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祥瑞之光
蘇家老爺寫了狀紙,找了狀師,在大堂上不依不饒,一定要官府重判。必須給兒子報仇,才能解他喪子之痛。
範瑞因失手殺人,被官府打入大牢。在大房各方疏通下,最後又弄回了家,只不過官職是保不住了。
看着落魄的大爺回來,一時間府裏也是衆說紛纭,誰也沒有想到看起來憨厚穩重的大爺,會在府裏拿劍殺人。
範瑞時任廬陽轄下京縣主薄,又是大房獨子,自幼飽讀詩書,為人憨實,平日裏中規中矩。雖然沒有什麽大的建樹,卻也沒有給家裏添過什麽亂。
自從大牢回來後,變得沉默寡言,脾氣暴力,仿佛換了一個人。
“滾出去,通通滾出去!”飯菜再一次被大爺掃在地上,咣咣铛铛掉了一地,也不知道是第幾次了。去送飯的人換了一波接一波,每次都是這樣,吓得也沒有人敢去送飯了。
大太太看在眼裏急在心裏,一直懂事溫和的兒子怎麽變成了如今的樣子?心疼不已。“如今人沒事就好,其他的往後再說,先慢慢養着。”不就是丢了官職嗎,最要緊的是人沒事。
範瑞怒道:“什麽以後,父親當初被革了職,現在兒子也是,哪裏還有以後?”
範瑞範瑞,祥瑞之光!他作為長房子孫,自幼也是抗了不知多少壓力在身上,不敢像二弟那樣随心所欲,只能關在房裏讀各種雜書。每每看見他們出去玩,心裏不知道多羨慕。可是他不能,每次流露出那種渴望,就被母親淩厲地眼神頃刻壓垮。
可是他資質有限,就是沒有辦法像先輩那樣博學多識,運籌帷幄,他沒有那樣的天資,更沒有那樣的天賦,讀多少都白費。又害怕母親失望的眼神,哪怕每次神游天外,也裝作在認真讀書的樣子。
現在突然靜下來,只覺得好累,好空虛,仿佛那麽多年的壓抑瞬間都爆發了。他不想再過的中規中矩,不想再像從前那樣,憑什麽那些都要壓在他的身上。
有時候也好羨慕範景,哪怕像他那樣,把家底都賭出去也好,清淨,一了百了。肆意妄為一回,讓心底徹底痛快一下。
就是詹氏看他也是看窩囊廢一般,嘴上雖然不說,可是心底的那股厭棄,他能感覺,詹氏看不上他。作為一個丈夫,被妻子看不上,多可悲。那一劍殺了蘇戎,應該是他做過最大膽,最可怕的事了吧。
他趴在桌子上淚流滿面,現在他這個範氏長房長孫,成了廬陽城的殺人兇手,官職也沒有了,下半生全部被葬送了,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大太太看着兒子快瘋了,痛心疾首。雙手有些顫抖,扶着他的肩膀道:“一定有辦法的!”她怎麽會允許兒子前程就這麽葬送,他可是長房子嗣,大房的希望吶。絕對不允許因為這一樁人命,就斷送了兒子的前程。總會有辦法的,她的眼睛裏閃爍着異光。
宛蓉奉了祖母之命,去瞧瞧大夫人詹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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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氏的院子裏,奇草異藤圍了滿滿一院子,交替纏繞。雖沒有了夏季的青綠,依舊垂墜可愛。詹氏從小生活在花堆裏,也喜歡這些花花草草。
內室中紗幔低垂,若隐若現。閨房牆壁全用輕紗遮起,地面鋪着上好的繡花毛氈,三四個爐子齊齊生着碳火,角落裏陶瓷瓶中插着幾只梅花。
床角四周挂着幾枚小小的荷包,下面垂墜的黃色穗子悠悠蕩蕩。此時詹氏正披頭散發在床上躺着,面色蒼白。
房間裏異常安靜,自從出了事以後,詹氏覺得沒臉,連院子也不曾出過。甚至蘇戎的死,範瑞在供詞上也只是說酒後失手,半句詹氏也未提過,畢竟礙于大嫂子的名聲。
“大嫂子,祖母喚我來看看你。”
“蓉妹妹來了,快請進!”
“嫂子好點沒?”宛蓉脫下裘衣,一旁的丫鬟上前接了過去。
“哪裏能好呢?”詹氏苦笑道。自己被人輕薄無禮,丈夫殺人被革了職在家。別人都等着偷偷看笑話,還不知道那些人說什麽難聽話呢。
“嫂子好好養着,其他的不要放在心上才是。別人想說什麽就說,反正也堵不上那些人的嘴,不如讓她們說個痛快,自己也不會少塊肉。”
誰愛說就說去,只有日子過得不順的人,才喜歡東家長李家短,大概這樣能讓他們糟心的日子好過一些吧。橫豎也是背地裏說,又不敢當面嚼舌根,所以犯不着為這些有的沒的東西生氣,實在是不值得。
詹氏被她逗得輕輕一笑,別人都道蓉妹妹乖巧懂事,卻不知道她私下裏說話,可愛的很,也讨人喜歡。
深宅大院的女人,閑來無事總喜歡聚在一起。聚在一起總會提起別人,所以誰家紮眼,誰家就是茶餘飯後的談資。自己怎麽會不在意,畢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若是一具軀殼,沒有知覺,旁人說什麽,自然不會放在心上。只是事關深宅婦人的名節,哪能說不在乎就不在乎。所以這些日子,只在房裏躺着。好在公公婆婆明理,倒也沒有拿這事說什麽,還時時規勸她想開些。
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眼神一閃而過。“如兒,去将針線匣拿來?”
“是!”如兒放下婉蓉的衣物,去取了針線匣遞給詹氏。
“嫂子是要做什麽針線嗎?”
“我最近在繡一朵金菊,還差最後幾針了,勞煩妹妹幫忙補上。”詹氏眼神閃了閃。
宛蓉見那匣子裏除了各式針線和花樣,還放着一條完好的金菊手帕。“嫂子這不是已經有了金菊的帕子嗎?怎麽還要繡?”
“躺着也無聊,做些針線打發些時辰也好過點。”詹氏懶懶道。
說着拿起匣子裏的那條完整的雲帕:“這條帕子是我在牆角下撿到的,也不知道是誰把帕子丢那裏了?”
宛蓉見那帕子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只繡着一枝栩栩如生的金菊花“這繡功真好!”說完拿起來仔細瞧了兩眼。
又看了看那個繡了大半的金菊嘆道:“嫂子讓我繡幾針,恐怕連前面的也要糟蹋了,別人不知道,嫂子應該知道,平日在家,母親讓我繡個什麽東西,我都要躲得遠遠的,最不喜歡這些針腳刺繡的。”就連大姐姐也不知道說過她多少回了,只是她對這些女紅刺繡,真的一絲興趣也沒有。
詹氏似乎松了口氣,“是我忘了,妹妹原本就不喜歡這些!”是以又将東西收起來。
“嫂子好好養着,什麽也不要想,會過去的。”即使天大的事,随着歲月的流逝,也終将成為歷史,微不足道。烘幹了的灰跡,吹一吹就散了。她甚至都快忘記,從前在江南的日子,那個無憂無慮的千金小姐,也在生命裏流逝。
詹氏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大約是自己命不好吧,這種事竟然發生在她身上。
宛蓉出了院子,擡頭看看天。那一團團的棉花雲,形态千奇百怪,彷如江面的波浪翻滾,留下一排排淺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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