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卧龍茶室的烏龍雅居內。
茶侍手持茶具, 正耐心的沖泡着茶水。
“嗯?”
成肆坐在窗邊,視線繞過倒茶的茶侍, 落在樓下正下車的那人身上:“那不是秦家那位嗎?”
他盯着秦漠花白的兩鬓, 倒是有些好奇了:“秦家大少不是才剛死沒多久,秦老頭居然有閑心來茶室喝茶?”
“秦氏現在亂成這樣,他居然丢着那麽個爛攤子不管, 這可不是秦老頭的個性啊。”
要知道,秦漠當年可就是個冷面無情的工作機器, 連帶着把大兒子秦簫也帶成了跟他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工作狂人,一腦袋紮進了工作裏, 以至于到死都沒成個家留個後。
于是秦簫這一死,偌大的秦家便瞬間亂了鍋, 人人都蠢蠢欲動想着從裏面分一杯羹。
清澈的茶湯落入茶盞,清幽的烏龍茶香在幽靜的茶室萦繞。
茶侍淨了手,将茶盞推向兩邊。
郁辭斜靠在沙發的靠背上, 姿态懶散, 眸子半阖, 眼角眉梢都透着股懶怠。
他支着下巴,懶洋洋的掃了眼樓下。
樓下的人已經進了茶樓, 只留了一個穿西裝的保镖站在門口,看樣子像是在等什麽人。
成肆也看見了。
他伸長脖子打量兩眼, 突然想起了什麽:“聽說秦老頭最近似乎是在找他的那個外孫, 你說他這是打的那門子主意?”
郁辭換了個姿勢靠着,剛剛還半眯的眼徹底阖上了:“無他, 只一句肥水不流外人田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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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肆白了他一眼:“你什麽時候學着拽文嚼字這一套了。”
“還有, ”他睨着郁辭懶散的模樣, 嫌棄道:“大爺您昨晚是去做賊了嗎?”
成肆啧了兩聲:“從咱兩見面你這眼睛就沒完全睜開過, 我這張臉倒也沒有這麽不堪入目吧?”
郁辭挑了挑眉,睜眼,绛黑色眸子半擡,似笑非笑:“我犯困這要怪誰?”
“這不也就才喝到兩點嗎。”成肆心虛的移開視線:“而且我也不知道後面那酒那麽烈,我一個不小心就給喝醉了。”
至于郁辭說的他喝醉之後耍酒瘋,非要抱着人大腿喊救命這件事,成肆是不信的。
開玩笑,他馳騁酒場這麽多年,怎麽可能耍酒瘋。
再說他還依稀記得他喝醉以後,郁辭接了個電話就跑了,還把他丢在了酒吧的休息室裏。
他能記得這件事,說明他醉的不深。
綜上所述,郁辭犯困與他無關。
這樣想着,成肆成功的把心底最後的一絲心虛抛開,轉而好奇起了另外一件事:“對了,昨晚你接的那個電話是誰打給你的?”
郁辭捏着茶盞的手微頓。
成肆正等着他的答案,視線餘光卻掃到了一抹黑色身影。
身量欣長,豐姿韻秀。
絕對是個美人。
眼睛快過大腦,沒等他反應過來,視線就跟着追了過去:“嗯?”
他站起身走了兩步:“他就是秦漠要等的人?”
雖說那人的臉被一把黑傘遮住了,但從那削薄的身形和那握着傘的手就能看出,秦漠要見的這人是個年輕的男人。
“難道秦漠已經找到了他的那個外孫?”
郁辭掃他一眼:“這很難找嗎?”
“難找算不上,但絕對不好找。”
“郁叔不強求你繼承郁氏,這些事他應該也沒怎麽跟你說。”
說話間樓下的兩人已經進了茶樓,成肆收回目光,低頭去拿茶盞:“當年秦家大小姐秦筝因為不顧秦漠的反對要跟一個窮畫家結婚,毅然決然的離家出走,秦漠也就當沒這個女兒。”
“但到底是從小嬌養到大的女兒,秦漠嘴上說着不管,實際上在她離開秦家之後也一直有派人關注她的信息。”
“秦筝在離開秦家之後的第二年就跟那個畫家結婚,随後生下了一個兒子,兩年後又生了一個女兒。”
“再後來就是秦筝在她兒子五歲的時候抛下一雙兒女,兩夫妻跑去國外,秦漠只是對女兒有感情,對那兩個外孫外孫女可沒什麽感情,因此這麽些年來一直對那兩個孩子不聞不問,權當沒這兩個人。”
成肆摸了摸耳垂上的耳釘:“秦筝走的時候她兒子已經五歲了,多少應該也記事了。”
所以啊,這麽多年後所謂的外公突然冒了出來,換誰誰不翻臉。
想了想,他又說:“不過也不一定,要是秦老頭真的是打算找這個外孫回來繼承秦家的,說不準人家高興的不行呢。”
“你說是吧——”
成肆擡頭,卻只看到空蕩蕩的茶室。
他眨了眨眼:“人呢?”
——
時矜跟着引路的人一路前行,最後停在了一扇雕花的紅木門前。
門外候着的茶侍淺笑着推開了門,露出正對着門的錦繡青山屏風。
繞過屏風,一個兩鬓斑白的老者坐在茶桌前,聽到聲響,一雙虎目向門口掃來,眼底精光輕閃。
他上下打量兩眼時矜,目光在觸及他額心的紅痣時神色稍緩:“時矜是嗎,我是你外公。”
時矜放下黑傘,神色冷淡:“秦家主不妨有話直說。”
秦漠指了指面前的雕花木椅,語氣還算是溫和:“坐下說吧。”
時矜沉默的坐下。
秦漠的目光跟着他的動作移動,在他坐定以後嘆了口氣,有些感慨:“你母親當年離開家的時候,也跟你差不多大。”
“這麽多年,你......”他像是要說什麽,話到一半又停下了,轉而換了話題:“你額心這顆紅痣,跟你外婆當年一樣。”
“想當年,因為這顆紅痣,我跟你外婆鬧過不少笑話呢。”
秦漠的眼底有些懷念:“現在見到你,倒是讓我想起你的外婆。”
“這麽些年來,雖然我一直沒有出現在你們面前,但都有關注着你們的信息。”發鬓斑白的老者眼神溫和:“看你和你妹妹過的這麽好,我也就想着不去打擾你們。”
時矜垂下眼睫,遮蓋了眼底浮上的些許嘲諷。
茶侍将沖泡好的茶水放到茶座上。
秦漠看了眼身側候着的老管家,老管家了然點頭,适時的将茶侍請出了茶間。
偌大的茶間只剩三人。
秦漠執起茶盞倒了一杯,推到時矜面前:“試一下,這是這家茶室最出名的玉茶。”
時矜掃了眼面前的茶盞,臉上表情淺淡,拒絕:“我對茶葉過敏。”
秦漠下意識看了眼老管家。
老管家對着他搖了搖頭。
秦漠皺了眉,将視線轉回:“我記得你以前對茶葉并不過敏。”
時矜将他跟老管家的互動看的明白,聞言他掀了眼皮,目光漠然:“抱歉,是我說的不夠清楚。”
他微微彎了眼角,眼底卻無笑意:“我對您倒的茶過敏。”
秦漠的胸膛用力的起伏了一下,但他很快調整過來,看着又像一個多年未見小輩的溫和長者形象:“阿矜有些幽默了。”
時矜斂了眉,視線略過秦漠捏着杯子的右手,垂下眼皮:“您有話直說吧,別耽誤彼此的時間。”
“既然這樣。”秦漠右手的力度放輕了些:“那外公就不跟你客套了,咱們有話就在直接說了。”
“你舅舅前些日子因為意外離開了人世,他是秦家的獨子,你母親又出國多年,所以,”秦漠直視時矜,一雙虎目沒了刻意穿上的溫和,精光四射:“我需要你回來。”
時矜神色冷淡:“我拒絕。”
秦漠皺眉:“你是我秦家的外孫,身上流着的是秦家的血。”
“我姓時。”
秦漠突然就頓住了。
秦筝姓秦,她跟着走的那個男人姓謝。
時矜原本的名字應該叫謝時矜。
修改名字,是他在成年那天拿到自己監護權之後做的第一件事。
不姓秦,也不姓謝。
只是時矜。
——
“嘩啦啦——”
清澈的水柱從水龍頭中噴湧而出,沖刷了透亮白瓷上的污漬。
澄澈的水花在瓷臺裏打着漩,又被後落下的水柱沖散,順着下水口流向不知名的地方。
時矜擡頭,看向身前的鏡子。
鏡中人神色淺淡,蒼白的臉色也掩不住隽秀的五官。
唯有額心一枚紅痣顏色殷豔。
秦家。
時矜扯了扯嘴角,關上水龍頭。
手上的水珠被柔軟的紙巾吸收殆盡,雪白的紙被揉成一團,滾落在垃圾箱上端。
時矜轉身,目光觸及走廊盡頭,腳步微頓。
茶室洗手間外面正對着的是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的兩端是各間茶室,盡頭是一面嵌了玉瓷的牆壁,牆壁用了仿竹子材料,韻味雅致。
而就在那面牆前,有人斜倚竹牆,垂首而立。
他一身簡單的黑色休閑裝,單手插着兜,神情倦懶,領口處墜着一根極細的頸鏈。
像是聽到這邊的動靜,那人擡眼,那根頸鏈便随着他的動作晃悠兩下,在頭頂的暖白的燈光下反出刺目的光。
“出來了?”
牆邊的男人勾了勾唇,潋滟的桃花眼含了笑。
他緩步走向時矜,在距他一臂的地方停下,伸手。
時矜下意識斂了呼吸。
“室友。”
漂亮的桃花眼彎了起來,鋒利的眉便也跟着斂了銳意:“你在緊張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