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謹公公睡夢中突然驚醒,身子一個激靈,從椅子上出溜下去,爬起來就往裏屋跑。
揭開門簾,柔和的燈光下,皇上安靜躺着,琉璃坐在床邊,上身趴在床上,一只手握着皇上的手,也睡着了。
“剛睡着,別打擾她。”慧妃在身後說道。
謹公公忙忙退出,讷讷說道:“她一個姑娘家,照顧皇上到底是不便。”
“她吩咐了外面的小黃門,每隔一個時辰進來聽喚,輕而易舉解決了所有的不便。”慧妃笑道,“沒想到這丫頭照顧起病人來,竟如此娴熟。”
“她可是被父母當做公主養大的。”謹公公道,“怎麽可能會照顧病人?”
“我看着挺熟練的,不像是頭一回。”慧妃道,“這丫頭處處讓人驚喜,難怪皇上喜歡。謹公公,皇上去西域的時候,怎麽遇見她的?”
謹公公一聲輕咳:“老奴不敢亂說,等皇上醒了,娘娘自己問皇上吧。”
慧妃切了一聲:“不說拉倒,那就說說皇上的病,今年秋冬,皇上的身子與往年相比,可有什麽異常?”
“沒什麽異常。”謹公公說道,“也許是因為琉璃進了宮,皇上心情大好,精神也分外健旺。往常年因為畏寒,一到冬天就呆在宮中,幾乎不怎麽外出,今年帶着琉璃出宮到處玩耍,踏雪堆雪賽馬登山逛夜市,玩耍得不亦樂乎。”
慧妃瞪大了眼:“還說沒有異常,這不就是異常?”
“這是好事啊,怎麽就是異常了?”謹公公不解問道。
“一個體寒的人,突然不怕冷了,頂風冒雪到處亂跑,不是異常是什麽?”慧妃手指劃拉着醫案,“皇上吃的藥,都在這兒了?可還有別的?”
謹公公猶豫片刻,說道,“還有一樣,皇上每日服用藏靈芝。”
“藏靈芝?”慧妃兩眼一亮,“書上說是雪域聖藥,我只聽過還沒見過,快拿來讓我瞧瞧。”
謹公公皺眉道:“慧妃娘娘還是先說皇上的病情,等皇上病好了,別說瞧瞧了,送給你兩支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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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說定了啊,別忘了。”慧妃說道。
謹公公承諾說不會,慧妃問道:“皇上每日服用藏靈芝,怎麽個服用法?”
“秋分開始,每日服用,到春分時止,而且定量,不能多不能少。”謹公公道。
“終生服用嗎?”慧妃問道。
“皇上從二十一歲開始服用,大師說需要十年,到三十一歲時止。大師還說,皇上三十二歲的時候,他會再次前來,為皇上診治。”謹公公道。
“太醫院可知道此事?”
“不知道,太醫院醫囑喝參湯的時候,老奴就悄悄用藏靈芝代替。”
“如此一來,補藥沒有喝多。”慧妃沉吟着,“這藏靈芝會不會出岔子?”
“不會。”謹公公道,“鎮國公每年派專人采買,專人送到京城,直接送給我,我來保管,我來研磨成粉,每日稱重泡水,絕不假手他人,要是出岔子,那就是我出了岔子。”
“那不可能。”慧妃道,“這就奇了,總覺得皇上的症狀,像是補得過了。”
“這麽說來,藏靈芝不能再喝了?”謹公公忙問。
“暫時不要喝了。”慧妃點頭,“頭一次吐血的時候,若是太醫院開一些清熱解毒的藥方,也許就不會有第二次,可太醫院認為,吐血則血虧,給開了補血的藥,當時是好了,可再犯的時候,則來勢洶洶,又加上……”
慧妃不說話了,謹公公嘆息:“又加上我這個老蠢材,堅持給皇上服用藏靈芝,生怕落下一日,才會雪上加霜。”
“就算你不給,皇上也不依吧。”慧妃道,“皇上這些年身子好轉,只怕是極為依賴這藏靈芝。”
“是。”謹公公道,“皇上最厭煩喝藥,只有對這藏靈芝,如飲甘露。”
“暫時清淡飲食,只喂粥和羊奶,不用藥,更不用補。”慧妃嚴肅看着謹公公,“這是我的醫囑,請務必遵守。”
謹公公忙說明白。
“既然明白了,此事先擱下。”慧妃伸手道:“拿兩個藏靈芝來,給我瞧瞧。”
謹公公無奈,起身拿去了。
琉璃只是趴着養神,并沒有睡着,将二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握着皇上的手緊了緊,輕聲說道:“就知道是有人害你,還是很隐蔽的手法。你看啊,采買靈芝的人可靠,送靈芝的人可靠,直接送到謹公公手裏,更加可靠,這靈芝由謹公公保管,謹公公研磨稱重泡水,似乎每一個環節都不會出錯。”
琢磨着又嘆息道:“我兩日三夜沒有睡覺,腦子裏好像一團漿糊,什麽都想不出來,你看着吧,我早晚會查出此案,給你出氣。”
說着話歪頭看向漏刻:“離天亮還有些時候,我也睡會兒,你要是醒了,就喊我,喊不醒就使勁掐我。”
說着話擡頭看向皇上,鼻息均勻睡顏安靜,嘴唇潤濕着,仿佛敷了薄薄一層水,放下心趴着睡了過去。
睡夢中被一陣吵嚷聲驚醒,連忙直起身子,揉着眼睛看向皇上,皇上依然在昏睡,只是眉頭微皺,似乎也被吵得不耐煩。
喂他喝兩口水,試一試額頭溫度,又為他擦了臉,外面的吵嚷依舊,一聲高過一聲,她忍無可忍,攏一攏頭發起身向外。
來到外間繞出屏風,站在隔門一側,大殿明間中的吵嚷聲清晰傳來。
就聽一個人男人怒氣沖沖說道:“皇上已到這般光景,就應該将牛黃清心丸壓在舌下,清醒過來後參湯吊命,好讓皇上交待後事。”
“皇上昨夜裏已能少量飲水,還喝了一些稀粥,分明是有所好轉,怎麽就到了要交待後事的地步?”聲音溫和不急不躁,應該是文昌郡王。
“宗令大人說的交待後事确實不妥,不過前朝事務無人做主,總要皇上說句話才好,老夫也覺得,可以試試牛黃清心丸。”一個老成持重的聲音說道。
“如今正值過年,二月二之前,除非有重大事務,君臣都無需上朝,何來的前朝事務?難不成相國大人在府中不夠威風,更喜歡上朝顯示威嚴?”說話的人有些油腔滑調,好像是文忠郡王。
劉相國怒喝一個你字,一個蒼老的聲音打斷了他:“太醫院既診不出是何病症,就該到宮外請來名醫診治,免得延誤皇上病情。”
“林太師是老糊塗了,宮外請來的野郎中,若是看出個好歹來,你可能承擔得起後果?”一個粗魯的聲音說道。
“秦隋,讓開。”又一人霸道說道,“皇上是好是歹,總得讓大家夥瞧瞧。”
“不行。”就聽秦統領說道,“除非皇上宣召,誰也不許進去。”
“我是太醫,總能進去瞧瞧吧?”太醫院提點張大人說道。
“謹公公讓你進去,你才能進去。”秦統領毫不容情。
“那個死太監躲起來了。”又是那個粗魯的聲音:“王謹,你出來,你是不是趁皇着上病重,想要挾天子令諸侯?”
“不光是王謹,文昌郡王和文忠郡王只怕也有此意。”一個人陰恻恻說道,“皇上沒有皇嗣,他們的兒子有望登上帝位,而且都是兒皇帝,他們以後就是攝政王。”
“還有秦統領,你阻攔皇上蘇醒,是不是在為自己的妹妹出氣?”又一人陰陽怪氣說道。
來來回回各持己見吵作一團,琉璃聽了一會兒,覺得他們再吵不出什麽新鮮,從隔間走出,大聲說道:“皇上剛剛醒過來了。”
一時間沒了任何聲音,衆人表情不一,齊齊向她看了過來。
“皇上醒來後,問誰在外面吵鬧。”琉璃又道,“我特意出來,看看都有誰在,又吵鬧些什麽,也好回皇上的話。”
剛剛大聲吵嚷的幾位都緊閉了嘴巴,默不作聲。
安靜中一人率先出聲,喝問道:“你是何人?”
聲音裏餘怒未消,應該是着急讓皇上交待後事的宗令大人。
“我是坤寧宮的宮女,皇上去往後宮的時候,我常在跟前侍奉,皇上誇贊細致周到,對我甚為滿意。如今皇上病了,皇後娘娘特意派我來福寧殿侍奉皇上。”琉璃聲音清朗說道。
“皇上真的醒了?”這位須發花白一臉嚴肅,應該是劉相國,德貴妃的父親。
“真的醒了。”琉璃鄭重點頭。
一人向前幾步,兩眼一瞪,殺氣騰騰:“小丫頭,你要是敢撒謊,爺砍了你的腦袋。”
琉璃看着那雙眼睛,再想一想這粗魯的言行,心裏哦了一聲,此人應該是魏統制,麗妃的哥哥。
笑笑問道:“皇上醒了,這是好消息,這位大人為何不願意相信?”
魏統制被噎得說不出話,鐵青着臉後退一步,又有一個着郡王冠服的人往前湊了湊,陰恻恻說道:“皇上既醒了,還請賜見。”
琉璃看他一眼,昂然道:“皇上說了,這些人吵死了,讓文忠與文昌留下聽喚,其餘的人,都給朕退下。”
衆人躬下身去,眼角的餘光看着身旁的人,誰也不肯先退。
秦統領手握上腰間寶刀的刀柄,低聲喝道:“皇上有旨,各位還不退下?”
劉相國說聲謝主隆恩,帶頭向外退去。
其餘衆人不情不願跟着後退,漸漸走得幹淨。
琉璃看向文昌郡王,文昌郡王正呆愣看着她,忙過去小聲說道:“先不要告訴明月,詳細的回頭再說。”
文昌郡王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文忠郡王湊了過來,熟絡得問道:“琉璃,皇上真的醒了?”
“真的醒了。”琉璃輕笑,“醒了一小會兒,說幾句話,要幾口水喝,就又睡了過去。”
說着話轉身向裏,秦統領看着她,欲言又止。
兩眼布滿紅絲,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顯見是擔憂皇上的病情。
“皇上好一些了,放心吧。”琉璃小聲說一句,快步回到寝室裏間。
謹公公與慧妃不知從那兒冒了出來,正在病床前守着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