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恢複記憶2(醒悟)
蘇南嫣覺得自己仿佛陷入了漫長的夢境, 曾經的一幕幕潮水般湧來,亦像話本般在臺上演着,只不過看客和演戲之人都是她自己——
寒風蕭瑟, 秋葉剛剛落下就被裹挾着吹走,飄向未知的遠方。
偏僻冷清的溫家老宅門口,跪着一個窈窕纖弱的身影。
少女的面容清秀昳麗,巴掌大的臉龐我見猶憐,俏麗的眉眼間含着哀婉的神色,眼眶微微發紅, 眸中含着點點淚光,似是哭過了一場,絕望地凝視着緊閉的大門,兀自搖了搖頭。
她知道這個家再也容不下她了。
因為她生母出身低微又早逝, 大夫人自小就不待見她,爹爹也對她不聞不問。雖說也是溫家的女兒, 可是平日裏不是幹活就是被大夫人用來出氣, 若非有哥哥護着,恐怕早就死在某個冬天了。
現在哥哥也去了書院,看來她的日子是到頭了。
玉煙鼻尖一酸, 正低頭思忖着往後應該如何過活的時候,忽然間聽到一聲馬兒的嘶鳴, 原來是一輛疾馳的馬車路過, 她擋了人家的道兒。
“我說姑娘, 你沒長眼睛嗎?這條路這麽窄,你還偏偏要跪在正中間, 這是存心擋道不成?”車夫沒好氣地斥責着, 揮了揮手讓她趕緊讓路。
玉煙連連道歉, 驚懼地起身讓路,卻因為跪了太久雙腿發麻,一時間起不來身,只能踉跄幾步後再次跌倒,癱軟地坐在地上,無助地望着車夫。
“诶你這人,聽不懂說話嗎?”車夫沒有任何的憐惜,愈加惱火地揚起了馬鞭,毫不留情地就要抽過去。
眼看着鞭子就要甩過來了,玉煙卻再也沒有躲閃地力氣,只能用纖細的雙臂抱着腦袋,縮在自己的臂彎裏瑟瑟發抖,幾乎将幹裂的嘴唇咬出血來。
可是鞭子還未落下,就見馬車中探出一只瑩白如玉的手,精準又敏銳地抓住鞭尾,稍一用力就讓鞭子偏了方向,恰好避開了玉煙瘦弱的身軀,揚起一旁的塵土。
那只手骨節分明,手背上的經脈清晰可見,指尖因為發力而微微泛白,掌心卻是溫柔的淡粉色,沒有任何的疤痕和傷口。
玉煙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愣愣地看着那只手出神,腦海中閃過許多念頭。
這雙手一看便是養尊處優慣了的,卻能在方才那麽迅速地救下她,想必主人應該也是一位矜貴又心善的人吧?
馬車的簾子掀起一角,一張俊美無俦的臉探了出來,深邃的眸子淡淡掃過眼前的一幕,眉心微微皺起,輕斥馬夫道:
“我當是什麽洪水猛獸呢,不過一個弱女子罷了,犯得着這樣兇惡嗎?”
方才趾高氣昂的馬夫一見了這人就蔫了,唯唯諾諾地跟在後面點頭,連聲道了好幾次錯。
陸鶴川不疾不徐地理了理衣擺,翩然走下馬車,玉煙這才看清了全貌。
衣衫不是什麽绫羅綢緞,樣式也極為普通,并非富家子弟的派頭。可是不知為何,那人總是帶着一種與生俱來的貴氣,只是站在那裏就讓人覺着不同,再樸素的衣衫都遮掩不掉。
“多.......多謝公子!”玉煙看得出神,直到他走到面前了才羞愧又感激地低下頭道。
“你是被主人家趕出來了嗎?”陸鶴川的聲音略顯低沉中帶着涼意,如同深山清泉,又暗含着幾分骨子裏的威壓,眸光冷靜幽深,仿佛看一眼就會陷進去似的。
“算是吧......”玉煙苦笑着回答,想着她也算是溫家的女兒,可連一個外人看起來都覺得她是被驅逐的奴婢,嘆息道:
“今日公子願意手下留情,我心下就很是感激了,其他的糟心之事不敢勞煩公子,您還是......”
“若是我幫你敲門,他們不敢不開。”陸鶴川打斷玉煙的話,頗有把握道。
玉煙詫異又猶豫地仰起頭望着他,眸中閃過糾結的神色,終究還是含着淚搖了搖頭,不忍道:
“此事并不簡單,小女與公子素不相識,實在不想連累公子,公子還是快些離開吧......”
陸鶴川意外地挑了挑眉,緩緩俯下身子,凝視着玉煙傷心卻倔強的眉眼,心中忽然一動。
他細膩光滑的指腹輕輕捏着玉煙的下巴,稍一用力就擡了起來,端詳着她清麗柔美的面容,忽的勾起一抹莫測的笑,聲音在她耳畔環繞着:
“我的宅院雖大,可只有我一人,姑娘若是無處可去,不如與我作伴?”
驚慌與無措浮現在玉煙蒼白的面容上,趕忙掙脫他的手掌,抿着唇往後挪了挪,純澈的眸子閃着瑩瑩光澤。
她總覺得眼前之人雖然矜貴俊美,卻如深淵般詭秘難測,似乎被一團迷霧缭繞着,怎麽也看不透。
可是當她再次觸及他溫熱的指尖和星光熠熠的眼眸時,卻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于是,他溫柔地拍幹淨她身上的塵土,修長的雙臂靠着膝窩,毫不費勁地将她抱上了馬車。
她怯生生地抱着他的脖子,聞到他身上幹淨的雪松香氣,伴随着淡淡的檀香鑽入鼻尖,沒來由的一陣安心,乖乖地靠着他溫暖的胸膛。
她想,上天應該還是眷顧她的,苦了這麽些年,遇到了一位傾心之人。
當她再次掀開車簾的時候,就已經置身奢華堂皇的宮殿了。
這時她才明白,那人就是當朝新帝陸鶴川,那個能夠讓新帝廢了嫡長子改立太子之人。
她聽說陸鶴川性格暴戾、殺人如麻,就算是前朝元老,只要有忤逆之心依舊毫不手軟。
玉煙什麽規矩也不懂,今日失手打碎青花瓷茶盞,明日不小心弄壞了西南進貢的蜀錦。
後日因為沒人教過侍寝的禮儀,一不小心把皇上的肩頭咬出血了。
所有人都覺得玉煙活不過幾日,可是只有她知道,皇上是這世上最溫柔的人。
就算是紅燭羅帳,情至深處,陸鶴川也只是笑着拭盡肩頭的鮮血,滾燙的唇瓣吻過她的眉梢眼角以及滑落的淚水,最終落在耳鬓厮磨道:
“阿煙喜歡左邊的味道嗎?要不......試試右邊?”
她任性地在右邊也咬了一口,留下一排牙印,可皇上非但沒有生氣,笑意還更濃烈了。
短短幾個月,她就成了玉妃,是陸鶴川唯一的妻子。
她喜歡在禦書房陪着皇上看奏折,凝視着他斂着鋒芒的眉眼微微蹙着;她喜歡和皇上一起在盛放的玉蘭花下賞春景,潔白的花瓣落在他們的身上,卻不舍得拂去;她還喜歡皇上親手雕刻的玉蘭玉佩、玉蘭簪子......
所以當她不得不為了哥哥的性命從密室裏拿一份文書的時候,她也覺得皇上會原諒她的。
哥哥從小就那麽疼愛她,他的命就是自己的命,怎麽可能見死不救呢?
她知道自己錯了,可是皇上那麽好,應該知道她是被逼無奈,況且那時他恰好不在宮中,她除了就範沒有別的路......
可是皇上回來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再也沒有見過他的一絲笑顏,紅着眼說她是個叛徒,毫不留情将她關進地牢,直到發現有身孕才放她出來。
她以為皇上一向不舍得說她半句不好,過一段時間,應該就消氣了吧?應該會來看看阿煙吧?
就算是真的厭棄了,為了孩子也應該來呀。畢竟,那也是他的骨肉啊......
她等了好久好久,等到眼睜睜看着玉蘭花盛放又凋零,等到淚水都流幹了,等到永遠失去了孩子,都沒有等來皇上一面。
原來傳聞不錯,皇上原本就是狠心的,是她做了一場春秋大夢罷了。
她那時一陣恍惚,忽然間覺得之前的溫存和寵愛都好遙遠,遠得像一團夢幻泡影,只要指尖輕輕一碰,就會像七彩泡沫一般在眼前破碎消散。
既然皇上殺了那麽多人,為什麽還要留着她呢?既然此生不想再見,又何必囚于金籠,了此殘生呢?
她想不明白,也不願再想,只覺得是時候離開了。
于是,她信了宋清予的話,決定逃出宮去。恰好一個同她體型相似的宮女得了絕症,寧願用性命換家人的榮華富貴。
她給宮女穿上自己的衣衫,帶上陸鶴川送的镯子,任由她投河自盡。
而她自己,也終于自由了。
當她回頭凝視着漸行漸遠的宮牆時,本以為麻木的心還是隐隐作痛,像是有人拿針尖在千瘡百孔的外表上刺激着,試圖喚醒曾經的回憶。
進宮不過短短兩年,卻恍若浮夢半生。
不知十天半月後,陸鶴川看到那具屍身之時,會不會覺得心痛呢?會不會有幾分悔悟?會不會為了她,留下半滴眼淚呢?
玉煙自嘲地笑了,苦澀在唇舌間蔓延。
她不應該奢望這些的,因為陸鶴川肯定不會。
他是這世間最狠心冷情之人,是永遠俯視人間的帝王,就算有片刻溫柔,也只是把你當做玩物罷了。
一旦掌中的嬌花有了忤逆之心,就會被他扼殺。
不過她沒想到在市井讨生活竟是這樣困難,苦力活做不了,針線活被人嫌棄太差,秦樓楚館又放不下尊嚴........最後困頓街頭,無力地倒在一家宅子門口。
最後一絲意識殘留之際,她只模糊地看到一個“蘇”字。
後來又是大夢一場,她再次入了陸鶴川的圈套,笑着任由他攬入懷中,安心聽着各種各樣的謊言,又一次覺得他是這世上最好的人。
他在說謊的時候,可有半點心虛嗎?為什麽那麽坦然呢?
甚至下令讓整個後宮騙她,用謊話和金絲編織成囚籠,只為再次囚住她。
蘇南嫣荒謬地笑了,笑着笑着,兩行清淚就落了下來。
這可真是比夢還要像夢,恐怕夢裏都不會有這樣迷幻的事情。
不過,夢終究會醒的。
現在,她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