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十八)憑據
燈管上方的天花板和房間的牆壁一樣,只刷了一層最簡單的白灰,因為年頭不短已經不白了,而是一種泛黃的灰色。現在那天花板上,別說能讓人跳下來的洞,連個坑都沒有。
那個洞炸開時落下的碎磚塊和粉塵還在地上,洞卻消失了。
原本我該要為這事惶恐,但類似的事情我今天一天之內已經見過三次,消失的閣樓消失的大門消失的樓梯間什麽的,如今再看這消失的洞口,實在有些審美疲勞,沒精神再一驚一乍。我輕輕揉着發疼的額角,簡單梳理了一下剛才從小鬼那裏得到的信息。
如果他的話全是真的,那我之前對于整件事的認識,可以說錯得非常離譜。唯一猜對了的,就只有“小鬼不是兇手,但他知道內情”這一點而已。
小鬼所說的話,本意是想要安慰我,讓我不要為這個人的死太過自責,然而這些話本身卻讓我非常在意。
我說不出是為什麽,他的這些話讓我覺得,他并不認為自己是“人類”的一員。
“這就是你們一千年來擠破了頭皮想要得到的東西”,“我可以救一個人的命,可以救一百個人的命,然而人心的貪欲不會停止”,這種話給我的感覺,幾乎就像是一個對醜陋的人類失望不已,卻仍孤獨地默默守護他們的,慈悲的神靈。
如果說這話的是一位白發蒼蒼道骨仙風的老者,可能不會顯得違和,可他一個十五歲的孩子,真能有這麽高的參悟,把人性看得這樣透徹麽?
還有一點是,就算他知道內情,未免也知道得太清楚了。
什麽“鷹眼”,什麽“鷹王冢”,都是我在此之前從沒聽說過的東西。我相信大多數和我一樣受九年義務教育的人應該都沒聽說過,絕不是我孤陋寡聞。可他不僅知道,說起來簡直頭頭是道如數家珍。還有這一千年間人們盜取鷹眼的嘗試,好像他就在現場,親眼目睹了這一切經過一樣。
按他所說,他會插手這件事,是因為六年前有一個人從張淑芳那裏偷來了鷹眼,交到他手上,希望他出面化解危機。這種說法第一層意思就是鷹眼會帶來的危機很棘手,那個人盡管知道鷹眼的可怕之處,但憑他自己無法處理。更準确地說法可能是,鷹眼憑一般人都無法處理。白景皓是少數有能力處置鷹眼的人,所以,那個人才特意找到了他。
可六年前白景皓才九歲啊!剛剛他對我說的那些事,甚至不是他這幾年才了解到的,他在小學三年級之前,就對這一切了如指掌,而且已經是武林至尊一樣的人物。
最讓人着急的是,我問到他是誰時,他卻不再說下去了。
難道真是什麽“除妖師世家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天才少年”“六歲打敗身為母親的前代家主(按公安查到的身份,白景皓六歲喪母),成為家族史上最年輕的當家”“九歲已經打遍天下無敵手”——這種微博上轉發好幾萬次的噴飯雷人傑克蘇設定,現實中還真有?
說到底,“除妖師”到底是個什麽不明覺厲的玩意?“妖怪”又是個什麽玩意?這裏是西游記的現實版,而他就是孫猴兒?
我擦,還敢更雷一點麽?
不過,我必須承認的是,這一番相處下來,我心中相當确定他不是什麽壞人。如我之前所說的,能讓白酒擦傷口變得不疼的人總歸錯不了——不,主要還是因為他那一番傾情告白,若不是心地正直,應該說不出這樣的話吧。
所以我也不急于一口氣就摸清他的底細,他的話很有道理,先從這裏出去才是當務之急。現在這樣的困境中,有他這個受萬人敬仰的花果山美猴王鎮場,實在比我自己無頭蒼蠅亂撞好太多了。接下來他應該就會開始解釋從這裏出去的方法,一臉滿不在乎地說些什麽“這條走廊嘛,簡單得很,我們這樣這樣那樣那樣就能出去了”。
想到這裏我默默點了點頭,應道:“你說的對。我們應該怎麽出去?”
沒想到他竟然攤了攤手,“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聽了這話差點沒從沙發上跌下來。這小鬼,怎麽沒用的事知道得這麽清楚,關鍵時刻掉鏈子呢。
他幾步走回來坐到我旁邊,坐得位置很低,差不多是放挺躺在沙發裏,兩腿直直地伸向前方,一副束手無策的樣子。
“這種情況叫‘空間閉合’,是那些蛇妖特有的能力。比如我進來時炸開的那個洞,現在還是存在的,你進來的時候走的門,也還是存在的。但我們身處閉合的空間中,不能回到那個洞或者那個樓梯間。之前我在六樓做的籠子,就是借用了這種力量。空間閉合沒有固定的破解方法,只能随機應變,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我連連搖頭,這真是越說越離譜了,“二單元原本明明是沒有那扇下地下室的門,而且你為了來這裏還潛進一樓某一戶家裏炸開了人家的地板?”
“我進來那個洞上面是附近一所小學操場三級跳遠的沙坑。這樣說的話,那扇門為什麽會出現在二單元你應該就可以明白了。”
明白你妹。
我也學他把屁股往前挪,伸直雙腿躺在沙發裏放挺。“我确實明白了,簡而言之一句話,就是事情不妙對吧?”
“妙不妙現在還說不準,總之應對空間閉合只有一條大原則,就是要找憑據。”小鬼這次反而坐直身體,扭過頭居高臨下地看着我。
“像你那本相簿那樣的嗎?這裏這麽多東西,我們怎麽找?而且找到了也拿不走啊。”
小鬼搖了搖頭,“你理解錯了。所謂憑據,是魔術的後門一樣的東西。就像你在做夢時,開始以為是現實,然後總會遇到某一點,某一件事,讓你意識到原來自己是在夢中。這就是憑據。找到它是我們從這裏出去的前提。”
他的這個比喻倒讓我很有共鳴。比如我直到今天還經常會夢到重回高三去複讀參加高考,發現高中那點知識早都還給老師了,不然就是考試當天遲到了進不去考場,心中萬分沮喪,然後猛地想起,其實我已經考上了大學,這才意識到原來那是一個夢。
所以憑據其實是指某種不合乎語境的東西?小鬼的相簿也是這個道理,整個白家只有父子兩個人生活的痕跡,唯獨那本相簿上,多出來一個叫張淑芳的女人。
可是要說不合語境的話,我從最初在白家閣樓上見到女鬼的那個時候,就已經開始懷疑自己是在做夢了。妖怪這勞什子的玩意,根本就跟現代社會不搭嘎吧。然而懷疑了這麽久,我非但沒能醒過來,反而在這夢裏越陷越深。
想起做夢的事,我忽然靈光一閃,就對小鬼說:“胳膊借我用用。”
小鬼不明所以,還是把右手臂伸到我面前。他的手臂很白,能清楚看到上面青色的靜脈血管,适度的肌肉線條非常優美。
我抓住那條鮮嫩可口的胳膊,在他的小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小鬼疼得猛抽了一口氣,張大嘴巴弓下腰去,好半天沒起來。
“你疼成這樣,說明我們不是在做夢啊……”我失望地嘆氣。
“哪有你這種驗法……而且一般人不都是咬自己嗎?”小鬼說話聲音都在發抖,一臉無奈地捂着被咬的地方揉了揉。拿開手時,我就看到了我的傑作:白皙的皮膚上多了一個深紅色的牙印。
“咬自己我下不去口啊。其實我本來只想掐你一下,只怪你的胳膊長得太白淨了,看起來很好咬,一時沒忍住。”我把手臂伸到他面前,“這樣吧,我也讓你咬一下,我們就算扯平了。”
小鬼哭笑不得,只是朝我胳膊上包着布條的地方拍了兩下。結果這次換我張大嘴巴弓下腰去起不來了。
鬧過之後,我們把那具屍體挪到床上,盡量端正地放好,蓋上一層被單。我還在心裏念了兩遍經,雖然我不信佛,也不知道念的對不對。這個人獨自住在這麽偏僻的地下室裏,死了三周都沒有人發現,實在給我一種孑然一身的凄涼感。不過我們沒有功夫去仔細研究“他到底是誰、還有沒有親人”的問題,如果能順利從這裏出去,還是報警交給警察處理吧。
都做好了,我站直身體一臉期待地看向小鬼,“猴哥,到你大顯神通的時候了,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小鬼聳聳肩,“總之先在走廊裏轉一轉。”
走到門口時他好像想起了什麽,又忽然停下,問我:“對了,你會用槍麽?”
“真槍只有軍訓的時候見過,怎麽了?”我搖頭表示不會,就看他從背後摸出一把手槍來遞到我面前。我吓了一大跳,“這不是私藏槍支罪麽?你還真在號子裏沒呆夠麽!”
“總好過被蛇妖咬死。怎麽開槍你大致還是知道的吧,比劃一下給我看看。”他又往我面前送了送,我只好接過來,按電影裏演的那樣比劃了一下。
他點了點頭,把槍套也解下來挂在我的腰帶上。“步驟是對的。搶殺不死那些東西,不過抵擋她們效果要比你的胳膊好。如果有我沒擋住的去找你麻煩,就按你剛才的方法開槍對付她們。”
小鬼一邊說一邊拿出另一個防狼噴霧一樣的東西,“這是閃光彈,用的時候拉開保險扔出去就可以了。她們怕強光源,用這個可以吓走她們一陣。不過不到萬不得已不要用,你沒有護目鏡,扔閃光彈是殺敵一千自損一千八的行為。”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把學位服拿熨鬥仔細熨了一下,今天去參加畢業典禮,我就正式碩士畢業了XDD
過今天0點下新晉榜,在新晉首頁上浮着兩周首點将将過800總點擊将将過1W……好悲桑啊嘤嘤嘤TuT
球安慰嘤嘤嘤Tu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