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四束光
事實上, 池徹根本也沒打算征求她的意見。
而更像只是通知她一聲。
沒等俞清昀回答,他便舌尖抵着唇角,吊兒郎當地轉回了頭。
繼而左手手肘撐在窗沿, 行雲流水般的,右手單手轉動了方向盤。
黑色大G随即從擁擠的長龍中跳脫而出, 順着一旁小道前行幾米,輪胎碾着花壇邊摩擦旋轉,轉進了前往東梁山景區入口的小道。
視線範圍內的正前方,遠處景象忽地變成了郁郁蔥蔥的群山時,俞清昀才回過神來。
她有點懵圈, 下意識側頭:“我們現在去哪兒?”
池徹手指點着方向盤, 覺得她的問題莫名其妙。
“不是說了麽, 去看清晨的日光。”
“……”
俞清昀抿抿唇, 聽他那篤定的語氣,自己都有些不确定:“我不是還沒答應嗎……”
“哦, 是麽。”池徹略微驚訝地挑起眉, “剛看你那眼神……”
俞清昀擡眸望過去。
他卻輕描淡寫移開視線, 不在意地把話說完,“還以為你迫不及待了呢。”
“……”
側臉溫度倏地攀升一瞬。
俞清昀眼神躲開, 纖細卷曲睫毛随之晃動:“……我有嗎?”
“你沒有麽。”池徹輕扯唇角哂聲。
“……”
倒也沒繼續揶揄她, 池徹下巴往下送了下:“來過這兒嗎?”
趁着往外看的借口,俞清昀将車窗打開了些,讓冷風幫她臉頰降溫。
她無聲呼出口氣, 再佯裝鎮定道:“沒。”
“那不正好, ”池徹說, “聽說這兒是日出時長北最接近太陽的地方, 景色很漂亮的, 真沒興趣?”
後知後覺緊張感侵襲頭腦,俞清昀吞吞吐吐:“倒也不是沒興趣……”
只是心裏有點沒底。
黃前前說的沒錯,她的生活确實是一潭死水,平靜無波。
但其實說到底,大多數時候,她還是享受平靜和死板的。死水雖然沉悶,但至少八百年都不可能掀起驚濤駭浪,她恨不得溺在裏面一生一世。
池徹這種,說走就走,想一出是一出的做法。
讓她感到忐忑又怪異。
但因為這是池徹,她又不争氣得有點隐隐雀躍。
池徹看過來:“那怎麽?”
唯恐被看出點什麽隐秘的心思,俞清昀慌忙翻出躲藏的借口:“明天可能——”
“明天周末。”
“我是說家教——”
“別以為我不知道老聞明天要帶小胖墩去祭祀。”
“那今晚宿舍門禁……”
池徹瞥她一眼,都懶得反駁。
意識到他也是長北大學的學生,俞清昀讪讪找補:“我還以為是在高中。”
池徹從鼻子裏哼笑了聲:“說得跟你高中沒這樣過似的。”
他這句話低低出口時,越野車正好碾過一條減速帶。
哐當一聲,掩蓋了他聲音。
俞清昀沒聽清他說什麽:“嗯?什麽?”
“沒什麽。”池徹面色不變,“誇你呢,好學生。”
“……”
眸光往右掃了掃,見俞清昀面色還是惶恐,手指也捏緊了安全帶,粉嫩指尖掐出一抹白。
池徹忍不住嗤出聲:“至于麽。”
“……嗯?”
“誰看了還以為我人販子呢。”池徹拖着調子說。
“……”
靜了須臾。
池徹輕嘆一聲,這才咂嘴将真話托出:“這兩個小時內沒法通車,與其擱那兒跟你大眼瞪小眼地堵着,還不如找點樂子。”
汽車緩慢減速,跟随前車一同左轉進景區停車場。
他不慌不忙觑俞清昀一眼,補充道:“不是嗎?”
他這話傳到俞清昀耳朵裏,自動解讀為——
在這兒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跟她這種“沒勁兒”的人一同關在車上,實在太無趣,不想法子去玩玩兒他會無聊死。
“……”
俞清昀非常有自知之明。
再加上一時之間也确實找不出反駁的理由。
她配合地讪笑:“是。”
池徹把車在入口收費處停下,從錢包裏掏出一張紅票子,手臂斜在窗沿,兩只修長指尖夾着往外遞。
視線卻看向俞清昀。
莫名其妙的,語氣都帶上點輕松的意味:“更何況……”
他頓了頓,平淡道:“插隊跟我約會的機會,不是誰都能擁有的。”
“……”
聽起來十分欠揍,但又偏偏無法反駁。
因為确實是實話。
旁人或許不了解,但跟池徹同所高中出來的俞清昀對這一點是深有體會的。
那時候,就算是再不起眼的東西,縱使真實性都無法考證,只要被冠以池徹的名頭。
譬如他的電話號碼,他的Q/Q號,他曾用過一陣子的選修書。
一旦被放上跳蚤市場,都是注定被哄搶的命運。
俞清昀也曾擁有過。
當時班裏有個熱愛分享和八卦的男同學,把不知道從哪個小道消息打聽來的池徹的電話號碼寫到了黑板上。
沒人知道是真是假,但黑板旁還是即刻圍滿了人頭。
同桌興致勃勃問俞清昀要抄嗎,俞清昀寫着題目,面色鎮靜說沒興趣。
同桌撇撇嘴,拿着本子湊去黑板前了。
等周圍人都走光了後,俞清昀才不動聲色地移了移瞳孔往黑板看去。
粉筆字已經被抹掉了大半,但還好,依稀能看清。
悄悄摸摸抄在草稿本末頁角落時,她心髒都快蹦出來了。
手也抖得不行,幾個數字寫了好幾遍才抄寫完整。
後來國慶假期在家糾結了七天。
一直到收假那天,趁着俞華月出去買菜,魏明澤打牌還沒回家時,心一橫,她拿着座機快速摁動號碼撥了出去。
那頭倒是接得很快。
只是沒等她說話,便傳來一道躁意十足的男聲。
這聲音聽着也年輕,但聲線卻和池徹有很明顯的差別,池徹音色更富磁性,是非常有辨識度的寡冷感。
電話裏那人罵了句很難聽的髒話,威脅她以及在這段時間裏和她一樣打過去電話的人說,如若她們再打電話過去,他就去報警告她們騷擾,讓警察把她們全抓進去吃牢飯。
十五歲的俞清昀被吓得不輕,連忙挂了電話。
本以為不會再有後續。
幾天後的晚自習下課回家後,俞清昀正在玄關處換鞋子,俞華月突然冷不丁問她認不認識一個叫池徹的人。
俞清昀心裏一緊,連拖鞋都套反了腳,踉跄了下才站穩。
沒敢正面回答俞華月,而是磕磕絆絆問:“怎、怎麽了嗎?”
還好俞華月并沒有怎麽注意到,她正拿着抹布擦餐桌,瞥了她一眼,說剛剛有個叫池徹的人打了他們家座機,他說想替他哥道個歉,說他哥之前沒有惡意什麽的。
俞清昀現在也記不清當時自己是什麽心情了。
只模糊記得她臉燙着扔下一句:“不認識,應該是打錯了吧。”
然後便趿着拖鞋急忙跑進房間,關了門後,背使勁兒往門後抵。黑夜裏的心髒怦怦直跳,一整個晚上都不得安寧。激動又懊惱,心想她要是下課後早點回來就好了,說不準還能接到池徹的電話。
不過後來她也沒再打去過那個號碼。
也沒過多久就聽說,池徹因不堪其擾,已經換了號碼了。
于她單方面歡欣竊喜的,和他之間唯一的聯系,也就這麽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
“咚咚”——
有人屈起食指敲擊車頂的聲音打斷她的神思。
俞清昀眨眨眼,愣愣轉頭。
池徹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下了車,這會兒駕駛座車門開着,他站在車旁,一手懶洋洋撐在車頂,另只手摁在車門上。頭頸配合車的高度低下來,手臂和肩頸拉扯出流暢野痞的弧度。
“是下車也要請您麽,”他漫不經心地說,“小俞老師。”
俞清昀:“……”
俞清昀微赧,連忙接了安全帶,開門下了越野車。
那時候的東梁山景區管理還比較混亂,不需要門票,但裏面各種餐廳以及娛樂設施都是單獨收費的。
俞清昀亦步亦趨跟在池徹身後。
斜前方的男生身型高大,肩寬腿長,比例極為優越,走路大搖大擺。上身裏面穿灰色無帽衛衣,衣領露出半截,修飾挺直頭頸,刺在後脖頸的黑色短發襯得裸露在外的幾寸皮膚更加冷白。
外面一件黑白撞色夾克,下身是黑色工裝褲,腳踩一雙運動鞋。
很是随意的一身穿搭,放到他身上就是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
心髒跳動速度又沒由來快了起來。
俞清昀暗自懊惱,又悄然默許它的放縱。
池徹倏地停下腳步。
回頭,雙手仍懶散随意地插在外套兜裏,下巴朝一旁揚了揚:“吃飯了嗎?”
俞清昀一下沒反應過來:“問我嗎?”
池徹輕扯嘴角:“不然我問鬼麽。”
“……”
俞清昀清了清喉嚨,順着他視線朝旁邊看了眼。
是家随處可見的石鍋拌飯。
“沒吃。”她老實搖頭,忽地擡眸看到牆上的價格表。景區的飯店一般都要比外面貴個幾倍。
她又下意識補充了句,“但我不餓。”
“哦。”池徹點點頭,大步走進了店鋪。
俞清昀:“?”
以為他沒聽清自己的話,俞清昀跑了兩步過去扯住他:“我說我不太餓。”
池徹回頭,視線往她扯住他衣角的手上落了落。
女生手很小,皮膚白嫩,手指也纖細,指甲邊緣修剪得圓潤整齊,甲體透着淡粉色。
幹淨又清澈的感覺。
凸出喉結滾了滾。
池徹撩起眼皮,睨着俞清昀圓圓的鹿眼說:“我聽到了。”
“那——”
“但我餓啊。”池徹莫名其妙,又插科打诨語氣道,“你不餓我也不能吃?這麽霸道啊?”
“……”俞清昀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回應她的是池徹的一聲哂笑。
“陪我吃個飯當車費,”男生懶洋洋往裏走,頭都沒回,“不過分吧。”
這會兒已經過了飯點,再加上在景區,店裏人不算多。
池徹随意找了個座位落座,老板娘很快遞過來餐單。
他随手翻着,眼睛卻盯着俞清昀:“吃什麽?”
“我不吃了。”俞清昀重複道,“我不餓。”
“你不會就打算擱這兒看我吃吧?”池徹略驚訝地看向她,“以為參觀動物園呢你。”
“……”俞清昀摸了摸鼻子,“那我跟你點一樣的吧。”
她話才落下,池徹就已經腿一蹬,拿着菜單起身去前臺點餐了。
熟練得像是昨天才來過一般。
俞清昀想到這兒,等他回來後,便也順口問了句:“你來過這裏?”
“沒,第一次來。”
池徹說着,和俞清昀同時抽了張餐巾紙擦筷子,又将筷子并排整齊靠在碗邊。
動作默契又整齊。
俞清昀微微一滞。
視線凝滞住的瞬間,腦子裏無聲放了束小煙花。
為這不起眼的,無人在意的小巧合。
只是兀自甜蜜後又有些疑惑。池徹看起來這麽大不咧咧又混不吝一人,竟也和她一樣有這種奇奇怪怪的小癖好。
也許是她盯得實在有些明目張膽。
幾秒後回過神來,才發現對面的男生正睨着她一動不動,似笑非笑。
呼吸一屏,俞清昀挪開視線:“怎麽了?”
池徹人懶散靠在板凳上,長腿大喇喇敞開着,修長指節搭在桌沿,輕點了下。
“學我?”
“……”
俞清昀頓了頓:“沒有。”
“啧,”池徹揚起眉尾,“不僅學我,還不承認?”
默了默,俞清昀将筷子轉了90度,筷頭對準了旁邊的牆。
池徹嘴角這才慢悠悠拉開,輕嗤了聲。
飯上得很快,沒幾分鐘,老板娘便端着兩碗石鍋拌飯過來。
放下餐盤,她示意了下她右手那份:“這份是純素的,是你們哪位的?”
池徹下巴朝俞清昀那頭一點:“問她。”
俞清昀當然是接過那份純素的:“我要這份,謝謝。”
她松了口氣,剛剛其實還蠻擔心,要是她一會兒剩下大半肉菜不吃,會不會不太好。
倒是沒注意到,為何她明明說讓池徹點一樣的,他卻點了兩份不同的這裏來。
池徹沒什麽意見,直接拿了另一份吃起來。
他吃的速度不慢,也很明顯沒有細嚼慢咽的習慣,扔進嘴裏嚼幾下便往下咽。
但吃相卻并不難看。
不過,如果是他的話,大概想難看都很難。
俞清昀忽然就聯想到,不論是現在的長北大學,還是以前的九彎附中,學校論壇裏都流傳着很多關于池徹的偷拍照,或是他埋頭大口吃飯,或是他将将趴桌上午睡起來,頭發還亂糟糟的時候,甚至是他剛打完籃球賽,衣服都被汗浸濕,汗涔涔的模樣都有。
五花八門的視角和場所,但就沒一張難看的。
他這人,好像生來便優越。
對面傳來筷子和勺子與石鍋碰撞出的輕響。
池徹不算纖長但濃密的睫毛微微下垂,凸起喉結上下規律滾動。
生來便優越的人,此時正坐在她對面,在同時的,和她吃着同一種食物。
俞清昀努力按平上勾的嘴角,下一秒卻又兀自挑起。
意識到這點,生怕對面人一擡眼就注意到,她只好連忙往嘴裏喂飯掩蓋。
還是頭一次吃得這麽急急忙忙的。
吃飯的時候倆人都沒說話。
快吃完時,老板娘端了兩碗湯過來。
俞清昀乖巧道了謝。
老板娘心一軟,笑眯眯地說不用謝,收起餐盤往回走了兩步後,還是忍不住倒回來多嘴了兩句。
她看着池徹不滿道:“小夥子,看你長得帥帥氣氣的,怎麽也不給女朋友點點肉菜?”
俞清昀正喝着湯,“女朋友”三個字猝不及防竄進耳朵。
瞬間被嗆到,猛烈咳嗽出聲。
還沒回過氣,她便連連擺手:“沒、沒有,我只是不太喜歡吃……啊,也不是女……”
一時之間竟不知是先解釋“女朋友”還是“肉菜”。
池徹這邊倒是沒什麽特別的反應。
對于簡單場景的應付他是信手拈來,這種程度的誤會大抵也渾不在意。
游刃有餘扯了幾張紙巾遞到對面,然後眼底鋪開散漫笑意,開玩笑地怪罪老板娘道:“看吧阿姨,您可把我女朋友吓得夠嗆。”
微熱的湯還嗆在喉管,俞清昀忽地心跳一滞。
就連咳嗽都莫名其妙止住了兩秒,紙也沒顧得上接,一臉愣愣地看着對面的男生。
耳根極為迅速地熱了起來,并蔓延至雙頰。
她又急忙低下頭,放輕了咳嗽的聲音。
池徹依然是一臉的雲淡風輕。
把紙塞到俞清昀手心裏,然後吊兒郎當地跟老板娘繼續道:“而且我女朋友這是心疼我。”
說完,視線飄回對面:“是吧,女朋友。”
眸底的捉弄意味一閃而過。
女生中長發披肩,鬓發夾到耳後,修飾流暢小巧的鵝蛋臉弧度。小鹿眼透着些無所适從,耳根和側臉都被染成了粉紅色。也不知道是被嗆的還是因為別的什麽。
張張嘴,似乎想解釋什麽,又沒說出口。
老板娘只當是小情侶秀恩愛,咗咗兩聲後便走了。
周圍空間重歸安靜。
池徹一副沒把剛插曲當回事的樣子,兩指卡住湯碗慢條斯理地呷着。
臉頰的熱度還沒能降下來。
以免尴尬,俞清昀清了清嗓子道:“老板娘好像是誤會了。”
池徹觑她:“誤會什麽?”
“誤會我們……”她摸着側脖頸,“誤會我們的關系。”
池徹對答如流,聲線也淡:“我們什麽關系?”
“……”
靜了兩秒,池徹薄唇溢出一聲笑。
輕嘆口氣,語氣似乎變正經了些,也體貼了些:“大晚上的,又是孤男寡女,要不是情侶的話……”
俞清昀眨了眨眼。
他抽了張紙擦手,繼續道:“對我影響多不好。”
俞清昀:“?”
俞清昀:“……”
瞥了眼女生怔住的神情,池徹攤手:“開個玩笑。”
俞清昀小聲地“哦”了聲,其實她哪會介意這個。
邊想着邊伸手摸衣兜準備付錢,卻摸了個空。于是才想起今天因為是去圖書館,所以只帶了飯卡,沒帶錢包。
見她仍坐在座位上沒動,池徹睨她:“不走?”
俞清昀赧然:“我錢包沒帶出來,你可以先幫我墊一下嗎?”以表誠意,她又道,“回學校了立刻就還你。”
池徹正起身,聞聲略驚地擡了擡眉:“你也沒帶?”
俞清昀有點懵:“啊?”
也?
沉着思忖須臾,池徹做了個決定:“沒辦法了。”
他忽地探身過來,拽起俞清昀手腕就往外快步走,急匆匆的。
男生腿長步伐大,俞清昀踉跄着跟在他身後,只得小跑才能勉強跟上他速度。
池徹虎口皮膚與她手腕緊密相貼,血管溫熱,脈搏湧動。
稀裏糊塗跟着跑了陣,俞清昀才逮到個空檔問出口:“不是還沒給錢嗎?”
“對啊。”走出飯店,拐過了個彎,池徹才停下腳步。
他比她高一個頭,往她身後看了眼,低回視線時順勢彎腰側頭,嘴唇貼到她耳邊很近的位置,聲音壓低:“所以沒辦法,只能帶你逃單了。”
突然的靠近,他灼熱氣息噴灑在耳畔。
俞清昀呼吸一緊,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怔了下,大腦才将他話語意思解析出來。
啊?
逃單?
呼吸再度收緊。
她很是震驚,內心也忐忑起來。心虛地看了眼周圍,才小聲商讨道:“逃……這樣不太好吧?”
池徹大言不慚:“有什麽不好?又沒有監控,好不容易跑掉了你還回去自投羅網?”
話是這麽說。
俞清昀抿抿唇,嘗試跟他講道理:“老板娘做生意也不容易——”
池徹單手插兜裏,人優哉游哉往牆邊一靠,理所當然地:“再說,外面堵那麽厲害,難不成要我開車回學校拿?”
“……”
雖然但是。
俞清昀糾結了下,正在遲鈍的腦子裏琢磨着對策,眼皮一擡,驀然撞見男生壓不住笑意的嘴角。
他頭略低着,右手握拳抵在唇邊,清了清嗓子。
眼底漾着沒想掩蓋的促狹意味。
腦子裏也在這一時刻,後知後覺将剛在停車收費口,池徹夾着紅票子遞給管理員的畫面推送了出來。
眼皮一垂,他垂在褲縫邊的指尖夾着的小票也正好落入了視線。
其實池徹點餐的時候就已經把錢付過了。
只是呢,啧,剛一對上女生乖巧又澄澈的小鹿眼,就忍不住惡劣心起。這張小票他也一直這麽光明正大地夾在指尖的,根本就沒打算藏過。
只是她竟還真被他這拙劣的把戲給騙到了。
俞清昀:“……”
睜得圓圓的眼睛霎時往下耷拉。
女生秀眉斂起,神色染上惱羞,雙頰也浮起緋紅,一掌就朝他拍了過去:“幼不幼稚!”
俞清昀聲線細軟,就算混進了惱意刻意咬重了發音也如同撒嬌一般,羽毛輕飄飄往他耳膜撓。
癢癢的,酥酥的,麻麻的。
她手小也嫩,勁兒更小,一掌拍到他手臂上還沒他平時給自己撣灰重。
池徹擡眼看了眼她。
面前的女生還嗔怒着盯着他看,胸口輕微上下起伏。
也不知道是被他氣的,還是剛才跑那一趟喘的。
這小身板兒,也未免太不禁折騰了。
凸出喉結滾了滾。
也就頓了半秒。
池徹恢複吊兒郎當混不吝的姿态,朝旁邊誇張地晃了下,捂住手臂,沒臉沒皮地開始碰瓷:“怎麽還打人呢你,好學生?”
俞清昀眼睫眨了眨。
在這瞬間回過神來。
她剛剛幹了什麽?
池徹還揉搓着手臂,動作在佯裝碰瓷,背後半截是白牆半截是透明落地玻璃。分界線将他颀長影子切割落在她身側,黑岩石般漆黑的瞳孔卻像盛滿了星星在閃着光,蠱惑又勾人的笑意從眸子裏溢出。
俞清昀也就是在這一刻,心髒沒由來地狠狠一跳。
血液湧動,耳膜嗡鳴,呼吸滞停,瞳孔擴大,嗓子發緊。
和池徹接觸過的掌心也像無端被放在火焰上炙烤了一瞬,開始朝內蜷縮發燙,有點痛,有點慌,又有點發紅。
池徹這人,他的壞和撩都像是骨子裏自帶的,早已和血肉野蠻生長連在一起,極為随意的一句話和一個舉動就讓人招架不住,忍不住臉紅心跳,只得節節敗退。
趁着這抹燙度還沒能蔓延至全身各個方位。
俞清昀立即轉身,埋着頭只顧往前走,磕磕絆絆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誰……那誰叫你騙人的……”
笑意繼續在唇邊擴大。
池徹盯着她略顯慌亂的背影看了幾秒,才雙手往褲兜一揣。
悠悠哉哉地幾步追上去,斜着肩膀,低頭,吊兒郎當地又扔下一句:“好學生,幹壞事的感覺怎麽樣啊?”
俞清昀沒說話,只顧着用手冰臉降熱度。
“喲,還真是好學生。”池徹揚揚眉,“這點兒小事兒都吓成這樣。”
“我哪有被吓到?”俞清昀下意識反駁,虛張聲勢。
“那你——”池徹忽地放緩了語速,拖着調子,意味深長,“臉紅什麽?”
“……”
俞清昀一噎,臉燙得更厲害了,立刻加快了腳步,胡亂扔下一句,“我、我是被熱的。”
然而還是被池徹一步就追上,他點點頭:“那為了給你降降溫,”
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的,他又嘶聲緊了緊外套,搓着手提議,“我陪你玩夜間游樂場吧?”
俞清昀:“啊?”
未等她給出回答,池徹頭轉了一圈,擡手沖一旁的旋轉木馬打了個響指:“就從這兒開始。”
東梁山景區下有好些游樂設施,幾乎算是個小型游樂場,不過和十年後的現在不一樣,那時候的游樂場都是各個游樂設施分開收費,也由不同的老板負責。
而池徹說的旋轉木馬便是其中之一。
俞清昀覺得自己已經跟不上這人的跳躍性思維了。
怎麽能有人剛剛還在說什麽幹壞事,這會兒就已經說起玩玩游樂場的事兒了。
于是她也被成功帶偏了。
俞清昀提取了個不重要的關鍵詞:“陪我?”
“對啊,”池徹一臉坦蕩,“你不是想玩游樂場?”
“我什麽時候說過?”聽他那肯定的語氣,俞清昀幾乎懷疑是自己記憶出了問題。
“沒說過嗎?”池徹聳聳肩,不在意道,“哦,那是我記錯了吧,我以為你們這些童年跟作業過的好學生們,都會憧憬這些玩意兒的。”
其實池徹這倒是猜對了。
游樂場确實曾是俞清昀小時候的一個願望。
俞清昀父親早逝,她印象中的父親形象都是從寥寥幾張黑白照片,以及俞華月的講述中得知,然後磕磕絆絆在腦子裏建模形成的。
而自她有記憶起,俞華月不是在去打零工的路上,就是在去借錢還債的路上。再後來她長大一點,俞華月和魏明澤成婚後,她的生活便由無趣變得動蕩了。
大概還真是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
俞清昀童年希冀童趣,少女時需要安穩,情窦初開時……便渴望那個和她完全相反,活得恣意灑脫,做什麽都随心所欲的一個人。
不過……
俞清昀心髒不受控地往下落了落。
池徹這麽聰明天才的腦子都會産生記憶偏差,應該是因為身邊來來往往的人實在太多了吧。
而今晚過去,她大概率又只會成為他生活中無足輕重的一個過客。
就和幾年前的那晚一樣。
命運不經意間朝她傾斜,有光肆意而出,但很快又合上的一個豁口。
……
“站那兒幹嘛?”走神的檔口,池徹已經買好了票,回頭朝她招手,“過來啊。”
俞清昀搖搖頭,将不必要的念頭抛至腦後。
然後擡腳朝他走過去。
換個方式看,至少這于她來講,又是珍貴無比,值得銘記的一天。
不是嗎?
這會兒游樂場人數适中,不用排隊,但也有十來個人。
旋轉木馬雖都是小朋友鐘愛之物,但也不乏有追求浪漫的情侶來玩。跟俞清昀他們一同上去的除了帶着小孩兒的父母,就還有幾對情侶。
檢票進場,雖有些難為情,但俞清昀還是挑了個白色木馬坐上去。
身後響起不大不小的腳步聲。
歡快的音樂啓動,設備緩緩開始旋轉。
還是沒忍住,俞清昀悄悄回頭看了眼。
池徹抱着雙臂,坐她斜後方的一個粉色木馬上。男生寬肩細腰,跨坐在木馬上,兩條腿長且勻稱,直接全掌着地還綽綽有餘,整個人懶洋洋的,眼睛被頂上燈光晃着,單眼微眯着。
五官自帶痞氣被暖色燈光中和了大半。
立刻捕捉到她視線,池徹望過來,眉尾輕挑,仿佛是在問她:有事兒?
俞清昀心髒似乎也随着他眉挑起弧度跳躍了下,耳廓溫度也攀升。
還好音樂聲逐漸加大,五顏六色的燈柱也随着音樂節奏搖來搖去,完全能掩蓋住心跳節拍和面色變化。
想到這兒心虛感便又消退了些。
俞清昀搖搖頭,索性被發現,便沒立刻轉回頭,視線又在池徹身上打量了下。
不知道看到了什麽,她忍不住挽唇,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小虎牙淺淺支在上唇。
“笑什麽。”池徹扯了扯唇,開口。
俞清昀咬咬唇将唇角拉下去,聲音低下去但也實話實說:“感覺我們倆在這兒還挺奇怪的。”
隔他們近的都是一對一對的。
有帶着自家小孩兒坐的父母,小孩兒放聲大笑唱歌,父母也做着鬼臉逗他們然後拍照。
而情侶們更是了,都坐在同個木馬上,或背擁或搭肩勾背,一對比一對親密。
這麽一對比,特別是池徹這麽肩寬身高的人孤家寡人地坐那兒,長腿跟着旋轉木馬節奏收縮又伸直,便更顯得有些違和感了。
“什麽?”池徹側過耳朵,似乎沒聽清。
音樂聲有點大,俞清昀下意識擡高了點聲量,換了個更清晰的說法:“感覺現在這兒除了帶小孩兒的,就只有情侶——”話還沒說完,她猝然一愣。
這話……
好像……
有點歧義。
池徹緩慢虛了虛眼睛,從鼻子裏“嗯”了聲,尾音稍稍上揚。
俞清昀雙手抱着中心杆,周遭景色緩慢旋轉,明明環境吵鬧,卻反而像放大了她的尴尬。
差點沒繃住神情。
她抿抿唇,佯裝鎮靜找補道:“我的意思是,好像除了我們,大家都是坐在一起——”
“……”
算了,俞清昀不忍直視地閉了閉眼,倉促轉回頭。
心說她還是閉嘴坐她的旋轉木馬吧。
身後卻傳來一道不輕不重的“啧”聲:“你說什麽?不好意思,沒聽清。”
話這樣說,但他那語氣賴賴唧唧的,綴滿了斂不住的笑意。
很明顯,就是,聽得,一清二楚的。
“沒什麽。”俞清昀權當沒聽懂,裝傻順坡而下,“沒聽清就算了。”
“真沒事啊?”池徹笑着說,“俞清昀。”
“嗯,”她還是那句話,“真沒事。”
池徹懶懶應了聲:“哦。”
倏地,餘光裏的身後,一條長腿慢悠悠往這頭一跨,緊接着,一道黑影壓下來。
男生身體自帶的滾燙熱度,混合着極淡的檀木沉香從身後包裹蔓延上來。
池徹毫無芥蒂地坐到了她身後,跟她同一匹木馬上。
從永遠彼此追逐卻永遠保持相同距離的另一匹木馬,來到了咫尺之間的她身後。
隔得很近,他的喘息和唇瓣上的細小絨毛仿佛就貼在她發鬓。
俞清昀整個人僵住。
一動不敢動,就連呼吸都暫停。
池徹也沒說話,就這麽坐着,跟她僵着,沒動靜。
俞清昀沒轉頭,但卻十分莫名其妙地,竟能用後腦勺,看到他嘴角若有似無又勾着壞的笑意。
半饷。
到底還是俞清昀先憋不住氣:“你坐這兒來幹嘛?”
“啊,”池徹笑笑應了聲,“我坐這兒來幹嘛?”
“……”俞清昀肩胛骨緊繃得都要裂開了,“我怎麽知道你坐這兒來幹嘛!”
“那你猜我坐這兒來幹嘛。”池徹開始耍無賴。
兩人就這麽在歡快的兒童音樂聲中,在緊密相貼的位置上,壓着嗓音打着啞謎。
俞清昀頭皮一陣陣發麻:“我不猜。”
“猜猜。”
“猜不到。”
“……”
過了好一會兒。
低低沉沉的聲音不疾不徐自她腦袋斜上方響起。
池徹語調閑閑地,就跟完全看透了她心思似的,優哉游哉吐了句話出來。
“還猜不到?我說,好學生,”
他從鼻子裏很輕地發出了個聲,分不清是哼還是呵,“你不就這個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