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返程
劉紹點點頭,“漠北的天氣幹燥又寒冷。”
“劉紹哥哥也跟我說說漠北。”
她從小生活在江南,生活安逸太平,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到過最遠的地方就是長安。此刻聽到那遙遠的漠北,一時有些好奇。
“漠北自有一番天地,一望無際的沙漠和草原,到了夜晚又是深入骨髓的寒冷。在長安待久了,和井底之蛙沒什麽區別。”
“這倒是奇了,別人都是擠破腦袋往長安跑,你卻覺得外面好。”
劉紹不以為意,“每個人心中的天地是不一樣的,我曾跟随父親去過漠北巡防,那裏是另外一個世界。”
“什麽樣的世界?”
劉紹的思緒也跟着飄到了漠北,“漠北苦寒,百姓們生活艱難。戰亂更是常有發生的事,每天都有人死去 。身體的寒冷尚可以抵抗,那些躺在地上的屍體卻永遠冰封在雪地裏,才是真的冷。”
他曾親眼看到那些數以百計的屍體躺在眼下,內心深受震撼。若不是父親母親不允許,他大概早就從軍去了。
“你這般憂國憂民,倒不像一般世家公子。”
“世家公子如何?”
“那些世家公子只知道吃喝,多是過得渾渾噩噩。”他們哪裏知道什麽人間疾苦,該吃吃,該喝喝,潇灑玩樂,醉生夢死。
劉紹嘆了口氣,“這一切繁華錦繡,不過都是表面景象。暗地裏危機重重,節度使擁兵自重,番邦虎視眈眈,朝局不穩,哪一項都是隐患。”
在宛蓉的世界裏,這些朝堂之上的事,離她十分遙遠。她沒有見過戰争的殘酷,也不知道家破人亡的苦楚,卻仍舊對那些素未謀面堅持在戰場上的人,感到由衷地敬佩和尊崇。
也正是那些願意奉獻,願意舍棄自我的人,才有今天長安城繁花錦繡,南秦國的大好河山。
心底有些觸動,“劉紹哥哥志存高遠,和他們不一樣。那些世家公子們對戰死的平民百姓們多是嗤之以鼻,深覺只是賤民而已,無傷大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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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紹道:“世人生來平等,無關富貴。若是将來有機會,我一定選擇去從軍,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何須馬革裹屍還。”
看着他意氣風發的樣子,宛蓉的目光閃了閃,心底頗微動容。
這世上能做到感同身受的不多,尤其劉紹這樣的世家公子,還會有世人平等的感悟,已是難得。
一時也不知道如何寬慰他有些低落的情緒,便打趣道:“該不會是故意躲着世伯,怕世伯問起功課吧。”
劉紹見宛蓉笑,心情又好了些,跟着她呵呵傻笑。
六月初,陽光明媚,陳懷泫一行也準備回江南了。
午後花園裏,微風和煦。
宛蓉正坐在亭子裏,和燕绡說着話。只聽一陣聲音傳來,“蓉兒妹妹!”
燕绡瞧了瞧,“劉公子來了。”
宛蓉回頭一看,果見是他。“劉紹哥哥!”
此時的太陽正熱,只見他滿頭大汗,手裏也不知道抱着一個什麽東西,正往這邊來。
燕绡見狀起身,倒了杯茶遞給他。只見他接過,一口氣喝下。
緩了緩才道:“妹妹馬上就要回去了,這是我送給蓉兒妹妹的禮物。”說着,便将手中的錦盒遞了過來。
宛蓉見是一個八寶玲珑盒,十分的小巧精致,臉上露出笑容。“這個盒子倒是好看!”
他道:“這裏面是我的心意!”
宛蓉瞧他故作神秘,也不說話,只能打開看看。裏面裝了一塊白色繡帕,繡帕上卻是什麽也沒有,再看看裏面也沒有別的了。
她有些不解,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何意。
只見劉紹也不說話,只笑呵呵地看着她。
宛蓉拿起來左右瞧了瞧,仔細琢磨後才知道原來純白代表着赤子之心!
劉紹笑呵呵道:“父親說等你們回到江南合了八字,我們便正式定親了,蓉兒妹妹放心,以後在長安我會罩着你的。”
宛蓉将錦帕小心翼翼地收好,放在盒子裏,瞪了他一眼,“胡說八道什麽?”
心裏也琢磨着送點什麽給他才好,來而不往非禮也。想來想去似乎只有那把玉笛最合适,男子配笛,潇灑自若,更增了些英雄氣魄,他也喜歡。宛蓉便把笛子作為回禮送給他,并囑咐他用心讀書,下次見面可是要比作詩的。
劉紹開開心心地收下,只答應她一定好好讀書,等着下次再見。
六月初五,陽光明媚,他們一行出發回江南了。
宛蓉坐在馬車裏,聽見外面有策馬的聲音。燕绡說是劉紹在後面,她将頭探出窗外,見着果然是劉紹哥哥,于是朝他揮了揮手。
劉紹穿着宛蓉第一次見他時的衣服,紅得晃眼。勒住馬缰停在一處高坡上,靜靜注目着他們的馬車離去。
她沒有經歷過離別,不懂得離別愁緒。可是那天看着劉紹站在金光下的孤獨身影,卻突然心生悲涼。
直到他的身影變成了一個飄忽不定的小點,宛蓉才明白離別仿若斷了線的風筝,是會讓人傷感。
回江南要比去長安的路程快得多,只花了十天時間便到了府邸。一路風塵仆仆地回來,長姐悄悄與說她更喜歡長安,而宛蓉打心底裏卻更喜歡江南的家。
她不似大姐姐在長安長大,與延朗弟弟一樣,他們出生在江南,這裏的一切早已融入血脈,看見一花一物都倍感親切。
長途跋涉的行程耗費精力,家中每個人都有點勞累。老太太雖說年紀大了,身子骨還算精朗,除了有些疲乏,一切安好。
陳懷泫自從回到任上後,忙得時常看不見蹤影,聽說巡查使王子衡大人不日便到江南來了。
被聖上擱置許久的江南東西兩道合并之事,近日在朝堂上重新議論起來。
這些日子除了晨昏定省去給老太太和母親請安外,宛蓉只待在廂房裏休息,哪也未去。
天上下着細雨,她帶着燕绡和羅伊去了大姐姐的綠芷閣。房嬷嬷是大姐姐的乳娘,見宛蓉過來伸手替她解了身上的蓑衣。
宛儀擡頭瞧着她,“這雨下得又不大,你把蓑衣穿起來幹什麽,難道還想當老翁不成?”
宛蓉低眉一笑,“做個老翁如何不好了?古往今來,縱觀那些思緒豁達,心胸開闊的名人名士,大多向往一身蓑衣的閑情雅致,我不過是閑來無事借着崇敬之名,瞻仰一二罷了。”
宛儀搖搖頭,手裏飛針引線,正對着一張鸾帛繡着什麽字樣。“你這張嘴,也不知道将來劉紹兄弟要吃多少虧。”
宛蓉羞得滿臉通紅,回嗆道:“大姐姐要瘋魔了,将來太子做了我姐夫,我倒要問問他是怎麽管着你這張嘴的。”
如今大姐姐婚期已定,明年開春就要去往東宮了。
提起太子,她雲頰緋紅,手裏的針線也頓了頓,只瞪了宛蓉一眼。“平日裏都是祖母和父親太寵着你了,讓你說話這麽颠三倒四的。”
她湊近姐姐的身邊嬌聲笑道:“明明是大姐姐你先編排妹妹的,怎麽倒是我的不是了?”
大姐姐用玉手戳了戳宛蓉的額頭,“你呀!”
玩鬧一陣兒後宛蓉看着大姐姐的刺繡精美絕美,那上面的字體用得是楷書的字跡,橫平豎直,秀麗婉轉,旁邊是一枝紅色的牡丹,上頭早已繡好的蝴蝶栩栩如生,像是展開雙翅準備翩翩飛去。
“大姐姐的繡功越發精進了,這活靈活現的蝴蝶當真是趣味橫生吶。”
她穿了一根深色的線,描描樣子。“妹妹的繡功可是一點進步也沒有。平日裏母親叫你繡個荷包,要比登天還難。只一味地成天和她們引蜂捉蝶,嬉皮笑臉。”
宛蓉繳着手中的帕子不以為意,“有姐姐在,妹妹也可偷偷閑了呀。姐姐是家裏的嫡長女,又覓得太子那樣的夫婿,一切有姐姐在,妹妹自是什麽也不用擔心了,我只管過着我的安逸人生。”
宛儀嘆了口氣,“妹妹如今也漸漸長大了,再不可似兒時那般頑皮了。我們女孩家讀書識字,不過是為了懂些道理罷了。說到底那深宅大院,才是我們一輩子的歸宿,切不可逾越了自己的本分。男子讀書入仕,是以擔負着報效朝廷,光宗耀祖的重任,我們女人只要在身後處理好家事,就算夫婦一體,相互扶持了,這道理妹妹可懂?”
宛蓉取笑道:“大姐姐果然是要嫁人了,說的話都這般迂腐。”
宛儀指了她的額頭,“你呀!”
她依在大姐姐的肩上,攬着她的手臂,“姐姐都是為我,妹妹怎能不知。”
宛儀拉着她的手語重心長道:“咱們這份家業全憑父親一人掙下,其中各種心酸只有父親一人明白。如今父親雖已權至江南東道,畢竟只是新貴,在朝中根基未穩,除了劉世伯再無他人可以仰仗。這一切繁花錦繡不過是表面景象,內裏有多少波濤洶湧是外人所不能明白的。若是哪天遭了橫禍,還有誰能庇護咱們呢。”
這話和劉紹說的有異曲同工之處,宛蓉反握着大姐姐的手,心裏突然寧靜下來。
大姐姐自小知書達理,謹言慎行。琴棋書畫,女紅刺繡,樣樣精通。并不為別的,或許是想做父親得益的助手,為家族的路能走得平坦些。大姐姐的這份心思,她自愧不如。只低眉道:“妹妹曉得了。”
她已經許久沒有和大姐姐促膝長談,綠芷軒回蕩着兩人歡快的笑聲。七月的天氣已經十分暑熱,屋檐下的海棠花卻有些枯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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