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星落雲散
所謂姐妹情深不過是做做樣子而已,那年年送的蘆葦花,如今再看也已經失去了昔日的風采。
眼前坐着的是自己的親姐姐,卻從小就覺得佟老太爺更偏愛妹妹,所以他的相公也只是揚州知州。在姐姐眼裏,大概自己的丈夫得到了父親莫大的助益。
佟氏無奈地牽動了下嘴臉,夫君這一路走來有多不容易,外人或許不知道,她身為妻子,心知肚明。官場兇險,不知道哪天就遭了禍。丈夫若是真有什麽助益,眼下哪裏還有什麽牢獄之災,現下束手無策。就是姐夫的揚州知州,也是她的丈夫念着姐妹親情提攜而來的。
韋姨媽打着手中的扇子,“妹妹嫌棄我們家廟小,自是裝不下你家鳳凰,還說什麽呢。”
“姐姐這麽說,是來誅我心的。”
“什麽誅不誅心的,事實而已。如今妹夫還不知道什麽狀況呢,妹妹何必逞強。”
佟氏聞言,仿佛心頭被人狠狠紮了一刀,隐隐在滴血。這話別人說也就罷了,可是眼前的是她的親姐姐。
宛蓉在一旁聽的清清楚楚,也未敢上前打擾。只是這會,見母親強忍着眼淚,心裏有些氣不過。上前道:“姨媽與我母親同父同母,如今我家落了難,姨媽不說安慰母親幾句,說話夾槍帶棒,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韋姨媽笑道:“你這脾氣,也該改改了,平日裏你父親母親嬌慣你,不過如今大了也該知些禮數,再像從前那樣輕狂,以後也是不好找婆家的。”
佟氏忍不住又咳了幾聲,這話明顯正中她下懷。
宛蓉趕緊上前拍了拍,“姨媽是長輩,我們家好的時候,姨媽不嫌棄,也從不說這話,甚至二表姐有一半的時間是在我家待着,我父親母親可有說過一句不好的話?對待二表姐跟親生的也無差別,甚至還要好上幾分。姨媽嫌我脾氣不好,不會說話。從姨媽進門開始,就對我母親言語奚落,可有好好說過話,明明知道她身子不好,還要來刺激她。”
韋姨媽臉色變了變,“怎麽說我也是長輩,難道妹妹從來不教孩子們禮儀嗎?”
“姨媽好的時候誇我真懂事,不好的時候就嫌棄我沒有禮儀了。”
“四兒,快跟你姨媽道歉。”
“為什麽要道歉,我又沒有說錯。”
“好好好,真是伶牙俐齒,看你将來找不到婆家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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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來?我的将來和姨媽有什麽關系,姨媽是不是操心的有點多了。有這功夫不如提醒提醒姨夫,替我父親上道折子,做個保,豈不更好。”
自父親出事以後,姨父膽小怕事,恨不得跟陳家斷絕關系。撇得一幹二淨,連句話也不曾說話,生怕和他們沾上什麽。
韋姨媽臉上十分難堪,“如今都是各掃門前雪,誰管他人瓦上霜,這個道理不懂嗎?”就連太子都退婚了,更何況其他人。
“從前不懂,今天姨媽教我懂了。”
韋姨媽蹭一下站起身來,臉色漲的通紅,拉着二表姐熹寧走了,從那以後再沒有登過門。只有佟氏暗自神傷,多年的姐妹情分,有時候看起來也脆弱的不堪一擊。
這幾個月來,家裏處境愈發艱難。祖母,母親,大姐姐相繼病倒,只能宛蓉出來主持家中大小事物。
這日她正在核對賬本,忽聞外面一陣吵鬧。喚了燕绡準備出去瞧瞧,卻見管家正押着帳房裏的夥計跪在院子裏,旁邊還放着一包行囊。
宛蓉将管家喚過來詢問何事,原來是那名夥計見陳府敗落,偷偷将帳房的銀兩藏了起來,準備跑路。卻不想被人撞見,立刻拿來見她。
因宛蓉年紀小,底下人當她好糊弄,私下的閑言碎語無非就是一個女娃娃曉得個甚,做起來只當交差應付她。
這幾日宛蓉核對賬本也發現種種漏洞,許是底下這些人打心裏看不上她這個小姑娘。既然如此,她也無需念着往日的情分。
“連人帶着包袱交給官府,該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宛蓉冷冷道。
那夥計一聽連連磕頭,喊道:“四小姐饒了我吧,我家中尚有老母親,還有兩個小娃娃,我要是坐牢了他們依靠誰去,求求四小姐饒了我這一回吧,奴才再也不敢了。”
宛蓉站在略高一些的臺階上,看着映冬跪在院子裏。明明已經入秋的季節,他額頭上卻布滿密密麻麻的汗珠。
她看了看日光,微微有些刺眼,想起父親如今在牢裏還不知怎麽樣,身上的傷是否好了些。他在的時候家裏一片祥和,哪裏有過這種龌龊事。如今他出了事,府裏人心四散,也都沒有了畏懼,以後的日子還不知道怎麽艱難呢。
“你要我原諒你,可知我陳家如今也是在危難之際。我體諒你,誰來體諒我陳家的難處。你可知帶走的銀兩也許是我陳家最後的錢財了。”
處置了這樁事,宛蓉倒有了另外的盤算。吩咐管家将下人們集中在大堂,她有話要說,命燕绡開箱取了她所有的私房錢。
午膳過後,她帶着燕绡和羅伊來到大廳。宛蓉環視了一圈,見人陸陸續續到齊了。
燕绡給她倒了杯茶,默默退到身後。
宛蓉将手輕輕搭在桌上,有了帳房夥計做榜樣,他們倒老實些。“你們都是我陳家的人,有的也是府裏的老人了,甚至有些跟着老祖宗父親也有些年頭了。近日家中變故,各位也是有目共睹。映冬的事大家都看到了,若是想離開大可以體面些,再有像映冬那樣行偷盜之事,別怪我不留情面。如果誰還想離開,我也必不會虧待他。今日我做主,除了歸還賣身契,每人發放十兩紋銀。”
語畢後,底下開始議論紛紛,平日裏就是一等丫鬟每月也不過一兩文銀。不到一會便有人站出來,宛蓉點點頭,吩咐燕绡登記在冊,給予發放銀兩。
這時人群中有個熟悉的身影,對着她屈膝道:“四小姐!”
宛蓉擡起頭一看,站在眼前的是春香姐姐。她是母親特意尋來給祖母梳頭的,從前在金陵常以一雙巧手著稱,會的樣式多,平日裏很得祖母歡心。
宛蓉嘆了口氣,見她去意已決,也不便挽留,只吩咐登記在冊。
人群裏又有一個人站出來,她有些蹑手蹑腳的站在宛蓉面前,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言語閃爍,“四姑娘,我年紀大了,前些日子兒子要接我回去養老.....。”
宛蓉擡頭一驚,捏着帕子,有些不敢相信。“趙嬷嬷!”趙嬷嬷是她的奶娘,從宛蓉出生的那一刻起,除了佟氏,便是在趙嬷嬷無微不至地呵護中成長,每次生病都是她在床邊不分日夜的守着。他們雖然沒有血緣關系,可是宛蓉早就把她當成是至親的人,将來照顧她,孝敬她,給她養老。
她見宛蓉紅了眼眶,“姑娘,對不起,我如今也要回家去了。”
這些日子裏來,府中人心惶惶,父親下了大獄,姐姐被退了親,祖母和母親相繼病倒。人人都道陳府要敗落了,大家都在各自做着盤算,趙嬷嬷也不例外。
宛蓉擦了擦快要掉下的淚水,“嬷嬷何必說對不起,要說對不起,也是我對不起嬷嬷。我不能讓嬷嬷跟着安享晚年,是我無能,和嬷嬷無關。嬷嬷待我真心實意,這些年為了我勞心勞力,如今也該歇歇。”說着吩咐燕绡登記在冊,又多給了三十兩紋銀,也算不辜負趙嬷嬷細心照顧她的這些年。
到最後,陸陸續續走了将近一半,還剩下的這些人大多是府裏的老人了。宛蓉看着這些人,眼角又有些微酸。陳忠是父親的随從,爺爺在時,便跟着父親了。餘媽媽房媽媽都是母親的陪嫁,待他們姐弟都是跟親生的一樣。宛蓉環視了他們一圈,個個面色沉重卻又堅定,她終于忍不住掉了眼淚,“各位的恩情,不離不棄,來日有機會四兒一定報答。”
回到房裏後,她撐着頭,看着羅伊和燕绡,心中有些傷感。“如今府裏的人該走的也走了,咱們自小一起長大的情分,我待你們也有所不同。不過如今不一樣了,你們如果想走,我絕不會虧待的,一人五十兩紋銀,也不辜負咱們一起長大的日子。”
只聽她二人撲通跪下,“我們不走,不管将來如何我們都與小姐在一起。”
羅伊扯着宛蓉的衣角哭泣,“我這條命是大人給的,沒有大人就沒有羅伊的今天。大人和小姐待我恩重如山,不管今後陳家如何,大人境遇如何,我都不會離開的。”
燕绡是房媽媽的女兒,從小和她一起長大,自是不會離開。
宛蓉扶起她二人,有些哽咽。“既然這樣,那咱們就一處。不管以後之路如何,艱難也好,順暢也好,我待你們之心從此不變。若你們将來想離開時或是有了好的去處,也同我講,我必會為你們安排妥當的。”
她們二人點頭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