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落山殘雪
範家都在因為四小姐範雲得了門好親事而高興。狄府突然着人傳話來,想聘範雪為妾室。
郡守家的兒媳婦金氏被妾室氣的早産,生下個死胎。
狄冠房裏有個妾室姓姬,平日裏仗着他的寵愛,多少有點恃寵而驕。
這天晚上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喝避孕的湯藥,直接将碗砸在了地上。起初金氏并未生氣,府裏這麽多人,總有人不願意喝的,也都是再送一碗就是了。
畢竟胳膊擰不過大腿,有狄老夫人得授意,也沒人不敢不從。當然偶爾也會碰上帶着情緒的,但是狄老夫人不讓她們生,誰敢生。無論哪裏都有一兩個刺頭,更何況是女人衆多的郡守後宅。
姬氏大約有些受夠了,“我不喝,我就是不喝,我憑什麽要喝?”
狄冠還沒有孩子,誰要是先生下孩子,自然母憑子貴。她一個貧苦人家出身,被狄冠看上,已經是天大的恩寵,要是再能生下一子半女,她在狄府的地位也算是穩穩的了。可是她不明白的是,讓不讓她生,不是取決于狄冠,而是狄老夫人,後宅狄老夫人說了算。
金氏又着人送了一碗,依舊被砸的稀碎。
這是第三碗,金氏親自過來了,平日裏這種事都是吩咐下人們去做就行,可是這姬氏鬧了一晚上不安生,鬼哭狼嚎,她只能親自過來看看。
姬氏直接拿着碗,走到金氏面前,一點一點将湯藥灑在了她的眼前。碗輕輕一丢,瞬間在地上摔的稀碎。
“你自己身體不好,生不了孩子,還不讓別人生孩子,天底下哪有你這麽霸道的正室夫人。”
金氏惱怒道:“誰說我生不了孩子,我肚子裏已經有了孩子。”
“哈哈,你那孩子怎麽來的,何必自欺欺人,能生下來嗎?大夫說你的身子根本不适合生養,就算懷上也很難生下來,何必勉強自己。”
“你再胡說八道試試?”
“我胡說八道?這府裏誰不知道,你要是能生早就生了,這些年流的也不少吧。”
金氏手有些顫抖,這是她心裏最痛苦最隐秘的事。她不是不能生孩子,而是每次懷上了,總是保不住。這次也是父親托人用了秘方,才有了現在七個月的身孕,所以她非常珍惜,小心翼翼的保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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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唇邊顫抖的話還沒說完,她就因為體虛加上動怒直接暈了過去。随後就是早産,生下來的孩子已經沒了氣息。
金氏痛心疾首,也許她注定命中無子,躺在床上眼神裏也滿是絕望。她不會再有孩子了,就是懷上了也保不住,保住了也生不下來,她根本就生不了,再多的力氣也是白費!
那名妾室稀裏糊塗導致金氏早産,雖然和她沒有多大關系,自然也沒什麽好下場,先是狄老夫人叫人拖出去打了一頓,又拉出去發賣了。
對于狄冠來講,他的女人實在太多,甚至都記不住。母親想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他一點也不在乎這些人的生死,女人多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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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太對着範雪嘆道,“你的親事有些難辦,既然狄老夫人看上,也是緣分。如今他家夫人不能生育,你只要進門好好侍奉夫君,他日得一子半女,放在正室名下,日子自然是過得去。”
狄府眼看家裏也是不能斷了香火,休妻更不可能。只想找個家世清白的小姐,他日生個一子半女,放在金氏名下養着。
範雪一聽怎會樂意給人當妾,還是那個風流成性的狄公子。跑到陳老太太面前噗通跪下,“姑太太救救我!”
狄冠的聲名廬陽城誰家不知,坑了範景八百畝良田不說,屋裏亂七八糟,什麽人都有。況且她見過狄冠,那種長相猥瑣,不懷好意的人,這輩子都不想跟他沾上一點關系。
陳老太太見狀,“發生什麽事了,快起來說。”
就連宛蓉也吓了一跳,見她哭哭啼啼的,趕忙擱下筆墨上前攙扶起她坐下。只是範雪不願起來,聲淚俱下,“大太太要将我送給郡守家的公子做妾。”
“什麽?”陳老太太晃了晃身子,有些難以置信。範家的小姐再不濟,也不可能淪落到給人做妾的地步,況且範雪出落的亭亭玉立,就算擇不到一門好親事,将來出去做個平頭夫妻總是可以的。
“姑太太,這府裏您的身份最大,求姑太太救救我!”聽大太太的語氣,已然是同意了,根本不打算跟她商量,只是來通知她的。
“祖母!”宛蓉心裏隐隐揪着,果真還是出事了。大太太是長房,統管範家後宅,只要是她的決定,一般沒誰可以違背。要說現在這府裏有誰還能為範雪說句話,大概也只剩祖母了。
陳老太太見範雪無父無母着實可憐,畢竟還是自己哥哥的親孫女,現在父母皆不在了,也無人主張,只能拖着病身子找到大太太說和一番。
“聽說大太太有意将雪兒那孩子送給郡守家。。”
自從來到廬陽,陳老太太很少出院子。大太太見老太太突然過來,也知道是為了範雪的事。“郡守府看重雪兒,現在聘禮都送下了,也是這孩子的福分。”
“雪兒那孩子父母不在,咱們都是一家子骨肉,更應該為她打算些,再不濟,也不至于為人妾室。”陳老太太道。
“想那郡守家,多少人想進還進不去,現在人家主動過來提,可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廬陽城郡守獨霸一方,自然有的是人願意去。
“就是再好,也是為人妾室,範家百年名門,鴻儒之家,當然要在意名聲些。”
“姑太太說這話我也是不懂了,想當年,姑太太只是續弦,不是正經的嫡妻,現在怎麽看不上妾氏身份了?”
陳老太太忍不住咳了兩聲,她與陳老爺當年的婚事,被大太太堂而皇之的拿出來說事,何況大太太根本不清楚裏面的內情,再說續弦和妾室如何相提并論。
此番前來是為了雪兒的事,還是壓下心中的愠怒,“門第雖好,只是狄家公子的脾性,廬陽人盡皆知。咱們就算不能給雪兒尋個妥當的去處,也不能誤了她才是。”
大太太哼道,“郡守府這樣的好人家還要嫌棄,難道是要做王妃不成?狄老夫人已經将禮金送過來,過幾天就要過來接人。姑太太年紀也大了,還是好好養身體才是,我們範家的事就不勞姑太太費心了。當初姑太太帶着孫女來投靠,無非就是借着我範家的名聲庇護膝下的孫女。既然如此,姑太太該知道管好自己的事,少管他人的事。”
陳老太太聽後心寒了大半,知道沒有繼續說下去的必要。無論說什麽,大太太都不會改變主意。何況她早已不是範家的人了,如今攜孫女來投靠已是寄人籬下,多有奈何。現在還要為範雪說情,是不自量力。
“大娘也太專橫了,說把五妹妹送人就送人了。”範景氣憤道。那狄冠是什麽人,他可太清楚了,好賭好色,吃人不吐骨頭,哪裏是什麽好人家。五妹妹要是給他做妾,頂多三五日新鮮勁,過了就丢在腦後,那才是一輩子水深火熱,暗無天日。
“也就你們這群孩子什麽也不懂,只當她是好人。”二太太哼道,別人不知道,她可是太清楚這位大嫂了,那可是一分錢都要算清楚的主。
“咱們也去找大娘說說情,或許可以幫幫五妹妹!”甄氏道。她也着實沒料到大房會直接把範雪送人。畢竟是一家子骨肉,父母都不在了,就算不能為她尋個好的去處,也不至于去給人做妾。
“姑太太都碰了一鼻子灰,誰還能說動她?別自讨沒趣,現在什麽也比不上她兒子的前程重要。”這個太原王家的妯娌,在外人看起來平易近人,其實骨子裏專橫霸道,從來沒有吃過虧。倒是她和三房媳婦,明裏暗裏,不知道吃了她多少虧。全身上下加起來有八百個心眼子,只是從不外露罷了。
天空下着陰雨,詹氏端着飯菜,來到範雪的房裏。她這幾日不吃不喝,人也消瘦了一整圈。
範雪見詹氏進來,也不語,如今還有什麽好說的呢,她本就是大房的人。
詹氏見她不理會自己,只當是為了別的。嘴角輕輕上揚,纖纖玉指從餐具中端了杯水走過去,“妹妹不吃不喝怎麽行,人也受不了的。”
範雪低低嗚嗚的抽泣起來,這幾天大太太為了逼她同意,将她的院子上了鎖,她出不去,別人也進不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妹妹好歹喝口水,流了這麽多眼淚出來,身子也是吃不消的。”
範雪擡頭,“嫂子,我求求你,去跟大太太說說,我真的不想去郡守府,只要不讓我去,将來我一定做牛做馬報答她,讓我做什麽都可以。我真的不想去郡守府,不想去。”那個地方就是地獄般的存在,如同去死也沒什麽區別。
詹氏扶着她的肩膀,“好,我會跟母親說說的,先把水喝了。”
範雪聞言,看着詹氏,只見她點點頭。詹氏是大太太的兒媳婦,或許會願意聽幾句也未可知。幾天不吃不喝,她也确實有些口渴了,于是接過水杯,喝了兩口。
“嫂子.........”她剛想說些什麽,只覺得眼前恍恍惚惚,若隐若現,詹氏也看的十分不清楚了。
“咣當”,杯子從手中滑落,眼前徹底漆黑一片!
看着地上的身影,詹氏嘴角輕哼,鬧了這麽些天,她也着實煩了。彎腰拾起地上的杯子,只有一灘水漬灑在毯子上,輕輕關上房門退了出去。
宛蓉站在範雪院子門前,只見空無一物,早已人去樓空。“五姐姐呢?”
“雪兒那孩子想開了,昨天夜裏就已經去了郡守府。”詹氏道
宛蓉渾身一震,“不可能。”範雪要是願意的話,哪裏還有後面這些事,要同意她早就同意了,何必等到現在?
“郡守家看上的人,早晚而已,大約她這幾日也是想通了,胳膊拗不過大腿不是。”
宛蓉搖搖頭,不會的,絕對不會的!範雪什麽心思她太清楚了,哪怕就是以後吃糠咽菜,她也不會給人做妾。
又忽然想到了什麽,一顆心沉到谷底,只祈禱她千萬別犯傻!
等到範雪再醒來的時候,已經身在郡守府的後院了。她撐着頭,身子嬌軟無力,有些迷迷糊糊的不知身在何處。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道若隐若現的身影逐漸走了進來,十分地不真切。
範雪搖了搖頭,想要清醒些,這才微微看清來人的容貌,那是一張她極其讨厭,又害怕的臉,是他,狄冠!
範雪下了一跳,“你怎麽會在這裏?”
“你醒了,這裏是郡守府,我當然在這裏!”
“什麽?”她腦海中嗡了一聲,什麽時候來了郡守府,這是怎麽回事?腦海裏昏昏沉沉,仿佛壓着千金重擔一般,沉重的快要擡不起來。
“你家大太太将你送給了我,用你換你哥哥的前程。你哥哥去了平遙就職,事情都辦妥了,你自然也是我的了。那天在範家你跑的那麽快,以為能跑的出我的手掌心?”
範雪不知道,在她昏迷的時候,兩頂轎子一起出了範府的大門,範瑞去了平遙,而她來了郡守府。
“你不要過來!”範雪死死咬住嘴唇,上面已經滿是鮮血,疼痛會讓她稍微清醒些。看着男子一點點逼近,她的全身上下都在顫抖!眼前的男子明明是人,卻比厲鬼還要可怕百倍,千倍。她只能拖着身子往後退,直到退到床角再也動不了。
狄冠置之不理,仿若未聞,一步一步朝她走過去。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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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間裏只剩下她一人,範雪呆呆的看着床頂,頭發散亂,面色蒼白,眼睛裏徹底沒有光芒,淚水不斷地奪眶而出。她身上□□,到處都是淤青。
跌跌撞撞離開了郡守府,天色已經黑透,還下着大雨,陰冷又潮濕。她就這樣光着腳,也不知道該去哪裏。
範家早就沒有了她的容身之處,再也回不去了。大嫂子的那杯水,想到這裏,眼淚又混着雨水不斷落下。
現在她突然全明白了,這一切早就是他們計劃好的。原以為大太太憐惜她,真心替她籌謀,想為她日後尋個良人,所以才帶她去赴宴,還刻意打扮了一番。
原來不過是同其他人一樣打着她的主意,借着她巴結郡守大人家,好替大哥哥鋪路。她只是被當成一件禮物送了出去,用來換她哥哥的前程。
她又哭又笑,絕望透頂,原來真相是這麽不堪!
現在已經無家可歸,她就像一條無根的浮萍,飄飄蕩蕩,大雨也沖刷不掉身上那些肮髒的印跡,她都快惡心死了!
還能去哪裏呢,天下之大竟然沒有可以容身的地方。所謂的範家骨肉至親,将她一個清白女兒家給人做妾,這種事也幹的出來,還給她下藥。哈哈哈.....
她站在河邊上,任由冷風撲面而來,早就分不清臉上是雨水還是淚水,渾身上下都已經濕透。終于離開郡守府了,如果留在那裏,就是死也不會瞑目的。那些人,範家的人,狄家的人,都讓她無比惡心!
水面飄來一束瑩白的光,讓她想起來了小時候,父親母親都在,他們還是幸福的一家四口,在青州。眼前是父母溫暖的笑容,她再也沒有猶豫,一步步朝水裏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