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出獄
謝珩自從那一日後有兩三日都沒來過大獄。
畢竟偌大的謝家全靠謝珩主持大局,再加上皇帝老邁,時有力不從心,朝中重要事宜也都是他拿主意,若是有空天天來獄中那才是有問題。
不過獄中已經被打點好,楚凝這裏什麽都不缺,除了不能離開之外,什麽要求都能滿足,關在裏邊倒也舒适,就連身上的傷也好得七七八八,只有肩頸處的傷還沒好全。還好他底子不錯,有傷也并無大礙。
在獄中休養的第五日,大內太監送來了皇帝的旨意。
旨意裏沒有直接說楚凝無罪,但是卻褒獎了楚家滿門忠烈。叛國之罪證據不足,仍需審議,只是禁足家中,官職不撤,等案子水落石出之後再回原職。
好巧不巧,案件的主審便是謝珩。
既然是謝珩主審,還能讓他回楚家舊宅,想來這個叛國罪是落不到他的頭上。
聖旨已經送到,楚凝即刻便可以出獄。他拿着聖旨慢條斯理地走出獄門,心裏考慮着應該回哪裏。
第一選擇自然應該是楚家。當初楚家真的就剩他一個人,在祖父去世之後,就只剩下幾個負責照顧楚凝的下人跟這一起進了徐家。楚家就此封存起來,多年來無人打掃,恐怕已經雜草叢生。若是回徐家……徐家已經下了休書,恐怕沒有他的容身之地。
楚凝想着想着便走出了大門,大獄門口冷冷清清,只有一輛馬車停在路邊。馬車旁邊還站着一位,看到他出來連忙迎上來。
是在謝珩貼身伺候的知翡。
“少夫人,少爺還在朝中有事脫不開身,讓知翡先過來接您。”知翡在楚凝面前站定,恭恭敬敬地行禮道。“少爺已經提前派人去整修楚府,現下已經可以搬進去。不過還請您換上衣裳,咱們先去一趟徐府。”
知翡年紀不大,是從小挑選出來要伺候謝珩的人,看起來格外的伶俐。
就是這句少夫人……叫得有點早了。
畢竟是謝珩的人,楚凝也沒好意思提,不過……還去徐家做什麽?他想起那封被揉皺的休書,心裏格外的抵觸。
“不能直接回家嗎?”楚凝低聲問道,想知道到底是謝珩安排還是其他緣故。
“少爺吩咐的,讓您先去徐家。”知翡看得出來楚凝的不願意,輕聲提醒道,“先收拾行李,再取回嫁妝。”
緊接着又把之前被楚凝揉皺的休書遞了過來。之前他把休書揉成一團扔了,沒想到被謝珩拿走,修複好又送到他的手中。
嫁妝。楚凝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
他的嫁妝,是整整一個将門世家的積累積蓄。楚家三代忠良,祖父斷臂仍上戰場,父親英年早逝為國捐軀,用命掙出來的楚家家産全算作了他的嫁妝,生怕他在夫家不被重視受委屈。
這些若不收回來,還真是……對不起楚家列祖列宗。
想到這裏,楚凝沒了抵觸,徑直上車。
馬車裏鋪着軟墊,擺着小桌子,還有香甜的糕點和茶水,足見是用了心的。座位上放着嶄新的衣服和鞋子,布料上佳,只不過是素白色的,看起來很是樸素無華。
楚凝打仗的時候粗布麻衣都穿過,根本沒注意到這一點,直接就換上。再用濕帕子擦擦臉,整理一下頭發,還是漂亮清俊的小将軍。
馬車走得不緊不慢,轉眼間就到了徐家。
“将軍,徐家到了。”馬車停在門口,知翡擺好凳子提醒道。
楚凝掀開簾子,擡頭望向徐家的大門。徐家是書香門第,清流文官。徐家嫡長子徐承玄算是這一代最有出息的,到現在不過也是翰林院的學士。說起來前途無量,但是在朝中沒有人脈,再加上他也不是個靈活變通的。徐家為了徐承玄的官途上下打點,這才惦記上楚凝的嫁妝。
如若不是祖父怕大世家欺負楚凝,以楚凝的身世和才華,就算是嫁到國公府甚至給皇子做正妻都無人敢有異議。
徐家官職不高,在京城門戶也不大,和楚家比起來就顯得寒酸許多,更別提謝家。
“少……少夫人……?!”徐家門口的看門小厮沒想到楚凝會突然回來,下意識地還以之前的稱呼叫楚凝。
“楚家楚凝,特來拜見徐夫人徐大人,還請通報。”楚凝站得遠遠的,疏離地說道。
那小厮也愣了一下,轉身進門去通報。
楚凝望着頭頂寫着徐府的牌匾,心中微動。想來他的後半輩子,都應當與這兩個字無緣。
……
徐家內宅。
“你不是說是通敵之罪嗎?直接押到了大理寺天牢裏!怎麽這樣輕易就能出來?”徐家主母徐含姝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這下可好,楚家那個又出來了!咱們休書都送到京兆尹了!”
“陛下突然改了主意。”徐承玄站在母親面前,神色冷淡道。他生得眉目端正。此時臉色不虞,看起來像位清秀卻又古板的老學究。“今日早朝的時候下的旨意要放人。”
“已經等着了?回來的倒是快。”徐夫人冷哼一聲,臉色十分難看。“玄兒,不是娘說你。你雖然已經是翰林院的學士,但是朝中無人脈,無人提攜就是做的再好也難以升官。你不喜楚凝,也要想想他身後楚家的嫁妝對你有多大助益。”
徐承玄眉頭緊鎖,神色愠怒。“男子漢大丈夫,豈能動夫人的嫁妝。母親這話還是別提了,捅出去不夠丢人的。”
“男兒頂天立地,娘可以替你做這個壞人。”徐夫人似乎想到什麽,臉色有些許的回轉,坐在椅子上擺弄着手裏的核桃。“不過楚凝自己犯了錯,你也不必過于忍讓他,剛好以此為由納幾個貌美的妾室。”
徐承玄還想說什麽,卻聽到門外家丁的通報,說少夫人回來了。話頭被打斷,徐夫人懶得聽他那一套,便直接讓家丁叫楚凝進來,不給兒子分辯的機會。
楚凝被請進來的時候,剛好看到徐夫人坐在主位,悠閑地喝着茶,仿佛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而他名義上的夫君徐承玄坐在一旁,臉色陰沉得如一團烏雲。
就好像……就好像楚凝手中這封幾乎可以毀了他後半生的休書并不是他們所書一樣,毫無悔改愧疚之心,完全沒有顧及一個坤君被休後後半輩子會如何,也絲毫不曾擔心他在牢獄之中過的如何。
他們只知道叛國罪不能落在他們的頭上。
“上一次你姨母同我說,她家的遠親裏有一位嬌美的小姑娘,今年才十六歲,家世清白,你若是喜歡我便去瞧一瞧。”徐夫人喝着茶,看也沒看一眼楚凝。直到楚凝走到廳前站定,才分出一個眼神來。“凝兒回來啦,之前受苦了,快坐吧。”
徐承玄也像是才看到楚凝進來似的,擡頭望向楚凝的時候微微一愣,只是冷漠地點點頭。
楚凝并沒有理會徐夫人,沒有行禮問安,直接坐到了離門口最近的椅子上。
徐夫人的眼神透出驚訝與怒氣,她端坐起來,整理一下衣衫傲慢道:“楚家沒教你規矩嗎?見了長輩都不說話,也不行禮問安?果然是行伍之人,有辱斯文。”
徐承玄聽到母親這話眉頭皺得更緊,他張口欲言,最後卻什麽都沒說。
“長輩?”楚凝靠在椅子上斜睨着徐夫人,然後從懷裏拿出那封被揉皺的休書丢放到桌子上。“徐夫人,休書已經遞到了京兆府,楚家和徐家再無關系,何談長輩?”
徐夫人臉色沉下來,這才正視面前她一直沒當回事的兒媳,她知道此事應該不會輕易掀過去,便放下茶杯道:“那休書是我要玄兒寫的,叛國通敵之罪可是要誅九族的,你楚家無人,可徐家一大家子不能全折在裏邊。既然你已經出來,便叫玄兒把休書撤回來便是,你還是徐家的人。”
“不過嘛……你還是待罪之身,又多年無孕,也該讓玄兒納幾房妾室留後。”
這話說得楚凝微微一愣,他沒想到徐家人還有臉說出這樣的話來,甚至讓他直接輕笑出聲。“休書已經送到了京兆府,徐學士要納什麽妾,納幾房妾,與楚某何幹?”
聞言,徐承玄和徐夫人都愣在座位上。
他們從沒想過楚凝真的願意被休。平日裏楚凝對他們的态度算不得谄媚,但是也算是逆來順受。只有他們不要楚凝的份,沒有楚凝不要他們的份。
他們從沒想過,楚凝百般忍受,只是為了祖父的遺願,并不是真的怕被休棄。
徐承玄不過是普通舉人出身,在翰林院數年才升為學士。而楚凝早就已經是鎮北大将軍,就連皇室都依仗着他,就算嫁到皇室或者國公府都綽綽有餘。
真是可笑。
“納妾雖與我無關,當年楚家随嫁的嫁妝,可是要還給楚家的。”楚凝眼神一凜,嘴角半含着笑意地說道。他的眼神淩厲,像是一把尖刀把徐家母子定在了原地,嘴角的笑意也未達眼底。
在馬車上的時候,他換了一身雪白素淨的衣衫,一條黑色的腰帶勾勒出纖細流暢的腰身。他僅僅是安靜地坐在那裏就已經足夠清俊,像是冰雪山崖間的一朵蓮花,纖塵不染。
這時候徐承玄才知道之前的楚凝有多麽溫和。一個常年征戰,殺伐果決的将軍,怎麽可能真的像個小白兔一樣任人宰割?
這樣的光芒萬丈的楚凝,讓徐承玄完全移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