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次日起來的時候,因夜裏睡得不安穩,頭有些昏昏沉沉的,琉璃想着,不如幹脆裝病,就不用去福寧殿送湯了。
在床上賴一會兒,覺得裝病太難受,還不如起來。
到皇後面前聽差的時候,皇後昨日的氣已消了大半,待到妃子美人們陸續前來請安,皇後的氣幾乎全消。
今日人來得分外齊整,德妃,俞美人,秦美人,丁美人,能來的都來了。
“昨日我失态了。”皇後待衆人坐下,率先開口說道,“我是太喜歡素羅,不能親手撫養她,心中太過失望,以致傷心失态。”
“臣妾也一樣傷心。”德妃忙道,“不過一想到素羅能養在生母膝下,臣妾又覺得十分欣慰。”
“皇後娘娘與貴妃娘娘的恩德,臣妾感激不盡。”俞美人忙道,“待到午後和暖的時候,再抱着素羅過來看望皇後娘娘。”
“不必。”皇後笑道,“天氣再是和暖,也已經立冬,還是我過去看她吧,免得來回路上着了冷風。”
“臣妾多謝皇後娘娘體恤。”俞美人忙道。
“昨日素羅的滿月宴沉悶了些。”皇後笑道,“我早起已經吩咐下去,一撥人準備德妃的晉封儀式,另一撥人前去啓祥宮收拾,過些日子,咱們這宮裏再好好熱鬧熱鬧。”
衆人齊聲稱是。
琉璃立在一旁瞧着心想,人家們都能裝得沒事人一樣,我應該也能。
捧着湯缽到了福寧宮,心中又有些惴惴,後悔自己沒有裝病。
正探頭探腦的時候,謹公公瞧見她,笑着走了過來,比手說請。
琉璃陪了個笑臉:“謹公公,我身子有些不舒服,湯既然送到了,這就回去。”
“怎麽不舒服了?”謹公公攔在面前,一副不許走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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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跺一跺腳:“跟你老人家說實話吧,昨夜裏我說了不該說的話,惹皇上生氣了,有些怕見皇上。”
“皇上沒有生氣,昨夜裏回來還畫畫呢,畫到夜半才睡。”謹公公笑道。
“果真沒有生氣?”琉璃不置信問道。
“沒有生氣,皇上也沒空生氣。”謹公公道,“今日早朝議的事多,散得晚,下朝後剛喝兩口茶,衣裳都沒來得及換,定國公來了,定國公每回一來,至少兩個時辰不走。”
琉璃心中一喜,這麽說來,今日不會見到皇上了?
謹公公照例帶她進了西室,進去一眼瞧見炕幾上放着一幅畫。
畫中的女子明眸皓齒,雙耳挂一對金環,腰身細瘦,身上布滿豹紋,美麗野性,豔光逼人。
謹公公看琉璃沉浸在畫中,悄悄離開了。
琉璃看一會兒畫,目光在旁邊架子上尋找,果然有幾本《山經》。
她翻開來尋找武羅女神篇,書中所畫沒有色彩,只有寥寥幾筆,又因年代久遠,有些模糊,炕幾上展開的畫則生動傳神。
她看一會兒書,謹公公走了進來,笑道:“可以走了,回去吧。”
琉璃合上書放回原處,看一眼幾上的畫,轉身欲走,謹公公說聲等等,将畫軸卷起,遞在她手中笑道:“皇上說,是給你畫的。”
琉璃手一顫,将畫緊緊握在手中,出了偏門下了石階,忍不住回頭看去。
她想起謹公公所說,皇上昨夜裏回來還畫畫呢,畫到夜半才睡。
心裏也跟着一顫,兩腿竟有些發軟,慢吞吞回到坤寧宮,卻見秋榮與春芳站在殿外廊下。
春芳看她走得越來越近,伸手攔她一下,嗔道:“皇後娘娘有貴客,怎麽不知回避?”
“瞧着臉色不太好。”秋榮道,“昨夜裏聽見你很晚才睡,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頭有些發沉。”琉璃捂一下額角。
“回房歇着去吧。”秋榮忙道,“今日就別倒立了,血往上沖,得多難受。”
琉璃應一聲是,将湯缽交給旁邊立着的小宮女,回房去了。
“那孩子手裏拿的什麽?”春芳小聲問秋榮。
“好像是一幅畫。”秋榮笑道,“有時候拿一本書,還有的時候拿一包好吃的。”
“好吃的我也吃過。”春芳笑道,“難不成還有盼頭?咱們宮裏可又空出一個妃位。”
“不知道。”秋榮搖頭。
春芳切了一聲:“我還不知道你?就盼着這丫頭能上去,你在宮裏也多一座靠山。”
秋榮笑笑:“我有皇後娘娘做靠山就夠了。”
“咱們倒是想靠呢,皇後娘娘最倚重的是裏面那位,幾乎言聽計從。”春芳撇嘴道。
“對她言聽計從,可也離不開咱們呀。”秋榮道,“別想那麽多,各司其職就好。”
春芳扭臉向裏張望:“今日也不知有什麽重要的事,一大早就召見。”
秋榮拉着她走得遠些,對她搖搖頭:“不該知道的,咱們不用知道。”
殿內皇後紅着眼圈:“媽媽,我就是覺得委屈。”
“不過是個公主,養着反而累贅。”閻媽媽道,“依奴婢看啊,皇後娘娘得将心思擱在為皇上綿延子嗣上。”
皇後說個我字,又紅了眼圈。
“不是說你。”閻媽媽拍拍她手:“是讓皇上多寵幸後宮,那麽多妃子美人,甭管那一個生下皇子,你都是嫡母。”
“近來不知怎麽着,索性不進後宮了,我也無能為力。”皇後無奈道。
“只要他身子沒病,辦法有的是。”閻媽媽一笑,“後宮這些舊人厭煩了,納新的就是。”
“媽媽府上那位美人如何了?”皇後忙問。
閻媽媽得意笑道:“天生尤物,不知得迷死多少男人。”
“皇上跟其他男子不一樣。”皇後搖頭。
“不一樣也是男人。”閻媽媽笑道,“你設法讓她進宮就是,只要進了宮,很快就能有好消息。”
“那我可就等着了。”皇後依然愁苦。
“空出的那個妃位,也得盡快補上。”閻媽媽道,“就剩三年了,在這三年之內,皇上子嗣越多越好。”
“就剩三年是何意?”皇後不解問道。
閻媽媽聲音壓得很低,幾乎貼着皇後耳朵說道:“有一位高人看過了皇上的生辰八字,說是此人注定短壽,年不過三十二。”
皇後張大了嘴,半晌咽下一口唾沫,搖頭道:“不會……”
“怎麽不會?”閻媽媽道,“他的母妃生來體弱,沒活過三十。他和他的母妃一樣,在娘胎裏就有病,從小到大一直病病歪歪,後來好像是吃了西域來的聖藥,才一日好似一日,可聖藥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只能延命不能長壽。”
皇後又說一聲可是,閻媽媽打斷她:“你仔細想想,你們剛成親那會兒,他是什麽模樣,如今又是什麽模樣,是一個人嗎?”
“那會兒的皇上俊秀飄逸,這些年總是臉色蒼白,身子也瘦了很多……”皇後啊得一聲捂了嘴,“這麽一想,确實變了個人似的。”
“不到三十的人,正該健旺呢,他卻如此模樣,分明是耗了本元,一副枯竭衰弱之相。”閻媽媽道。
皇後落下淚來:“那我豈不是早早的就要做寡婦?”
“也沒什麽不好,皇上一沒,幼子登基,娘娘就是太後,做了太後,就不會像如今這般,還得看皇上臉色。”閻媽媽臉上竟有笑意。
皇後垂淚不語。
“娘娘想想端敬太後和康頤太後,就明白了。”閻媽媽循循善誘。
皇後含淚道,“端敬太後不必說,是皇上的嫡祖母,皇上對她畢恭畢敬,康頤太後是先帝的皇後,皇上心裏再厭煩她,還是讓她保有太後該有的體面。”
“是啊,皇上在前朝如何雷霆手段,回到後宮都得敬着太後。”閻媽媽握住她手,“娘娘想想以後的風光,實在不必傷懷。”
皇後拭去眼淚,點了點頭。
“別的都不要去想。”閻媽媽語重心長,“眼下最重要的,是皇嗣,皇嗣。”
“若是一直沒有呢?”皇後問道。
“沒有也不怕,與皇上平輩的郡王有好幾位,從他們的孩子裏挑選一位繼承大統就是。”閻媽媽目光灼灼,“無論那一個繼位,你都是太後。”
皇後點頭:“我明白了。”
“不過,有嫡子才是最好,可以省去許多麻煩。”閻媽媽道。
“我入宮之前曾受老祖宗教導,知道皇嗣是重中之重,這些年我幾乎用盡手段,可皇上于房事上總不熱衷,我也無可奈何。”皇後皺眉道。
“娘娘只是提醒、規勸、試探、投其所好,那也能叫手段?”閻媽媽搖頭,“等我調教的美人兒進來,讓她幫着娘娘施展,娘娘才會知道什麽是手段。”
“那我可就等着了。”皇後疑惑道,“之前媽媽怎麽沒教過我?”
“之前不是說身子有病嗎?只好順其自然。”閻媽媽道。
皇後嘆一口氣,猛得攥緊了閻媽媽的手,“媽媽,他真的只能活三十二?高人的話就那麽準?我與他之間雖然情薄,也沒到盼着他去死的地步。”
“高人的話也不能盡信,不能那麽精确。”閻媽媽搖頭,“不過呢,先帝遴選太子之時,欽天監就說過,皇上乃是短壽之相,可先帝惹不起鎮國公,只好選了他。”
皇後垂頭默然,閻媽媽拍着她手:“咱們婉貞出生時滿室紅光,每一個算命的都說你是娘娘命,你生來就是要做皇後的,婉貞啊,你只要牢牢守住皇後的位子,等到做了太後,你就是全天下最尊貴的女子,再無人可以掣肘。”
“到時候,我會為齊家做得更多。”皇後雙眸中迸射出異樣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