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六束光
來搭讪池徹的女生走了好幾輪過後, 楊彥才總算占到了池徹身邊的位置。
他嘴巴朝另一頭努了努:“新發展對象?”
池徹人倦懶窩在沙發裏,修長手指把玩着火機,哼笑了聲, 沒說話。
楊彥來興趣了,坐起身:“進行到哪一步了?”
池徹漫不經心拉起眼尾, 神色意味深長。
“一壘?二壘?”楊彥揣摩着他神情,“不會本壘了吧?牛逼啊我徹爺!”
池徹斂眉,嗤了聲:“別把老子說得跟禽獸似的。”
“也是,”楊彥轉念一想,“想上你也不是個容易事兒。”
旁人不了解, 楊彥這個跟池徹從高中混跡到現在的人是知道的。
池徹這人呢, 表面上看着是換女友如換衣服, 浪蕩得不行, 但其實還沒跟哪個姑娘怎麽樣過,簡直新時代柳下惠。但他倒也不是個多紳士多重視貞潔的人, 心甘情願不求回報爬他床的姑娘也不是沒有。
真正的原因很簡單。
這位爺, 太嫌麻煩。
來來往往的姑娘太多, 現在他就只是柏個拉圖就欠一屁股情債了,更何況再疊加一層親密關系的buff。
所以楊彥有時候是真佩服他, 女朋友一個比一個頂也從沒越過紅線。
像杯冰牛奶, 看着熱烈又厚重,實際疏離又冷淡。
看着好像身邊從不缺人,但實際上又沒誰真正靠近過他。
戀愛中的荷爾蒙對他來說好像就是咖/啡/因, 總是越談越清醒。于是到最後, 往往姑娘們都還沉浸在愛情幻想中無法自拔, 他都已經想好什麽時候抽身離開了。
池徹眼底笑意漫開:“這麽了解我啊?”
他手指勾了勾楊彥下巴, “容不容易的, 今晚回去試試不就知道了麽。”
“我操,你他媽怎麽誰都撩啊。”
楊彥跟個被侵犯的小媳婦兒似的并腿,雙手捂住胸口,“老子可是24k純直男,彎不了的啊。”
池徹扯唇瞥他一眼,眼底寫着老子就算彎了也不至于看上你。
楊彥這才放開雙手,開了瓶洋酒給池徹倒了一杯:“你剛剛來晚了還沒罰酒呢!三杯起步啊。”
池徹卻掀起手背,擋了擋:“今兒先欠着。”
“怎麽?還真要去本壘啊?”
“滾啊,老子開了車。”池徹朝外面擡擡下巴,“一會兒你幫我把車給背回去?”
“……”
“你不是在這兒附近有房子麽,明天又是周末,”楊彥又把酒往他懷裏塞,酒精推廣大使職責做得相當到位,“今兒就先不回學校了呗,反正宿舍又沒門禁。”
池徹依然沒接,轉而給自己倒了杯純水。
“我是可以不回,好學生能不回麽。”他慢悠悠地晃着杯裏的冰塊兒,眼神輕飄飄往沙發另一頭一帶,“但都把人帶來了,不得再負責把人給送回去?”
楊彥愣了下:“哎喲,沒看出來啊。”
“昂?”
“還真有興趣啊?”
池徹舌尖抵着唇角悶笑了聲:“你猜。”
打啞謎似的。
楊彥抖抖肩膀,雞皮疙瘩都快掉一地了:“別他媽把你對付小姑娘那套跟我來啊。”
池徹渾不在意挑挑眉,把打火機往褲兜裏揣,吊兒郎當地往外走:“抽根煙去。”
等池徹身影消失在視野,楊彥才朝那頭看去。
剛池徹沒否認就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那小姑娘坐在沙發尾端,旁邊好幾個男生圍着她,有人伸頭跟她搭讪聊天,有人給她塞酒。她連忙擺手,偶爾張嘴說個不字,連帶着脖子也往回縮,圓圓的小鹿眼透着拘謹和無措。
清純乖巧得跟不染世事的小仙女似的。
但楊彥還是有點驚訝,畢竟能把徹爺這鋼鐵般的心都給撥起漣漪,也挺罕見的。
他收回視線,嘶了聲,自言自語感嘆道:“牛哇,想想上一次發生這場景,都要追溯到好幾年前——”
忽地剎車,腦子裏在這一瞬閃過一絲什麽,但太快了,沒能抓住。
楊彥摩挲着下巴:“怎麽覺得這妹子那麽眼熟呢……”
旁邊有人上完廁所回來,正好聽見了他這話:“你說剛黃前前介紹的那姑娘?”
“啊。”
“那能不眼熟麽,是之前校門口拒絕過梁集搭讪的那妹子啊。”
“啊對!”楊彥恍然,但随即又覺得也不太對,“是麽……?”
“那可不,當時咱不是還揶揄老梁來着。”那人給他倒酒,“不然就是你以前在九彎見過?唉管他那麽多,喝酒喝酒。”
楊彥接了酒喝起來,還是覺得奇怪,但哪裏奇怪又死活想不出來。
他怎麽覺得……
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就在誰身邊近距離見過這妹子?
俞清昀從廁所出來,躬身在盥洗池洗手。
反複清洗了好幾次後,才關掉水龍頭,起身準備抽擦手紙。
眼皮一擡,瞥見鏡子角落的兩道身影。
會所走廊昏暗,燈光是暧昧的橙紅色系。男生長身倚在牆邊,刀削般利落的下颌線被光影切割,神情晦暗不清,修長指尖夾着的一點猩火忽明忽暗,随着他指尖輕抖,白色煙灰下落。
身前站着個女生在仰着頭跟他說話。
女生穿着修身冬裙,衣袖半挂在肩胛,露出白皙鎖骨,紅唇一張一合,笑容嬌俏,合着隔壁包廂被阻隔的隐隐喧鬧,她清脆的笑聲傳過來。
俞清昀嗓子眼發緊。
但也打心底裏認為,這樣的狀态才是對的。如果美好終究是夢,那她寧願自己從未入睡。
在察覺到池徹即将撩起眼皮看過來的同時,俞清昀倉促低下眼眸。
下意識再次躬身打開水龍頭,把洗過擦淨的手又洗了一遍。
直到餘光裏的兩道身影都消失在視野,她才慢吞吞地呼出口氣,重新擦了手,轉身沿着原路返回包廂。
正要轉過一個拐角。
——“咳。”
有人清喉嚨的聲音猝不及防顫動耳膜。
帶着笑意,漫不經心的。
俞清昀呼吸一滞。
擡頭看去,神情有點怔愣。
“不認識我了?”池徹眼尾動了動,啧聲道,“見到都不打個招呼。”
他這會兒已經沒抽煙了,靠坐在沙發扶手上,身型高大挺直,長腿大喇喇敞開抻直,背脊微弓着也要比站立的俞清昀高出一大截。
雙手垂在腿隙間,指尖捏了什麽東西在把玩着。
俞清昀抿抿唇:“剛看到有人在和你說話。”
“剛剛?”池徹斂眉思忖了下,才似笑非笑道,“哦,她找我要聯系方式。”
“……”
“我沒給,我說我等女朋友上廁所。”
俞清昀下意識接道:“我嗎?”
池徹語意不明:“你覺得呢?”
“……”
剛那兩個字脫口而出後,俞清昀才驚覺不妥。
她臉頰有些發燙,低睫慌忙找補:“我的意思是讓別人誤會可能不太好。”
池徹睨着她。
須臾,他語氣很淡地解釋:“我随口一說,沒看到你在那兒。”
俞清昀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麽好:“……那就好。”
她腳跟往後退了半步,依然沒敢長久直視他:“我先回包廂——”
“嗞——”
一聲微弱的鞋底和地磚摩擦聲響起。
男生左腿突地前伸擋住她去路,腳踝骨勁瘦凸出,帶着野性的張力,被褲管半掩住。
“急什麽,”池徹低磁聲在頭頂斜上方響起,“聊聊。”
他拍了拍自己旁邊的位置,下颌示意:“坐。”
俞清昀認命地過去坐下。
“你以前是九彎附中的?”等她慢騰騰坐下後,池徹才不急不忙開口。
聽起來還真只是随口聊聊。
俞清昀點頭:“但高三轉走了。”
池徹頓了半饷:“我也是九彎附中。”
“我知道。”
“怎麽知道的?”池徹側過頭。
橙色燈光順着男生眼睫弧度綴到她面頰,有些燙。男生身上檀木沉香裹挾着新鮮煙草味蔓延過來。
俞清昀喉嚨滑了滑:“聽旁人說過你。”
“只是這樣?”池徹又問。
似乎是有将這個不足輕重的問題問到底的意圖。
俞清昀頓了頓:“我也在學校裏看見過你。”
池徹沒立即回答,而是刻意等了幾秒才道:“沒了?”
“西餐廳”三個字在腦子裏旋轉了幾圈,俞清昀還是将它咽了下去。
她不想自讨沒趣。
俞清昀:“嗯,沒了。”
池徹挪回視線,沒什麽情緒地笑了聲:“行。”
沉默。
不遠處包廂裏似乎掀起一陣新的高潮,音浪從門縫裏擠出,彌散在空氣中。
周遭忽然被襯得極為安靜。
俞清昀起身:“我回去了。”
池徹沒說話,依然靠在原地,啪一聲輕響,他垂頭攏手又點了支煙。
俞清昀往前走,兩旁的物品在緩慢倒退,手挨上包廂門扶手時,她腳步忽地頓住。
跨越了很多年的那股沖動再次襲來。
回頭,她看向沙發邊的男生:“池徹。”
距離不算遠,周圍很靜,女生清淩淩嗓音響在空中。
池徹掀眸看過來,咬着煙打量她,從鼻腔裏嗯了聲。
俞清昀發緊的嗓音和一瞬間加重的心跳一同落下:“你、你以前有見過我嗎?”
池徹:“什麽時候?”
俞清昀指尖蜷縮發顫:“就是……在九彎的時候。”
池徹眼皮掀起,盯了她看了幾秒。
而後神情突地松動下來,嘴角略勾:“我不是前段時間才知道你名字?”
“啊,”俞清昀恍惚,指尖掐着掌心傳來刺痛。她擠出一個笑,“……對。”
“怎麽,失落了?”池徹慢條斯理起身,往這邊踱了兩步,視線落過來。
俞清昀:“……沒有。”
“理解。”池徹雙手插褲兜和她擦肩而過,像只是随口一句,“不被人記得的感覺确實挺糟糕。”
還沒來得及細想他話裏深意。
“對了,”池徹轉身,倒退着走了幾步,“吃糖嗎?”
俞清昀眨了眨眼。
事實上他根本沒等她回答,直接不管不顧地朝她扔了個東西過來,“送你了。”
俞清昀下意識擡手接住。
她低頭看,是顆棒棒糖,荔枝味的。
怔住。
“陪聊報酬。”
池徹指着她手裏的糖,在空中打了個響指。
那頭包廂門很快合上,走廊又恢複寂靜。
俞清昀還捏着那顆糖站在原地沒動,塑料褶皺帶來的微弱窸窣聲響起,似乎又将她帶回了那個滞悶的夏天。
……
那是她高二下學期的時候。
俞華月顧了工作要顧家裏,給她當完爸還要給魏明澤當媽,身體終于支撐不住,被查出了乳腺癌。
做了手術後的俞華月病來如山倒,家裏這麽多年的存款也很快入不敷出。
魏明澤表面上坐在俞華月病床前痛哭,嘴裏的話一句比一句動聽,說他會立刻去多找幾份兼職,讓俞華月就安心養病。實際上卻出了醫院就往麻将館酒館趕,自己說過的話當放屁。
俞清昀看在眼裏,卻也顧及俞華月身體,不敢跟她說,只好自己多累一累。于是她午休時間去學校對面奶茶店兼職,下午放學後去西餐廳當服務生,偶爾也會接接幫學校裏富二代們寫作業的活。
池徹來店裏的時候,剛好是那件事發生過後的一個周末晚上。
飯點已過,西餐廳裏已經沒了顧客,大家做完最後的收尾工作後都去了後廚吃飯。
她沒有胃口,獨自一人戴着圍裙坐在前臺前。
後廚門簾最後一聲響動消失殆盡後,像是瞬間被抽走了七魂六魄,整個人像行屍走肉的空殼。
腦子裏又不可抑制地回想起這段時間發生的那些破事。
剛開始只是淚水止不住地從眼眶裏湧出,後來愈發控制不住抽泣,只好緩緩垂下頭,捂住臉。
十分鐘前,她在電話裏跟魏明澤大吵了一架。她用了世界上最惡毒的話去詛咒她這位繼父,而魏明澤大概也自知理虧任由她罵,而後繼續和稀泥,冠冕堂皇地置身事外。
俞清昀覺得好累。
有那麽一瞬間,她希望所有人都去死。
“篤篤。”
忽然兩道指節屈起敲桌聲響起。
俞清昀擡了下眼。她眼睛蒙着淚看不清,只能依稀可見是個客人。
只得慌忙起身,匆匆抽兩張紙,邊雙手胡亂抹眼淚邊擠出笑說:“您、您好,歡迎光臨。”
眼前恢複清晰時,她剎那間愣住。
少年懶痞倚靠在前臺,修長冷白手指搭在桌沿。
眼皮上下打量了她兩秒,然後變戲法似的,手腕一轉,一顆荔枝味棒棒糖出現在他掌心。
“吃糖嗎?”
這是在她記憶中,他跟她說的第二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