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屋漏偏逢連夜雨
光是謀殺朝廷欽差大臣,就已經是抄家滅門的罪了。況且巡查使一行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事,還是父親轄下。
此次巡查使前來是為了江南兩道合并的事,據說聖上心中早已屬意父親,并且打算合并之後,調父親回長安任職,不過就差了聖旨而已。
父親心知肚明,王丞相此番前來只是走個過場,他怎麽可能會在這個當口上殺人?宴請左丞相乃是密事,連我們家人都尚且不知道父親去了哪裏,為何那些刺客能早早埋伏下去?
宛蓉坐在廊下,看着那漸漸蕭疏的海棠樹,心裏有些煩亂。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一時毫無頭緒可尋。
在步軍統領薛常的疏通下,母親和她終于得見了父親。一連下了數日的暴雨,她和母親穿着蓑衣,扮作平常人悄悄去了牢裏。半個月不見,父親神色憔悴,見宛蓉和佟氏過來,略有些吃驚。“你們怎麽來了?”
佟氏眼含熱淚,“老爺!”喉嚨裏卻是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只見陳懷泫面色憔悴,衣衫破損,上面還有些深深淺淺的污漬。
那衙役看了看四周,打開牢門,只道:“快些!”
佟氏拿着食盒再三謝了他的盛情,這才走了進去。
陳懷泫眉頭緊皺,捂着腰間強撐着起來,“這裏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快點回去。”
宛蓉趕緊上前扶着父親坐下,又看了看他的腰間,果見一條白布上面鮮血淋淋。吓得一驚,慌忙用帕子捂着嘴,生怕一不小心叫了出來。早就聽說父親受了傷,不曾想過這麽嚴重。
陳懷泫這才注意到宛蓉的神情,只牽動着嘴角。“爹沒事,蓉兒不要擔心。”
佟氏聞聲也看了過來,那白布上明明已經浸濕透了。急聲道:“都這樣了,老爺還說沒事。”說着就要解開那繃帶看看。
陳懷泫攔着,“真的沒事,夫人不要擔心才是。”
佟氏不依,解開繃帶後只見那傷口已經皮肉翻起,絲毫沒有愈合的跡象,好深的一道刀口。
她一面重新清理着傷口,一面忍不住傷心落淚。
Advertisement
“不是什麽要害,這點傷不礙事。”
好在薛常已經悄悄幫忙包紮過了,不然這傷口只怕惡化的更嚴重。牢裏潮濕,又趕上在夏季,如今人沒事已經是萬幸了。
佟氏早早就備下湯藥,這會見他喝下去,眉頭才舒展些。
陳懷泫緩了緩,“如今聖上已經知道此事,下旨由大理寺查辦此案。此去長安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家中母親和孩子們就要夫人多費心了。”
“老爺安心保重身子就是,家中的事放寬心。”
“這些年跟着我,辛苦你了。”想當初他們成婚沒多久便被大哥趕出府了,這些年跟随陳懷泫北上南下,其中的種種艱辛外人又怎能知曉。
“夫婦一體,何來辛苦。”
此時傷口已經清理包紮好了,陳懷泫靠在牆上吐了口氣。“眼下去了長安還不知道什麽情況,夫人跟着我沒享過幾天福,恐怕以後的日子要更加艱難了。”
佟氏一邊收拾東西一邊道:“老爺說這話做什麽,我們夫婦一體。老爺只要平平安安,我和孩子們在家中等着老爺回來。”
再要往下說時,只聽那衙差匆匆忙忙的過來。“有人來了,夫人和小姐快些走。”
陳懷泫聞言強撐着身體起來,大約碰到了傷口,眉頭緊皺。“帶着蓉兒快走。”
“父親。”宛蓉拉着他的衣袖道。
“快點走。”陳懷泫摸着她的頭,眼中滿是焦急之色。
那衙差直接拉着宛蓉和佟氏往別處走,剛到轉角處就聽身後有人道:“沒有什麽人過來吧。”
衙差笑道:“這裏密不透風,哪裏有什麽人來,大人放心就是。”
“千萬看好了,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是。”
出了牢門後院,一道閃電劃過,接着一聲清脆的霹靂,瓢潑大雨滾滾而來,仿佛是天河之上的水澆灌到了人間,如山洪暴發一般。黑沉沉的天壓在頭頂上,讓人快要喘不過氣來。地面上的急流已經沒過了腳裸,身上的衣服也濕了大半。宛蓉和母親上了馬車,消失在這蒼茫的大雨裏。
都說屋漏偏逢連夜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宣宗五年九月二十八,又一道聖旨下來從此改變了陳府無數人的命運。
王丞相遇刺一事尚沒有定論,陳懷泫被押解到了長安以後再沒有任何消息傳來。太子卻主動請旨解除納陳宛儀為側妃的婚約,為的是不想與陳家牽扯太多。
宛儀已經連續三日将自己關在房子不吃不喝了,也不肯見人。送進去的飯菜被她通通扔了出來,就連貼身侍奉的兩位丫鬟都被她趕了出去。
她從未發過這麽大的脾氣,也許更多的是她的尊嚴被那道聖旨擊的粉碎吧。她是江南東道的嫡長女,從小花團錦簇,玩伴是公主,又在宮裏待過,無論走到哪裏都是最亮的那顆光環,誰見了都喜歡。
如今太子突然退婚,雖然她也未必願意嫁給太子,但是畢竟從賜婚,悔婚,沸沸揚揚天下皆知,丢的又何止是面子。
從頭到尾也沒有人問她的意見,而她就像一件擺設一般,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她連太子的面都沒見過,如今說被丢棄就被丢棄了。也許外人嚼起舌根來只會說她是太子不要的人,以後要如何做人,她才十四歲,大好的人生才剛開始。
宛蓉端着飯菜,站在門口。輕輕扣了門,見無人答應。是以輕輕推門進去。房間裏一片狼藉,破碎的青花瓷橫七豎八的躺在那,就連大姐姐最喜歡的那副睡蓮美人圖,都被撕成了碎片。
她環視了一圈,見垂簾後面縮了個身影。宛蓉輕輕靠近,掀開垂簾。只見大姐姐雙手抱着膝,蓬頭垢面的縮成一團,只穿了件貼身的襯衣。
宛蓉放下飯菜,心疼的直掉眼淚,又是着急又是悲憤沖她吼道:“姐姐這是幹什麽,為了這樁婚事就把自己折磨的不成人形,太不值得了。姐姐是堂堂江南東道的嫡長女,自己的體面,自己的身子,現在都不要了嗎?”
許是宛蓉這麽說觸及到她內心最柔軟的地方,只見宛儀淚雨如下,喃喃自嘲道:“體面?我如今還有什麽體面。父親被下了大獄,我被太子退了婚,聖旨已下再無回轉的餘地。”說着,她埋頭痛哭了起來。
宛蓉聽了更難受,仿若被捥了心一樣。若不是意外,大姐姐明年就要進入東宮了。如今突然出了事,她的心酸做妹妹的怎能不知。
那些拜高踩低的小人什麽難聽的話都說得出來,光是閑言碎語就足夠摧毀一個人,單是虎視眈眈的大伯父都不知道能生出多少尖酸刻薄的話來。
宛蓉心裏又急又無奈,又不能解她苦楚,只能寬慰道“大姐姐為什麽不想開點,父親的事還沒到最後的三堂會審,結果難說。至于你和太子的婚事,既然無此良緣,也許還有更好的在等待大姐姐,何必為此耿耿于懷。再者大姐姐不要自己的身子,那麽也不要祖母和母親了嗎?”
宛儀聽罷,微微擡頭看着她。如今家道艱難,父親處境尚不明确,祖母又重病在卧。倘若她再有個三長兩短,對于已經失去過兩個妹妹的母親來說,她要怎麽面對,又如何能承受的住。
想到這裏,也許有些于心不忍,眼裏這才慢慢的聚了些光,雖然還不夠亮堂,但也能勉強支撐一些。對,她還有祖母,母親,親情是這個世上最奇妙的感情。有時可以瞬間破壞一切,有時也可以支撐一切。宛蓉正要扶她起來時,她突然暈倒在地,自此生了一場重病。
又是一年桂花飄香的季節,如今再看這些金黃細小的花兒,卻沒有那麽嬌豔了。自家中變故以後,韋姨媽還是第一次登門。
她和佟氏對立而坐,神色平靜,淡淡道:“妹妹當時不肯讓宛儀同我家小子先定親,想必也是看不上我們家,要留着宛儀攀那皇家高枝。如今好了,妹夫入獄,宛儀又被退了婚,也不知道妹妹圖什麽。”
佟氏正暗自神傷,此刻最難過的人就是她了吧。丈夫入獄,女兒正值妙齡,如今雙雙都出了事。她就是鐵打的,心底也受不了這種折磨。所以一直以來心口堵的厲害,咳嗽不斷。如今聽了這話,更是無法自處。
沒想到姐姐終究還是在意的,當初宛儀的親事,她不同意只是覺得孩子還小,只想着多留些日子在身邊罷了。
至于賜婚的聖旨更不是佟氏的本意,意料之外。作為母親從來沒有想過要把孩子送進皇宮裏去過,只想着孩子們平平安安,能夠安穩度日就行了。
如果不是那道聖旨,她自然是願意同自己姐姐家結親的,畢竟知根知底,将來姐姐也不會薄待了自己的孩子。
可是命運就像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宛儀的婚事成了如今的狀況。
心裏想着又咳了起來,忍不住嘆道:“原來姐姐還是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