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七束光
長北大學為了學生的全面發展,規定所有學生每學期都必須選修至少一門別的學院的課程。
俞清昀這門課名稱是《無人機攝影美學》,是隔壁機械學院開設的課程。當時網上開放搶課時她正在兼職,等她忙空後再登錄學校網站選課就只剩這門課還有名額了。
後來聽說了這件事的林嘉和溫雯對俞清昀表示了十分的同情。
因為這門課任課老師是長北大學出了名的理工界滅絕師太,一門選修課搞得跟專業必修課一樣嚴格,稍微不注意還會挂科學生。更巧合的是名字還跟金庸筆下的滅絕師太本太一模一樣,叫郭豔青。于是選這門課的學生都被大家戲稱為郭門烈士。
林嘉說要不是這位郭師太本人在學校管理層有點話語權,這門課早被郭門烈士們集體抗議取締了。
上課地點在機械學院院樓三層盡頭的階梯教室。
時間還來得及,俞清昀慢吞吞地爬樓梯。
轉過一層拐角,看到弓着腰跟在自己半層樓後躲躲閃閃上樓的周振洋。剛剛聽她說了那話後,周振洋欲言又止地動了動唇,臉都漲得通紅,卻半天沒擠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俞清昀當時還站在原地等了幾秒,結果還是沒等到後文。
索性轉身走了。
眼睛都沒眨,俞清昀移回瞳孔,繼續上樓,腳步不動聲色加快了些。
這堂課第一節 課一來,郭師太就給所有學生來了個下馬威——
每節課必點名,無故缺課直接挂科,無補考只能重修;全班四十九人根據選課順序分為十個小組,每節課都要以小組為單位坐在一起,課內要互相讨論;課後要共同完成課後作業,并分組上臺展示。
俞清昀選課時間晚,在最後一組,人數的關系她這組只有四個人,坐在教室最右邊的後面。
到教室的時候班裏只稀稀拉拉來了不到十個人。
俞清昀在規定的位置坐下,擡頭看了眼挂在正前方的時鐘,還有不到十分鐘就上課了。
果然,兩分鐘後,前後門像是忽地被放開了水閘門,一大群人擁擠着吵吵鬧鬧魚貫而入。
選這門課的大多都是對選課不太上心,心思還沒回歸到學習上的學生,一時間,整個階梯教室都充斥着各種刺鼻香水味和男生汗臭味。
俞清昀聞着有點不舒服,起身去跟她隔着一個過道的窗邊開了半截窗戶。
回來時她的三個組員已經都到了,一個男生坐她身後,還有兩個女生和她隔着一個位置坐在她右邊。
男生叫孟漢陽,是體育學院的,頭發是貼頭皮的寸頭,長得還挺好看,是陽光小奶狗的類型。身上還穿着汗涔涔的籃球服,大概是剛打完籃球趕過來的。
他很自來熟,大概人生字典裏也沒有尴尬二字,上節課坐在俞清昀身後自顧自地跟她聊了一個半小時,從他是怎麽走狗屎運考上長北大學的一路說到選課那天睡到下午起床發現只剩這一門課可選的絕望心理。
——即使俞清昀全程回應的話語都不超過一個嗯字。
另外兩個女生是藝術學院的。
坐得離俞清昀較近的,正是之前在健身房并沒有認出她的趙妙然,池徹的女朋友。
俞清昀轉身拿書時餘光不小心帶到那頭。
趙妙然此刻正擰着漂亮的眉毛盯着手機屏幕一動不動,看樣子像是在等什麽消息,而她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來自右邊她自己的對話框。
俞清昀頓了頓,繼續拿書。
将書擺到桌面時,俞清昀聽到趙妙然身邊同伴勸解她說:“別急嘛妙然,他不是說今天有事嗎?說不定只是沒看到消息,一會兒看到了肯定會回你的。”
趙妙然卻絲毫沒被安慰到,反而愈發焦慮:“但是他今天下午——”
整個階梯教室突地極為默契得安靜下來。
同伴扯扯她衣袖,眼神示意她滅絕師太進來了,讓她趕緊把手機收下桌。
趙妙然只得撇撇嘴,把手機甩到抽屜裏。
俞清昀也擡頭往講臺上看去,手裏卻還無意識地将兩本書對整齊,又将筆放在和桌面線條平行的位置。
她有很嚴重的強迫症,屬于自己的領地裏必須幹淨整齊有序,才能讓她心裏具有安定感。
郭豔青穿着米色大衣連衣裙,一手提着公文包,胳肢窩裏夾着幾本書,另一手握着保溫杯。
連線眼鏡架在鼻梁正中央,就這麽縮着下巴邊盯着滿教室的學生看,邊不緊不慢地走進來。明明嘴角是微彎着的,周身卻有股不怒自威令人瑟瑟發抖的工科女教授氣場。
她走到講臺正中央,不急着板書,也不急着說話,就把書往講臺上一摔,盯着下方沒動。
不到兩秒,僅存的一點竊竊私語都消失殆盡,整個教室落針可辨。
郭豔青這才滿意地微揚起下巴,把點名單從她公文包裏抽出來:“點名,全體起立,點到的坐下。”
教室裏響起稀稀拉拉的連體排椅和鐵杆碰撞的聲音。
借着這聲音的掩護,身後的話痨孟漢陽湊到俞清昀耳邊吐槽道:“這滅絕師太真是花樣多,我他媽這是本升小了吧。”
排椅聲音消失,孟漢陽也連忙閉嘴。
郭豔青開始點名。
剛點了幾個名字,教室裏前門倏地傳來一道懶散的男聲:“報告。”
他聲線磁沉,帶有金屬感,非常具有辨識度。
聲音也不大,但不知是語氣太過不鹹不淡,還是教室裏過于安靜導致的,他這突兀插進來的一句在這會兒倒顯得有點狂妄。
教室裏所有人視線齊刷刷朝那頭看去。
緊接着,俞清昀注意到前排好些人眉頭開始飛舞,有女生忍不住交頭接耳,好些男生也像發現了什麽新大陸般驚詫,教室裏即刻響起小聲的談論聲。
趙妙然同伴盧慧坐在外面,先一步看到門口站的人。
她興奮轉頭,手背掩唇扯趙妙然,壓低聲音道:“池徹!是池徹學長!看吧!我就說吧!他這不是來陪你上課,來哄你來了嗎!”
趙妙然明顯也看到了,臉因驚喜而疾速漲紅,嘴角抑制不住上揚,說不出話。
隔着一個座位,俞清昀仿佛都能感受到她耳根傳來的熱度。
剛好前排有人被點到名坐下,俞清昀透過人群縫隙,瞥見池徹颀長挺立前門的身姿。
男生肩寬腿長,身型比例優越,嘴角挂着肆無忌憚又渾不在意的淡笑,衛衣衣擺不算整齊地堆在胯骨,襯出一雙休閑褲均勻裹住的長腿。
心裏有什麽地方不合時宜地癢了癢。
但又即刻意識到什麽,然後歸于平靜。
俞清昀轉了頭,将視線暫時投向了窗外。
來不及去招呼臺下紀律,郭豔青看到他後所有五官都皺了起來。
“池徹?”
“喲,您知道我?”
池徹眉頭揚了下,插科打诨般語氣,“還挺榮幸。”
郭豔青擡手取下老花鏡,沒搭理他,嚴肅道:“你來做什麽?攪亂我課堂?”
池徹絲毫沒被郭豔青氣場吓到,反而姿态愈發游刃有餘。
“哪敢吶我,我是來——”
他視線慢慢悠悠地在臺下晃蕩了一圈,最後拖着調子,目光朝俞清昀座位方向投過來。
所有人視線也都跟着他指引不約而同投過來。
俞清昀當然不會自作多情認為是自己。
自然也不會是她。
盧慧迅速低聲接道:“——是來陪女朋友上課的。”
身邊趙妙然剛降下點溫度的臉又騰一下紅了起來,她羞赧地拍了盧慧一下,盧慧捂嘴偷笑。
“陪女朋友?”
隔得很近的孟漢陽也聽到了盧慧這句話,他特沒眼力見地躬身問俞清昀,“我靠!組長你牛逼啊,池徹女朋友原來是你啊?”
俞清昀選課順序正好倒數第四,被郭豔青指定成了這組組長。
俞清昀:“……”
她舔舔唇,還沒來得反駁,一旁趙妙然聞聲不可置信地轉頭怒視他:“你是不是有病啊?眼睛有問題就去治好嗎?”
孟漢陽被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打得一頭懵:“我他媽——”
正好這時,那頭池徹聲音悠哉落下,他視線早已轉了回去:“是來蹭課的。”
“蹭課?你?”郭豔青眼神打量他,眸光涼飕飕的,“我可聽院裏其他老師說你自己選的課都逃,你還會來蹭我的課?”
池徹一臉坦蕩,對答如流:“是,因為那些課都太簡單,沒聽的必要。”
輕狂得不行。
下面有學生忍不住“哇哦”出了聲。
像跟引線,随即引發了全場的哄堂大笑。
一衆笑聲中,俞清昀低下頭對齊被碰歪的書本,忽然聽見前面那組有人疑惑地問同伴:“我靠,他怎麽這麽狂啊。”
“這你就不懂了吧,”同伴應該是跟池徹同院的,立馬跟他科普,“你們只知道他帥得出名,但他在我們專業那可是金字塔頂端的天才人物,高中時就把無人機和人工智能什麽的玩得飛起,國內外大大小小獎項得了一大堆,而且人去年可是保送進長北的。”
俞清昀指尖無意識揉搓着書頁。
這人說的沒錯,從她認識池徹以來,他就一直是天之驕子,也不怪如此多的女生對他前仆後繼。
那人聽了下巴都要掉了:“日,這麽牛逼?”
“昂,”同伴與有榮焉地昂起頭,“你以為。”
“笑什麽笑!安靜!”
郭豔青拍了下桌子,繼續問池徹,“哦,那你覺得我這課有聽的必要嗎?”
“那當然,”池徹臉不紅心不跳地笑着開始胡謅,“郭教授,您那麽優秀,您的課當然是受益匪淺的。”
“淨瞎扯。”郭豔青嘴上是這麽說,但松弛下來的表情證明這話對她很管用。
已經耽誤了挺長時間,她故作嚴肅地清了清喉嚨,手往下指了指跟池徹道,“行了,自己去找個位置坐下。”
池徹雙手往褲兜裏一揣,大搖大擺往裏走。
根本不帶猶豫的,徑直路過講臺,朝右後方走去。
郭豔青低頭看名單繼續點名。
教室裏雖說是安靜下來了,但九成以上的目光還是忍不住跟随着池徹的身影。
其中跟得最緊的當然要屬趙妙然。
雖然她那心心念念的男朋友直到走近了,才大發慈悲地将視線朝她這頭投過來。
“阿c——”
趙妙然擡手,小聲喊出聲。
只是後一個“徹”字還沒喊出口,她便發現池徹眸光輕飄飄佛過了她,落到了和她隔一個位置的女生身上。
然後,她看見她男朋友停在那女生桌邊,雙手仍懶痞插在褲兜。
眼皮不慌不忙往她側臉方向垂,漫不經心地道。
“同學,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