起忙飛奔而去，見兩個男人把秦泠雪撲倒在地上，一時怒急攻心，擡手劈死了兩人。拉着驚魂未定的秦泠雪跑回了家。

剛才的畫面一遍遍在秦泠雪腦中重現，加之十四歲之前的回憶也如潮水般洶湧而來，一回到家，秦泠雪渾身發抖地失聲大哭起來。蘇雲起見他情緒崩潰，把他摟在懷裏，一邊拍着他的後背，一邊安慰道：“泠雪，別怕。沒事了，沒事了。以後我不帶你去集市了，都是我的錯，別哭了，乖。”

秦泠雪哭的根本停不下來，到最後累了，竟在他懷裏睡去。

蘇雲起輕輕放下他，拉過被子給他蓋好，又去給他煎了碗寧心安神的湯藥。

其實蘇雲起也好不到哪裏去，此刻他端着湯藥的手還在微微發抖。

今天是他第一次殺人。

這件事帶來的後果就是，秦泠雪再也不出門了。不僅不出門，還時時刻刻黏着蘇雲起。哪怕是在家裏，只要看不到蘇雲起，他就恐慌不安。

晚飯過後，蘇雲起正躺在床上發呆，見秦泠雪推門而入，局促不安地站在床邊。

蘇雲起起身道：“泠雪，怎麽還不睡？”

秦泠雪低頭道：“我……不敢。”

蘇雲起只覺心中一酸，道：“沒事，我在隔壁，若有壞人來，我能聽見。”

秦泠雪依然不動，蘇雲起嘆了口氣，往裏挪了挪，拍拍床，笑道：“來，睡吧。”

秦泠雪得到許可，嘴角一掀，爬上了床。仿佛怕慢一點，蘇雲起就會後悔似的。

蘇雲起怔怔地看了他半天。

泠雪剛才笑了……

笑容像一道光，沒有商量，就那麽霸道地照進蘇雲起的心裏。

那個瞬間，蘇雲起唯一的念頭就是，他要讓泠雪笑。

又過了月餘，許是頭一天陪着蘇雲起上山采藥有些累了，秦泠雪吃過晚飯便開始呵欠連天。蘇雲起給他準備好熱水之後，把他推進浴房。

待蘇雲起把劍法練了一遍之後，依然沒有看到秦泠雪出來，到浴房一看，他差點笑出聲，秦泠雪趴在浴桶裏睡得香極了。

蘇雲起喚醒秦泠雪，把衣服拿給他，催促他趕緊穿上，上床睡覺。秦泠雪上了床，努力忍住困意，等着蘇雲起。左等右等也不見他過去，心裏焦急不安，便出了房門去尋找。

蘇雲起今日又買了一本劍譜，正在院子裏練的興起，瞧見秦泠雪滿臉幽怨地站在門口盯着他。蘇雲起嘆了口氣，收劍道：“泠雪，你不是困了麽，怎麽還不去睡？”

秦泠雪上前挂在他的脖子上，倦極道：“你不陪我睡，我睡不着。”

蘇雲起無奈道：“我還要練一會兒劍，泠雪自己去睡，好不好？”

秦泠雪搖頭道：“不要。”說着緊緊抱住他的手臂，“我要你陪我睡。”

蘇雲起失笑道：“好，我先陪你睡。等你睡着了我再練。”

秦泠雪聞言，立即眉開眼笑地點點頭，“嗯。”

上了床，蘇雲起刻意與他保持了一些距離。兩個大男人睡在一起，他還是頭一遭。自從他娘親去世之後，他便一直獨自睡覺。床上突然多出個人，蘇雲起花了很長時間才适應。

胡思亂想了一陣，感覺到身畔的人安靜極了，他低頭一看，秦泠雪已經抱着他的胳膊睡着了。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很久。秦泠雪似個孩子般，每日依偎着蘇雲起，在他身側沉沉睡去，又在他懷裏幽幽轉醒。可是蘇雲起卻發現，他越來越無法淡定的面對這一切。他甚至會因為秦泠雪在夢中毫無意識的扭動而呼吸沉濁、焦躁難安。

直到有天早上，他睜開眼，覺得下身一片黏膩，想起夢裏的一切，才覺得一切已經變了。

轉頭看看身邊躺着的人，無論眉眼、嘴唇、脖頸、胸膛……沒有一處不深深吸引着他……

蘇雲起深吸一口氣，推醒秦泠雪，“泠雪，以後……自己睡好不好？”

秦泠雪迷糊地搖搖頭，拽着蘇雲起的胳膊，又往他懷裏蹭了蹭。

蘇雲起頓時淩亂不已。

“泠雪，聽話。床太小了，睡不下兩個人的。”

秦泠雪聞言，睜開眼，幽幽道：“我以後少吃一點飯。”

蘇雲起哭笑不得。

“我夜裏打呼嚕，會吵到你。”

“聽不到你打呼嚕，我睡不着覺。”

“……”

“泠雪乖，你自己睡，我給你買燒雞和鹵牛肉。”

秦泠雪特別愛吃燒雞和鹵牛肉，所以蘇雲起想以此誘惑他。

秦泠雪咽了咽口水，顯然有些心動。蘇雲起一看有門，還沒張口，就聽秦泠雪斷然道：“不要。”

“那我教你練劍，這樣你就誰都不用怕了。好不好？”

秦泠雪把頭埋進被子裏，模糊不清道：“練劍可以，但我還要跟你睡。”

蘇雲起聞言，唯有暗自嘆氣。

這些年，他都是怎麽長大的？為何都十八歲了，卻什麽都不懂？簡直像個小孩子一樣，讓人頭疼不已。

蘇雲起哪裏知道，這麽多年，方楚天什麽都不曾教過他，甚至大部分時間都把他關在暗無天日的密室裏。再加上在山中躲了三年，他的心智甚至不如一個十歲的孩子。

直到有一日，路邊經過一支鑼鼓喧天的迎親隊伍。

秦泠雪好奇地探頭看了看，問道：“這是做什麽？”

蘇雲起一邊練劍一邊道：“成親。”

“成親是什麽？”秦泠雪又好奇了。

蘇雲起拉過秦泠雪，坐在一邊道：“成親就是兩個人以後生活在一起。”

秦泠雪笑道：“我們也成親，好不好？我以後要跟你生活在一起。”

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