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窗外的雨勢漸大, 将合攏的玻璃窗敲出了噼啪的聲響。
時矜剛從浴室走出,房間的門就被人敲響了。
客棧裏會來找他的只可能是一個人。
時矜放下擦拭着濕發的毛巾, 拉開房門。
門外的人站的很随意, 但耐不住他身形高大,長手長腳的往門口一站,直接就堵住了半個門框。
見門打開, 郁辭擡起眼皮,目光在時矜身上飄了一圈:“不錯。”
時矜眼底浮上些許疑惑:“什麽不錯?”
郁辭端着手上的托盤走進房間, 聞言他挑了挑眉,語氣裏染了笑意:“淋雨之後知道照顧自己了, 自然不錯。”
時矜知道他這是在調侃自己。
他抿了抿唇,耳根莫名有些熱意。
為了逃避這個話題, 他将目光放在男人手中的托盤上:“那是什麽?”
郁辭松了手:“姜湯。”
雪白的白瓷碗被放到桌上,辛辣的氣味便在空氣中纏綿着蔓延。
“山裏氣候跟外面不一樣,你淋了雨, 要喝點姜湯驅寒。”
時矜的眉毛在聽到姜湯這兩個字的時候就蹙了起來。
盯着那碗暖黃色的液體猶豫了兩秒, 他開口:“我已經換了衣服, 不會感冒。”
郁辭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桃花眼裏笑意加深:“我放了紅糖, 不辣的。”
時矜還在遲疑。
郁辭挑了挑眉,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室友原來有這麽孩子氣的一面。
小孩要怎麽哄來着?
把藥吃了就給你買糖?
他想了想, 學着過年時在鐘靈那看到的哄孩子方法, 語氣放柔:“乖,把它喝了, 回去我給你買蛋糕。”
時矜的表情一頓。
他這是把自己當小孩哄了嗎?
時矜動了動唇, 想開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算了。
他沉默兩秒, 在郁辭莫名亮着光的眼神下端起瓷碗, 将裏面的姜糖水一飲而盡。
摻了紅糖的姜湯确實比純姜湯少了些辛辣,只是那股子姜的味道卻依舊揮散不去。
時矜咽下最後一口姜湯,只覺得自己像是掉進了姜山。
他不動聲色的将碗放回托盤,委婉的下了逐客令:“我想睡會覺。”
郁辭也沒打算多留。
他到這裏除了是來看望陳姨,還有另外一件事要做。
如果不是擔心他這個室友不會照顧自己,又把自己折騰的感冒,他現在應該已經出去了。
他端起托盤,出門前還囑托了一句:“如果有不舒服要跟我說。”
時矜點頭:“好。”
房門關上。
在喝完房間裏的最後一瓶水之後,那萦繞口腔的姜味總算是消散殆盡。
時矜放下杯子,耳邊聽着雨水敲打房檐的沙沙聲響,倒還真湧上了些許朦胧的睡意。
濕潤微涼的空氣最适合蓋着薄被入睡。
幾乎是在閉上眼睛的下一秒,迷糊的意識就被睡意拉拽着拖入了黑暗。
然而時矜還是高估了自己的身體。
清淺的睡眠在睡到一半就變得異常難受,鼻子像是被人用什麽給堵上了,呼吸變得格外困難。
吐出的氣體帶着滾燙的熱意,隐隐約約似乎還有辛辣的姜味,連帶着将他的皮膚也熏蒸的開始發燙。
朦胧間他試圖掀開壓着自己的被子,卻發現手腳像是像墜了千斤的石塊,沉重的連動彈一根手指都困難。
渾身發軟的感覺實在不太好受,時矜在睡夢中不可抑制的蹙了眉梢。
意識昏沉間,他的腦海不合時宜的劃過了一個奇怪的想法。
看來姜糖水不管用啊......
——
郁辭幫着客棧把需要購買的物資列了個清單,中途趁着雨勢稍小又出去了一趟。
等他從外面回來的時候,時間已經到了下午。
他脫下身上挂滿水珠的雨衣,又在門口換了鞋。
阿秋将腦袋從櫃臺上擡起:“郁辭哥回來啦?”
“嗯。”郁辭走進客廳:“陳姨呢?好些了嗎?”
“還是老樣子。”阿秋搖了搖頭:“一下雨就膝蓋疼。”
“這應該是風濕吧?你們最好換個地方住。”埋頭在桌前吸着面條的男生含糊說了一句,等他擡起頭來,見客廳內兩人都在看他,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風濕受天氣變化影響大,這寨子靠山,經常下雨,有風濕病的人在這裏最難熬了。”
阿秋嘆了口氣:“醫生也是這樣說的,但奶奶不肯,說她要是走了,寨子裏的孩子怎麽辦。”
寨子裏有學校,奶奶在不下雨的時候會去學校幫忙,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愁着臉唉了一下,很快又抛開煩惱,看向男生:“你吃飽了嗎?廚房裏還有面條,我幫你盛。”
“不用了不用了。”男生擺了擺手,臉有點紅:“我已經吃了三碗了,吃不下了。”
阿秋笑了笑,轉而看向郁辭:“郁辭哥呢?你要吃點什麽嗎?”
“就面條吧。”
郁辭給自己倒了杯水,目光看了眼樓上,随口問:“時矜呢,他吃了嗎?”
阿秋盛了碗面條出來,滾燙的碗沿燙的她連忙用手指捏了捏耳垂,聽到問話,她啊了一聲想起了什麽:“時先生從早上回來之後就一直沒有下樓。”
“剛剛吃飯的時候我拜托于先生上樓去叫他,但是他也沒開門。”
正在喝水的于尤點了點頭:“我剛剛敲了幾下門他都沒應,房間裏也沒開燈,可能是睡着了吧。”
寨子裏下着雨,天氣陰沉,如果不開燈房內的光線是很差的。
于尤隔着門縫看了幾眼,發現沒開燈,猜想着時矜興許是睡着了,所以就沒再叫他。
郁辭擡頭看了眼樓上,眉心擰起。
他放下手裏的杯子:“我去看看。”
進山的路途颠簸又難走,除了每天固定的大巴班次和旅游社的團車,一般情況下是沒有出租車會願意送客進來的。
郁辭不知道時矜是怎麽來的,但是早上他問了阿秋,阿秋說時矜是昨天夜裏到的青柳寨,按照時間推測,他應該是剛從派出所出來就來了這裏。
時矜沒開車,而一般沒有預定是很難找到願意來青柳寨的出租車的,所以他大概率是坐大巴來的。
那大巴車最初他也曾有幸坐過一次,開的又慢又晃不說,車廂裏的味道混雜的簡直讓人窒息,他估計時矜昨天來的時候一定很煎熬。
樓上的床鋪也鋪的單薄,加上今天早上淋了雨......
郁辭眉心皺的更緊了。
他幾步踏上樓梯,走了沒幾步又倒回二樓,在樓梯口旁邊的庫房裏抱了兩床被子。
“阿秋,麻煩你幫我熬一碗粥。”
看着男人上樓的背影,阿秋眨了眨眼睛:“好。”
外面陰沉的天氣導致走廊上的光線也不太好。
郁辭按開了走廊的燈,借着頭頂暖黃色的燈光走到廊前,停在時矜房間門口。
房門關的嚴實,他敲了幾下門,內裏始終安安靜靜,沒有應聲也沒有腳步聲。
出去了麽?
這個念頭在腦海一閃而過,很快又被他抛開。
不,他剛剛回來的時候還在門口看到了時矜的黑傘,如果他出去了,傘不應該在。
那麽就是睡着了?
但睡的這麽沉似乎不像是他室友的習慣。
郁辭皺了皺眉心,伸手擰門。
門沒上鎖,很順利的就被推開了。
窗簾被拉上了,屋內一片昏沉的黑暗。
郁辭将被子都用左手抱着,右手摸索着牆上的開關開了燈。
燈光驅散了室內的黑暗,他抱着被子走到床前,眉心在視線觸及床上的人時瞬間擰起。
床上的人睡的很沉,單薄的眼皮緊緊阖着,呼吸有些急促,冷白色的臉半埋在被子裏,泛着不自然的潮紅。
他似乎睡的很不安穩,郁辭走到床邊的時候,還能看見那細薄眼皮下不安滾動的眼珠。
郁辭蹲下身子,幫他把擋住臉的被子拉下,露出泛着潮紅的臉:“時矜?”
床上的人眼睫動了動。
郁辭的眉毛從進房間開始就沒松開過,他将手裏的被子放到床腳,伸出手在時矜額前探了一下,滾燙的溫度讓他心底一沉。
果然發燒了......
他當機立斷,連帶着被子把人從床上一把橫抱起來。
他跟時矜在一塊住了幾個月,自然知道他身量削薄,可這一上手,他才發現這何止是削薄,懷裏的人簡直輕的吓人。
因為發燒而變得滾燙的呼吸打在脖頸,細弱的像只小奶貓。
郁辭沉默着收緊了手臂。
下樓的時候,他這動靜把櫃臺的阿秋吓了一跳。
阿秋放下手裏的畫筆,從櫃臺繞出來,語氣緊張:“怎麽了?時先生這是?”
“發燒了。”郁辭言簡意赅,目光在阿秋臉上飛快劃過,最後落在坐在桌前的于尤身上:“會開車嗎?”
于尤也有些吓到了,但他很快反應過來,站起身點了點頭:“會,我拿駕照兩年了。”
“啪——”
一把鑰匙丢了過來。
于尤手忙腳亂的接住鑰匙,跟在郁辭身後一路小跑着出了門。
時矜覺得自己很難受,手腳發軟,渾身無力。
這狀态十分熟悉,他依稀記得自己上一次在家發燒的時候就是這樣的感覺,眼皮子沉的像墜了千斤,渾身一陣冷一陣熱。
在這樣的煎熬下不知熬了多久,久到他幾乎要絕望的時候,耳邊迷迷糊糊似乎傳來了一個聲音。
他聽不清,但是他能感受到那人的焦急。
時矜想睜開眼,但沉重的眼皮卻讓他的努力成了徒勞,在他幾乎就要放棄的時候,身子落入了一個滾燙的胸膛。
熟悉的氣息穿過堵塞的鼻腔一路鑽入腦海,在大腦勾勒出安心的信號。
無力的指尖穿過包裹住身子的薄被勾住了一截衣角。
青年蹙起的眉心微微松開,昏沉的意識徹底的陷入了黑暗。
郁辭剛抱着人走進車子後座,衣角就輕輕一沉。
他身子微頓,順着下墜的衣角看到鑽出被子扯着他的細白指尖,眼底的神色幽深不明。
于尤看着他頓在那裏,臉上的表情冷的吓人,他有點怕,但還是小心的開口詢問:“那什麽,哥,我要往哪開?”
郁辭收整好眼底的情緒:“往左邊走,開到寨子最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