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聽着似是發生過什麽事,不然姥爺為何不想再在府上看見法師。
容離打量了一下單金珩的神色,輕聲問:“舅舅能細說當時之事麽,與我娘究竟有何牽連?”
單金珩沉默了一陣,轉身坐至院子的石桌上,邊上就是那挖鑿出來的小池子,池子裏的魚輕觸水面,倏然又潛了下去。
幾個丫頭還在邊上站着,一個個面面相觑,斟酌着這事兒她們能不能聽。
單金珩回頭道:“你們手頭若有事要忙,去忙便是,我有話同姑娘說。”
小芙轉身就走,暗暗瞪了白柳一眼,走過去時還刻意撞了一下她的肩。
白柳一個皺眉,也撞了回去,兩個人就這麽肩膀碰肩膀地走出了院門,而空青在後邊面無表情地跟着出了院門。
單金珩垂着眼,忽地從袖口裏拿出了一根褪色的紅繩,紅繩裏編進去了幾根銀線,看着紅白相間。他把紅繩遞到了容離面前,說道:“這是當年那法師留下的,丹璇走時未帶上,舅舅我……擅自拿了,就當留個念想。”
容離接了過去,兩指輕輕撚着,沒能在這紅繩上看出什麽究竟,這紅繩看似尋常普通,只是其上墜着一塊雕了符文的銀片。
那銀片約莫有米粒那麽厚,半個尾指指甲蓋寬,其上符文雕得潦草,看不清寫的是什麽。
華夙靠近看了一陣,吝啬地伸出兩根手指将其捏住,“退邪。”
容離眯起眼細,這才看明白了字形。
華夙松手兩指,“确實有丹璇的氣息,只是這氣味寡淡,透着一股死氣,一看便知是死人之物。”
容離垂眼,翻來覆去看了一陣,實在看不出什麽死氣。
華夙輕哂,似是猜出她心中所想,手探至她胸前,食指隔空指着,“并非用眼睛看,而是要用心。”
容離不明所以,看單金珩一副痛心的模樣,許是因想到了丹璇,又不由得傷感起來了。她五指一攏,把紅繩握了個緊,“這紅繩怎麽了?”
Advertisement
單金珩皺着眉頭,掌心覆在臉上一抹而下,長嘆了一聲道:“若法師所言俱真,那丹璇應當是要把這紅繩随身帶着的,但府上……似乎只有舅舅我一人信了那法師的話。”
“法師說了什麽?”容離匆忙問道。
單金珩沉思了一陣,徐徐将舊事道起:“那時丹璇約莫只有七歲大,我長她六載,有些事記得比她自己都要清楚些。說起來,丹璇未換牙前,似常能看到一些尋常人看不到的東西。”
“這事也不知你有未聽說,那時你姥姥剛将她抱回來,她進府後鮮少哭鬧,我有時陪在她身側,聽見她沖着別處呀呀叫喚,會笑,卻不會哭。我聽聞小孩兒是要多曬曬太陽才好的,見那乳娘無動于衷,便徑自将其抱出屋外,才剛踏出門檻,她便大哭大叫,吓得我只得将她抱了回去。”
“那乳娘道,丹璇每回俱是如此,索性便不抱出去了,此後我再未打過這主意。那時丹璇那麽小,有回乳娘告假,你姥姥便把丹璇抱去了她那屋,随後似是有些事要忙,便令婢女暫且照看。
我在隔壁屋裏看書,聽見丹璇忽地大哭,匆忙跑了出去,可一個未留意,絆到門檻撞着了頭。丹璇哭得厲害,我哪還留意自己的傷勢,緊趕慢趕地跑了過去,只覺得頭腦發昏,雙腿也軟得很,眼前還冒着金星,就跟撞出了魂一樣。”
華夙站在邊上,輕嗤道:“怕是真的撞出魂了。”
容離未出聲,就光顧着聽單金珩說起舊事。
單金珩眉頭緊皺着,又道:“我走至丹璇面前,才知她忽然大哭是因伺候的婢女想将她抱出屋外,那婢女拍着她的背焦急哄着,好似并未看見我,我靠了過去,也小聲哄她道‘小妹莫哭’。婢女看不見我,可丹璇卻似是能,她哭紅的眼一彎,竟然沖着我笑了。”
“她何曾沖我這麽笑過,我心下覺得古怪,低頭一看,才知自己竟是飄着的,難怪身子那麽輕,好似成了什麽飛絮,一下便能蕩出數尺外。”
容離皺眉,“此事……當真?”
單金珩平靜道:“你若信,它便是真,若是不信,姑且當作市井話本。”
容離抿着唇沒吭聲。
華夙饒有興致,“尋常人丢了魂,可不容易回得去,莫非有人助他?”
單金珩又道:“我那時吓得不知所措,擡手往額上一摸,才發覺頭頂竟全是血,那一摔竟摔破了頭。”
說完,他擡手往額頭上摸去,把額發給掀了起來,額角上果真留有一個猙獰的疤。
容離看得清楚,這疤微微突起,足有拳頭那麽大。
單金珩甕聲甕氣道:“這血一直流不停,我卻不覺得有半分疼痛,興許是因當時靈魂出了竅,正想着回去的時候,我看見……”
“怎麽?”容離忙不疊問。
單金珩道:“暗處有一個虛虛的影子,現下一想,也不知那究竟是不是影子,饒是我再怎麽瞪眼,也只能看清一個輪廓。”
“那莫非是……鬼?”容離佯裝訝異。
單金珩搖頭:“我并不知道那是什麽,只看見那東西一擡手,一股疾風便朝我旋近,我當真輕如飛絮,轉瞬便被刮了出去,眼一黑便什麽也不知道了,再睜開眼時,我已在床上躺着,額頭上包裹着紗布,你姥爺和姥姥正在邊上着急看着。”
“果真是被撞出魂了,否則也不會看得見屋裏那跟在你娘身側的東西。”華夙輕哂,“看來救了他的,便是那玩意兒。”
單金珩輕嘆:“這事兒我未敢同旁人道,待到換乳牙的年紀,丹璇便不再沖着無人之處笑了,被抱出屋也不再哭鬧,許是看不見那些東西了。”
“舅舅撞了頭後,當真只看得見我娘屋裏那鬼物的輪廓麽,可還看見了別的什麽,亦或是聽見了什麽?”容離裝出一副害怕的模樣,怵怵說着話。
單金珩緊皺眉頭,沉思了好一陣,“其實我不知它究竟是鬼還是仙,若是鬼怪,想來……不會大發慈悲助我回魂。”
華夙神色沉沉,“可惜我也不曾見過洞衡君,即便是他看得到那鬼的長相,我也未必能憑這只言片語便判斷得出來。”
“那這與手繩又有何關聯?”容離展開五指,望向手裏這細長的紅繩。
單金珩沉默了一陣,眉頭緊鎖着,轉着右手的扳指半晌沒吭聲。
華夙不鹹不淡道:“若丹璇房裏的是尋常妖鬼,将他那魂吞了還來不及,哪還會大費心思助他回魂,世上……可沒這麽多好心的妖鬼。”
單金珩沉聲說:“自從撞出了一次魂,我便惦記着她身側跟着的那東西,可惜再看不見,但觀丹璇往哪兒笑,我便猜得出那東西站在何處。只是自換了乳牙後,丹璇似乎便看不見那物什了。”
“因丹璇是從犬兒山上停棺的廟裏被抱回來的,換牙前又常常無緣無故地笑,府上傳出了不少閑話。丹璇七歲的時候,你姥爺去請了個法師來做法,但那回并非要真的做法,只是想做做樣子,好止住這些閑言碎語。”
“後來呢?”容離問。
單金珩朝容離掌心上躺着的紅繩看去一眼,緩聲道:“那法師是從盤炀山上請下來的,曾進宮辦過幾場大法師,他一來準能讓人信服。”
容離悄悄把這“盤炀山”給記了下來。
單金珩道:“那法師叫什麽名我倒是忘了,只記得他來時便定定看了丹璇好一陣,說她只有半簇命火,天生的薄命相,是活不久的。”
容離一怔,沒想到那法師還有點意思,于是暗暗朝華夙睨去一眼。
華夙未說話,丹紅的唇微微抿着。
單金珩又細細回想了一番,才道:“那時你姥爺已有些不樂意,卻還是容他繼續施法。法師朝丹璇的肩拍去,他神色古怪,好似碰見了什麽難事,一會又說丹璇魂相單薄,不似活人。”
“半魂。”華夙一哂,“怎會不單薄。”
容離将那盤炀山記在心底,唇微微一動,無聲默念,省得一會将這山的名字給忘了。
單金珩道:“丹璇活得好好的,這法師卻說她不似活人,你姥爺怎容得了他胡說,當場問他是不是胡謅的,法師但笑不語,好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
“難不成後來發生了一些争執?”容離忙不疊問。
單金珩颔首,“那法師要替丹璇去掉身上的晦氣,不知怎的,他剛點燃的香和蠟燭全熄滅了,就連黃紙也被突如其來的風給刮得到處俱是,銅鈴瘋響,好似着了魔。那道士被吓了一跳,不管不顧,當場就要除鬼。”
容離聽愣了,哪來的這麽執拗的法師,也不怕一場法事把自己的命給作沒了。
華夙漫不經心地聽着,“膽比天還大。”
單金珩接着道:“你姥爺也料不到會忽然起風,這風起得古怪,分明不同尋常。法師做起法事,猛地朝丹璇住的那屋裏走去,手中執着用紅繩串起的銅錢,似招魂一般将銅錢擺動。”
華夙一聽便笑了,笑得薄涼又鄙夷,“這道士倒是把屋裏的東西輕視了。”
單金珩長嘆了一聲,“他踏進屋裏後,手中串着銅錢的紅繩驟斷,那一枚枚的銅錢滾得到處俱是。法師傻眼了,當即掏出一枚金符,符箓在他手中兀自燃起,他把燒剩的灰燼一攥,猛朝一處撒了過去,其後又拿去懸在腰上的葫蘆,含上一口便嘩一聲噴出。”
“然後呢。”容離心道,那東西……總該不會就這麽被滅了。
單金珩渾身一顫,倒吸了一口涼氣,“丹璇忽然大哭,一口血從她喉中噴出,她驀地昏了過去。法師也不知被什麽東西震了一下,咚隆倒地,只是丹璇昏得久,他一下便醒了。”
“那紅繩?”容離捏緊了手裏那紅白二色的手繩,垂下眉眼。
單金珩道:“法師爬起身,匆匆将一個香囊塞到了丹璇手裏,說是香囊裏的東西能辟邪祛祟,讓她千萬帶着,莫要離身,說完,法師拿起自己的東西轉身便跑,腳步匆匆,走得分外狼狽。你姥爺把香囊搶了過去,不許丹璇捏在手中。”
容離讷讷道:“為何,姥爺是不信那法師的話麽?”
單金珩颔首,“丹璇身子不好,藥石罔醫,你姥爺覺得丹璇只是恰好吐了那一口血。”
“竟是如此。”容離皺着眉頭,想不明白明明遭殃的是那匿在暗處的東西,為何她娘親會吐出血來。
華夙淡聲道:“丹璇替別物承了傷?是結了契麽。”
她一頓,淡聲道:“她自幼那麽虛弱,想來就是替旁物擔了禍難的緣故。”
作者有話要說:=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