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光伴夏

第30章 ☆、夏之番外：（二）

安靜無聲的室內，七夏抓着櫻木智吾的手，雙眼緊緊的盯着他的臉。

“小七，早上好。”

——平時總是會對她慈愛的笑着的臉，不笑了。

“小七今天也起的好早呢，真是個好孩子。”

——平時總是會輕輕摸着她頭發的手，不動了。

“小七，今天太陽很好喲，爸爸帶你出去曬曬太陽好不好，窩在房間裏久了會長黴的，好不好吶？”

——平時總是會溫柔的跟她說話的嘴，不說了。

“小七要多吃點，這樣才能長高，長的跟哥哥一樣高你說好不好？”

——平時總是會給她做好吃的食物而在廚房轉悠的人，不轉了。

“小七不要害怕，今晚一定也會做個好夢的，爸爸會看着你睡的，所以沒事的喲。”

——平時總是會在睡前吻她的額頭跟她說寶貝晚安的人，病倒了。

晶瑩的淚水不斷從她夏天一般青翠的綠眸裏滾落，一滴一滴全掉在櫻木智吾的手上，從溫熱到冰冷。

說要去找醫生的人，卻久久沒有回來。

七夏握在手裏的手，好像越來越冷，她的眼淚越掉越多，身體越來越顫抖。

“……”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麽，然而發不出聲音。

“……”不停的張嘴，不停的說着什麽，卻始終發不出聲音。

“……不要”終于低喃吐出兩個音節，七夏搖搖晃晃的跑出院子。

這是一片相互獨立卻也相隔不遠的居住區。

七夏顫顫巍巍的跑到離她家最近的一戶人家，拼命的摁門鈴。

“來了來了……”出來開門的應該是女主人，看到滿臉淚水的七夏，她似乎也挺驚訝的。

“……”七夏動了動嘴。

“你說什麽？是需要幫助嗎？”

“……幫我……幫我叫救護車……求求你幫我……幫我叫救護車……求求你幫我叫救護車……”從發不出聲音，到斷斷續續的音節，到完整的一句話，然後一直一直重複那一句話，那一句“求求你幫我叫救護車……”

讓人心慌的救護車的警鈴一路響過，一聲一聲像是打在人心裏的寒冰，在這夜裏顯得格外的驚心。

當櫻木擺脫了由那三人重新聚集起來的一夥人帶着滿身的傷痕回到家時，家裏已經沒有一個人了。

院子的大門斜掉在一邊，已經壞了。

門邊的鞋子散亂的掉在兩側，一室的寒冷，撲面而來。

老爹呢？小七呢？

櫻木沒有想過會是七夏請人叫救護車把老爹送到醫院去了，滿心害怕是剛剛那夥人的同夥将老爹和小

七一起帶走了。

你們千萬不能有事！

老爹……小七……

心慌交錯着不安以及害怕種種種種的情緒一瞬間悉數侵占櫻木的心，這個從來大大咧咧堅強樂天到脫線的十一歲少年，終于在這一刻，失聲痛哭。

老爹……小七……

不要留下他一個人。

等待是一個折磨人的過程，當驚慌失措的櫻木被鄰居告知老爹已經被小七送往了醫院的時候，時間已經過了快一個小時。

手術室的燈一直亮着。

七夏蜷縮在外面的椅子上，長發遮住了臉，雖然看不到她現在的表情，但那個身影滿載了無助跟哀傷。

她不害怕等待，只要還有希望。

然而，就像所有的故事都會有結局，等待也可以看得到盡頭。

急促而淩亂的腳步聲回蕩在醫院的長廊，最後停在了她的面前，“小七！”

經過多方打聽終于找到地方，櫻木焦急又驚喜的看着面前的七夏。

焦急的是對于父親的擔心，欣喜卻是對小七終于有所好轉。

“哥哥……”七夏呆呆的看着櫻木，眼裏似有千言萬語，“爸爸他……”

她那急需要保證的模樣讓櫻木覺得很揪心，摸着她的頭，櫻木低低的說，“會沒事的。”

這保證，是說給小七聽的，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一切都會好起來。

代表手術結束的聲音響起，那道禁閉的大門被人從裏面打開。

七夏緊緊的盯着那群人，眼裏是一種近乎脆弱的希冀。

然而，她聽到一句‘對不起’。

嘭的一聲，好像有什麽東西在這一刻碎掉了，再也拼湊不起來。

“我們已經盡力了，抱歉。”

這句話在這一刻被告知，多諷刺。

這句抱歉在這一刻聽到，多殘忍。

“你們可以進去見他最後一面。”

冷酷無情的話語，機械而冷漠的語氣。

天旋地轉。

視線所及一片黑暗。

“小七，不要這樣。”櫻木花道用力摟住七夏，她那副蒼白木然的樣子，好像世界在一夕之間崩塌，

而她被深埋廢墟中，絕望到崩潰。

“……不要這樣。”

平靜地壓下已經泛上心口的悲恸，櫻木努力用最平靜的語氣來告訴七夏，“你還有我。”

你還有我，所以不用害怕。

你還有我，所以不會孤單。

你還有我，所以不要悲傷。

你還有我，所以不必絕望。

透過溫熱的胸膛，傳遞到對方心裏最深的地方，我們都還有彼此。

病床上的人，面容祥和不帶痛苦，熟悉的摸樣一如以往睡着的每個晚上。

七夏和櫻木靜靜的站在旁邊。

兄妹倆都沒說話，直到醫生進來。

“忘了說，在手術室的時候發現你們父親的手裏拽着一張紙條，應該是寫給你們的東西。”醫生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皺巴巴的紙團，“他拽的太緊，拿下來的時候已經成這樣了。”

七夏接過那張紙條，的确已經皺的不成樣子了，輕輕的展開，上面是熟悉卻扭曲的字跡，可以想象對方當時是在什麽樣的情況下寫了這幾個字的。

七夏緊緊抿住嘴，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眼中掉落。

[爸爸愛你們]

心痛的無以複加，悔恨伴随着淚珠一瞬間盈滿整個胸腔。

“我不要……”整個人跌落在床邊，七夏哭的撕心裂肺，“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被壞人抓走的時候，我很害怕。

被那些人關在一間漆黑的屋子裏，我很害怕。

被他們逼着看那些他們特意在電視裏放的很恐怖的碟片，我很害怕。

屋裏好黑好黑，電視裏的鬼會吃人，它會從電視裏爬出來吃了我，我一個人很害怕。

他們往黑屋子裏扔了好多蛇，好多好大，它們慢慢的朝我爬了過來，它們爬上了我的身體，它們纏着我的手臂，我怎麽哭喊都不肯從我身上爬走，我很害怕。

他們把我綁起來丢在浴缸裏，然後打開水龍頭，讓水龍頭裏的水慢慢的把我淹沒了，我好難受，都沒有人來救我，誰都沒有找到我，大家好像都忘了我……

我很害怕啊……爸爸。

那麽多話都還沒跟你說，還沒有拉着你的手跟你撒嬌，還沒有告訴你我有多恐懼，還沒有來得及再叫你一聲爸爸，還沒有告訴你，我跟高興……

我很高興，你們找到了我。

我很高興，你們沒有丢下我。

我很高興，你們可以愛我。

爸爸，我真的很高興……

所以求你，別死。

櫻木花道捏着拳頭，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

他是哥哥，所以他不能哭，當小七宣洩悲傷，他還可以提供一個肩膀，畢竟這個家總得有一個人能夠學會擔當。

“嗚嗚……”

七夏已經泣不成聲，她擡起哭的狼狽不堪的臉望向櫻木，“哥哥，為……”

話還沒說完，人突然朝後倒下去。

“——小七！”

櫻木無精打采的靠着牆壁，腦子裏想起剛剛醫生說過的話。

“你妹妹的精神負荷過重，加上這次你父親的事情，已經有崩潰的趨向了。”

“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忘掉那些讓她痛苦的根源。”

“所以我建議，給她使用催眠。”

“費用你不用擔心，鑒于你們剛剛失去了父親，而你和你妹妹都還沒有成年，醫院方面商量決定，可以免掉這次的費用。”

“你如果同意，那我就馬上去安排。”

忘掉痛苦的根源？會連自己的存在也一同抹消嗎？

是不是小七從此會将自己忘得一幹二淨？

可是……他有拒絕的權利嗎？

無力的看着小七被推走，櫻木終于癱倒在地。

到頭來，終于還是只剩他自己啊。

有些記憶，注定要背負傷痛。

但有些傷痛，卻值得用一輩子去承受。

七夏沒有被催眠成功，醫生說在實施催眠的過程中，她反彈的太厲害，所以為了不給她造成傷害，選擇了放棄。

然而醒過來的七夏卻真的忘記了那一段有關綁架過程中所經歷的記憶。

櫻木心裏欣喜，可更擔心會留下不好的後遺症。

提議跑去問醫生是怎麽回事。

“可能是她有了更重要的目标，所以不再對那段過去那麽介懷。催眠其實在很大程度上都需要當事人的配合，因為我們是在罔顧你妹妹意願的情況下單方面決定給她實施催眠的，因此她在精神層面上就存在着抗拒的因素，還有可能就是我們決定抹消的是她從被綁架到現在這段時間內發生的所有事情，這其中應當有對她來說很重要的記憶，所以她不願意忘記。”

“诶？這麽說來，小七她還記得我？”

“嗯，除了被綁架的那幾天所發生的事，其他的她都記得。”

櫻木簡直難以相信，小七沒有忘記自己，她還記得自己，這個認知讓他開心的想哭。

幸好……不是一個人。

謝謝你，小七。

櫻木智吾下葬的那天，下起了好大的雨。

替櫻木他們送走了鄰居和政府有關部門的人員，洋平轉身看着那兩個人沉痛不已的背影。

一夜之間，親人離世。

雖然悲歡離合自古有之，但惟獨生死是人類永遠沒法挽回的痛。

洋平定睛看着碑上人的照片，上面的人笑的溫柔而慈愛，一看就知道他在櫻木和小七的生命中扮演着什麽樣的角色。

雨淅淅瀝瀝的打在身上，打在地上，打在碑上。

七夏卻好無所覺，她愣愣的看着照片。

雨水滑過眼角，滑過嘴角，

模糊的視線中，那個人貫穿記憶始終的微笑一如往昔。

爸爸我答應你。

從今往後，我不會再害怕，不會再逃避，不會再把自己關在內心的世界裏。

不管有多恐懼，我都會勇敢的面對，我會一路往前，做讓你驕傲的孩子。

不會再讓你擔心。

櫻木垂着腦袋，冰冷的雨水沿着他那一頭紅發低落。

老爹我答應你。

從此以後，小七有我來保護，我不會讓她再受到一點傷害。

我會帶着她脫離那一段過去，即使她已經忘記，也一定不會再讓她想起。

不會再讓她哭，不會再讓她感覺害怕。

你沒有做完的事情，都由我來接替你完成。

這一刻，兄妹倆同時在內心做出了決定。

——有時候我們變得越來越成熟，不是因為我們的年紀越來越大，而是因為我們經歷的已經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