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上課。”
得到回答的馮問藍一臉莫名其妙。
幹嘛。
誇他聰明, 夠格給她上課也踩到他的雷點了?
還是她剛才那聲偷笑太過猖狂,傷害到了他的自尊心,導致他認定了她昨晚在夢裏教訓了他?
如果是後者的話, 那她還有辦法挽救挽救。
想法一落地,馮問藍說幹就幹。
她能伸能屈,如同失憶般, 忘記了剛才誓要和他同歸于盡的雄心壯志, 低頭認錯。
“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騙你。昨晚我确實夢見你了, 不過和上不上課的沒關系, 是因為我夢見你把上次那套漫畫借給我看了, 我實在太開心了,才笑醒的。你這麽樂于助人,一定會讓我美夢成真的吧?”
為了應對孟斯禮難以捉摸的性格,馮問藍胡說八道和随機應變的能力在最近的各種實踐中得到了大幅提升。
只可惜現實殘酷。
這段堪稱完美的表演最後完美地石沉大海。
孟斯禮沒有給她任何回應, 撐在她身側的雙手繞到了她身後。
呼吸靠近。
馮問藍的背脊下意識繃直。
她埋着腦袋,看不見孟斯禮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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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偷瞄一眼吧,又怕被發現。
直接跳下盥洗臺呢,雙腿又被他的膝蓋壓着,無法動彈。
在這種進退維谷的局勢下, 馮問藍只能繼續保持着低頭的姿勢。
她尋找新的角度化解危機:“而且,咱倆昨晚不是還打了賭嗎?說好的三個月不做, 你這麽快就要認輸了?再說了, 一大清早就葷過頭對身體很不好的, 你不能這樣沒有節制……”
說到一半, 馮問藍的視野裏忽然多出一支擠好牙膏的牙刷。
她的絮絮叨叨因此戛然而止。
見她一動不動, 孟斯禮勾起她的手腕,将牙刷放進她的手裏。
而後,他微攏着眉,把她上一秒的話原封不動還給她,輕嘆道:“藍藍,一大清早就葷過頭對身體不好。”
“……”
“……”
“……”
好啊!
居然又倒打她一耙!
馮問藍一把将牙刷塞進嘴裏。
刷牙的動作幅度之大,力道之狠,仿佛刷的不是牙,而是他的皮。
沒一會兒,她又擡起頭,狠狠瞪了眼無聊的男人,知道自己又被耍了,而他剛才那番模棱兩可的話也是故意誤導她。
一怒之下,馮問藍一腳踹上他的大腿,沒在客氣的。
孟斯禮清冷的眼角似笑非笑。
他懶低着黑眸,睨着發火的小姑娘,沒躲,實實在在挨了這一踢。
馮問藍還是不解氣。
她咬着牙刷,面無表情,口齒不清道:“好玩嗎?”
小姑娘毫不顧忌形象,嘴巴一圈都是牙膏泡沫,配上氣鼓鼓的臉頰,怎麽看都像是一只只會叫不會咬人的幼犬,對人完全構不成威脅。
孟斯禮低低笑了一聲。
這回他沒有無視她的問題,眉眼深斂,十分認真的模樣,“嗯”了一聲:“好玩。”
滿室的陽光烘烤得浴室升溫。
他那雙猶如深淵般幽涼而不可測的眼眸也受了影響,罕見地有了一絲真實的溫度。
看得馮問藍一愣一愣的。
她見過的孟斯禮大多時候都冷冷淡淡,很少這樣情緒鮮明。
這下馮問藍是真的相信他是真心覺得好玩了。
而這個結論讓她更加無語,心想他确實給她好好上了一課。
男人幼稚起來是真的很幼稚!
比起來,還是夢裏的孟斯禮好一點。
雖然冷了點,拽了點,難以接近了點,但好歹知道做個人。
哪像現實裏的他,卑鄙下流無恥變态通通占盡,最後幹脆連人都不當了。
這麽一對比,馮問藍突然對“孟斯禮到底是什麽品種的禽獸”這件事産生了興趣。
于是她吐掉泡沫,絕對沒有陰陽怪氣,發自內心地問道:“像你們這樣的高智商人群平時的生活是不是都特無聊,所以才會有這種逗人玩兒的惡趣味啊?”
孟斯禮輕挑眉梢,似乎對她的這個說法不太認同:“和智商無關。”
馮問藍追問:“那和什麽有關?”
“你。”
馮問藍:“……??”
這回答簡潔得她的大腦突然卡殼,嘴巴慢了一拍,結巴道:“什、什麽意思?”
“你這樣,”說着,孟斯禮略頓了一下,清湛的目光落在她那張軟軟的臉上,停留少頃,說,“不逗一下很可惜。”
“……”
“……”
“……”
這話聽上去就像是在路邊看見了一個短腿小團子不rua白不rua然後上前rua了兩把一樣理直氣壯。
馮問藍緩沖了三秒,笑了。
她到底在期待他的嘴裏吐出什麽象牙來啊!
多說多錯這一真理在馮問藍的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為了不給孟斯禮提供羞辱她的機會,她決定閉上嘴巴,專心刷她的牙。
無奈老天爺不安分。
她坐在盥洗臺上,無所事事的視線自然往下垂落,好巧不巧,正好落在了孟斯禮的左手手腕上。
平時那裏都纏着一串佛珠,今天上面什麽都沒有,于是她清楚地看見,他的手腕內側有一道疤。
大約一寸長,顏色也有些淡了,可落在他無暇的皮膚上依然格外醒目。
馮問藍微微一怔。
認識孟斯禮這麽多年,她還是第一次注意到這道疤的存在,再一聯想到上次的海鮮過敏事件。
她不禁陷入沉思。
該說不說,她好像真的有點太不關心孟斯禮了。
就算他們之間只是合作關系,她也不該對他這樣一問三不知。
所以說,她上次說要靈魂碰撞的時候,就應該認認真真碰撞。
好在現在行動也不遲。
抛開剛才的不愉快,馮問藍決定亡羊補牢。
她第一次非演戲需要,純屬個人好奇,主動了解他的過往,但又不想表現得太過明顯,于是裝成不經意提起的樣子,随口問道:“你的手怎麽了?”
聞言,孟斯禮垂下視線。
他神色未變,只輕輕轉動手腕,內側扣向褲腿,藏起傷疤,輕描淡寫道:“以前做實驗的時候不小心燙傷了。”
不小心?
一聽這話,馮問藍更意外了。
她沒想到這種失誤居然也會發生在孟斯禮的身上,還以為他這樣的完美主義者絕不允許自己出現半點差錯。
而這回答又讓馮問藍想起以前在電視上時不時看見的某某大學化學樓爆炸的新聞。
那時候她還沒多大感觸,只嘆息生命無常,現在聽孟斯禮這麽一說,她才真真切切意識到,原來他從事的工作不光偉大,而且危險。
莫名的,馮問藍心情有點沉重。
她不自覺地嘆了口氣,問道:“你們平時做實驗很危險吧,是不是還經常遇見爆炸什麽的?”
她的語氣裏藏着一絲連她自己都沒察覺的擔心。
孟斯禮重新擡眼看她。
見小姑娘的眉心不知什麽時候皺成了一團,他用手指輕輕點了點,聲線溫和:“還好。”
馮問藍不太相信:“真的嗎?”
孟斯禮微微颔首,甚至破天荒地用玩笑口吻道:“小爆炸死不了,大爆炸逃不掉。”
“???”馮問藍眨了眨眼。
這叫還好???
沒見過世面的馮問藍聽傻了。
她差點被他雲淡風輕的語氣騙過去,覺得有必要糾正一下他對“危險”的定義。
然而想了半天,她又突然想起來,她是個文科生,對于實驗室裏的一切一無所知。
最後,馮問藍寧願冒着出洋相的風險,也要非常外行地教育他:“你上學的時候,老師肯定已經教過你實驗室裏的安全知識,我就不多贅述了,但你一定要牢記一點!條件允許的話,盡量選擇靠近逃生通道的位置!知道嗎?”
又是一個天真的想法。
孟斯禮卻沒有用現實打碎她的美好設想。
他看着她那張認真的臉,鮮少情緒的眼眸裏多了幾分柔和,點了點頭,表示接受了她這條被她自認為非常有建設性的意見。
馮問藍很滿意。
同時,她也對剛才被孟斯禮玩弄于鼓掌之間一事釋懷了。
她想,原來這才是高智商人群的真實生活。
日以繼夜投入工作的同時,還背負着巨大的壓力,甚至以生命為代價,哪是一個沒營養的“無聊”就能簡單概括得了的。
那他有一點惡趣味又有什麽關系呢。
馮問藍打開格局。
為了國家的繁榮發展,她覺得自己也應該适當做出一點犧牲。
于是她讓步道:“這樣吧,關于剛才惡趣味的事,我允許你每個月逗我三次。超出這個範圍,按次數收費,一次一到十萬塊不等,視我的生氣程度、精神受損程度而定。有異議嗎?沒有的話,就簽字畫押吧。”
說完,她攤開手掌,好像上面正托着一份合同。
無厘頭的提議被她說得有鼻子有眼。微不可察的笑色在孟斯禮的眼底浮起。
他沒有回答,但很配合這段無實物表演,伸出食指,在她柔軟的掌心裏一筆一劃簽字畫押。
馮問藍:“……”
失策了。
怎麽這麽癢。
男人微涼的指尖仿佛帶着電流,馮問藍的忍耐力受到了極大的挑戰。
她強行忍住縮回手的欲望,盯着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來他寫的是個什麽玩意兒,直接問:“你畫的什麽?”
孟斯禮不緊不慢地完成了最後一筆。
而後擡眸看她:“豬。”
“……”
“……”
“……”
幽默。
哈哈哈哈。
簡直太幽默了。
馮問藍笑得拳頭都攥緊了。
好一個指“鴨”為“豬”!
她咬緊牙根,沉住氣,送出祝賀:“恭喜你哦,這個月你已經用掉兩次機會了,剩下的最後一次機會還請好好珍惜。”
聽着她心口不一的話,孟斯禮唇畔勾起一道淺弧。
他輕掃了眼她那蠢蠢欲動的拳頭,想了想,問道:“樂于助人一次可以多兌換一次機會麽。”
“?什麽?”馮問藍很懵。
她怎麽又有點跟不上天才的思維了。
見她一臉茫然,孟斯禮很好心地提醒了一句:“你剛才的夢。”
“……”
——“你這麽樂于助人,一定會讓我美夢成真的吧?”
“!!!”
弄清楚他想表達的意思後,馮問藍黯淡無光的眼睛瞬間被點亮。
這個男人真是把打一巴掌再給一顆糖的精髓掌握得死死的啊。
偏偏每次給的糖都正中她紅心,是她最愛的口味。
馮問藍完全無法抗拒。
她手忙腳亂地比了個“OK”,咕嚕咕嚕漱完口,胡亂洗了把臉,連水都來不及擦幹,就急匆匆地從盥洗臺上跳下來。
不過孟斯禮似乎提前預料到了她的這番行為。
他先她一步,擋在她的面前,阻止了她的下一步行動。
于是馮問藍跳下來的時候,正好踩在了他的腳背上。
她扶着他的手臂,不解擡頭,緊張得像是即将被搶去糖果的小孩子,兇兇道:“幹嘛,別告訴我你反悔了!”
孟斯禮單手摟着她的腰,抱起她,把她往旁邊的拖鞋上一放:“穿鞋。”
“……”
見自己又誤會了他,馮問藍馬上放松瞪大的雙眼。
她低頭“哦”了一聲,老老實實穿好拖鞋,請示道:“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孟斯禮還是沒有放行。
直到幫她擦幹臉上殘留的水珠,他才說:“換好衣服再去。”
“……”
馮問藍不解,打量了兩眼她的清晨穿搭。
好好一條睡裙,經過她一晚上的蹂.躏,已經皺得和鹹菜幹沒什麽兩樣了。更重要的是,睡裙裏面什麽都穿。
這回他是真的嫌她衣衫不整了吧。
不過,如果真穿成這樣進他的書房,确實有點不尊重那一屋子的書們。
馮問藍完全理解。
于是她沒有再說什麽,丢下一句“好嘞”便沖出浴室,沖向隔壁房間。
換好衣服後,馮問藍直奔書房。
這是她第一次踏進這個空間。
一推開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落地窗前的原木書桌,接着是占據左右兩面牆的黑色書櫃。除此之外,便再沒有其他多餘的擺設。
然而深色調的裝修風格并不顯沉悶,窗外的風景是最好的裝飾品。
和她想象裏的一樣,簡單整潔,一絲不茍。
馮問藍沒有欣賞太久,很快進入正題,掃視了一圈書櫃,一眼找到心心念念的漫畫書。
花花綠綠的封面在一衆連書名都看不懂的外文書籍裏顯得格格不入,想讓人不注意到它都不行。
馮問藍腳步歡快地走過去,兩只手一起上陣,準備一口氣抽出四本漫畫。
可不經意間,她的餘光瞥見旁邊的一本書。
馮問藍動作一頓,注意力被轉移,多瞧了兩眼。
書很新,看得出來孟斯禮不怎麽看。
之所以吸引她,是因為書脊上的書名又是難得的她看得懂的中文,寫着——
“如、何、與、白、癡……共處?!”馮問藍歪着腦袋,一個字一個字念出書名以後,驚呆了。
這不是早上在她夢裏出現過的書嗎?
她現在連預知夢都能做了?
對于這樣的巧合,不管和玄學有沒有關系,馮問藍都覺得太神奇了。
神奇得她連對漫畫書都不感興趣了,臨時改變閱讀計劃,迫不及待地先抽出這本夢中書看了看。
誰知道随便一翻,正好翻開其中一頁,裏面夾了張照片。
一張反扣着的照片。
見狀,馮問藍看稀奇的表情愣在臉上。
她有些意外,以及不小心撞破孟斯禮秘密的不知所措。
畢竟,能被他這樣珍藏的照片應該不多吧。
沒由來的,卻又順理成章的,馮問藍想到了傳說中的那位白月光小姐。
一時間,她的心情有些複雜。
心酸占了絕大部分。
她想起了昨晚孟斯禮那副孤寂模樣。
像他這種生來就被捧上雲端的天之驕子,她很難想象他是以怎樣的心情将照片存放在這樣一本可能永遠不會再翻開的書裏。
也很難想象能夠成為他唯一心事的人究竟是什麽樣。
而現在,答案就擺在她的面前。
馮問藍的心髒砰砰跳起來。
有一種即将接近真相的激動和緊張。
在道德和滿足好奇心之間,馮問藍沒忍住,選擇了後者。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捏住照片一角,深呼吸了一口氣,将它翻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