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這一連串的疑問似風雷閃電般砸在容離心頭,叫她頭暈目眩。
華夙一時答不出來,“不知,若那嬷嬷所言俱真,那在丹璇三歲後,那東西應當是收回了法力,故而陰陽眼才忽然沒了,可它後來去了哪,那便無從得知了。”
容離更是不解,“為何要收回,莫非是因它要走?”
華夙坐着不動,“也許是法力不支,也許當真走了。”
容離神色恍惚,“如此想來,我娘果真不是洞衡君,洞衡君更像是跟在她身側那東西,可她若不是洞衡君,又能是誰,他們間又有何幹系?”
她本還以為丹璇的身世就算再離奇,也終歸只是個平平常常的凡人,現下在心裏一捋,她娘親怎可能是什麽平平常常的凡人……
“我也想知道。”華夙拿着那銀镯,擡高了手細細看着,“只是這躲躲藏藏的,着實不像洞衡君,反跟什麽怕光的小鬼一樣。”
她輕聲一嗤,“若真成鬼,那他害我至此,自個也未好到哪去。”
容離回過頭,只見華夙還在看着手裏的銀镯,明明神色很是不屑,卻偏偏看了好一會也未見收斂目光。她道:“也許在單府尋不到你想要的解釋了。”
華夙淡聲:“未必。”她往銀镯上吹了一下,原本有些泛濁的镯子登時變得又白又亮,好似剛打出來的。
容離看直了眼,輕聲道:“你這是要戴上麽。”
華夙眼一睨,把镯子往黑袍下一揣,“不戴,但既然你執意要送我,那我只能好好待它。”
容離覺得有些好笑,這鬼明明都收了,還裝得好似十分不情願,當即道:“你若不想要,那便還我,這本就是一對镯子,拆開還顯得孤零零的了。”
華夙已把那镯子揣好了,冷冷斜她一眼,“送了我還要收回去?”
容離哪裏敢收,明眼人都能看出這祖宗是不高興了。
華夙将黑袍撫平,垂着眼有一下沒一下地叩着桌,斟酌起方才那嬷嬷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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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離也還雲裏霧裏的,遲疑着道:“我娘割魂轉世,莫非是先前的身份見不得人?她投生之處留下了洞衡君的冷木香,後來身側還跟了一東西,若那……東西是洞衡君,如此想來,洞衡君豈不也和她一起東躲西藏?”
華夙嘲弄道:“他助慎渡害我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現下和鬼一樣東躲西藏,莫不是慎渡要殺/人/滅/口?”
她輕蔑一嘁,“他當不至于被慎渡吓成這模樣,到底是個散仙。”
容離讷讷道:“那洞衡君,你雖未見過他,那可有聽聞過他的事?”
華夙鼻間輕哼了一聲,眉目間倒未露出什麽厭煩,神色冷淡漠然,“洞衡君乃是散仙,雖說是散仙,但能耐不小,只是不願歸九天管束,輕易不會死,且有洞溟潭護身,哪是那麽容易被害的。”
“洞溟潭還是什麽防具不成?”容離訝異。
華夙颔首,“不能說是防具,但我偶有聽聞,得了洞溟潭後,真身便與其相融。這洞衡君深居潭底,潭深三千丈,底下宛若冰窟,寒冷刺骨,尋常人進不得。見不得他,若想要他性命,便只能從洞溟潭下手,可洞溟潭堅不可摧,我還未見過誰有能耐将洞溟潭劈裂填實。”
這麽一聽,那洞溟潭可不是什麽尋常地方。
容離細眉一皺,“想來洞溟潭出了什麽事,否則他又怎會從裏邊出來,還躺進了一口棺材裏,若是如此,那潭下得是發生了什麽,才會令他在外逃匿。”
“我只想知,跟在丹璇身側的是不是他,他如何落至這地步與我無關。”華夙神色沉沉,“當年若非是他,我許還有回旋的餘地,他也算是……”
她話音一頓,似笑非笑:“罪有應得。”
容離微微張着唇,半晌沒能說出話,這裏頭的恩恩怨怨她并不了解,她現下只想活命。
她垂着眉眼思索,眼簾陡然一掀,“雖說已過去這麽多年,可既然那東西在丹璇身側跟過多時,想來……是有留下什麽痕跡的吧?”
她說得猶猶豫豫的,過了這麽久,當真還有痕跡麽?
華夙搖頭,“這單府幹淨,現下看來是沒有鬼怪妖邪踯躅在此間的。”
容離眸色一黯,“那豈不是再沒有別的法子追查此事了?”
華夙淡聲道:“現下沒有,但日後未必還是沒有。”
容離只好颔首,往華夙那黑袍一瞅,小聲道:“不如再把那只魚捉出來問問?”
那青皮魚妖被裹在帕子裏,也不知道會不會裹臭了。
容離小心翼翼地嗅了一下,身子不着痕跡地往華夙那傾靠了點兒。
華夙睨她,“聞什麽呢。”
容離被當場識破,索性道:“聞你身上有沒有魚腥味。”
華夙登時變了面色,“那你再細細聞聞。”
容離看她肅然危坐,不像是會忽然動手的樣子,于是還真又靠近了些許,鼻翼微微翕動着。她向來喜淨,受不得這些古怪的氣味,身邊若是有什麽怪氣味,一下就能聞出來了。
她俯着身,知曉那青皮魚妖被華夙揣在了袖袋裏,故而低着身去嗅。
華夙冷不丁擡手,往她背上按了一下,這正俯着身的丫頭一個不經意,差點挨上了她的側腰。
容離渾身僵着,好似拉滿弓的弦,手匆匆伸了出去,扶上了華夙的膝。她仰起頭,發絲散落在臉側,顯得那下颌更為尖俏,一張唇倔強地抿起,好似在埋怨。
華夙撩開了裹身的黑袍,從袖袋裏把那包着青皮魚妖的帕子拿了出來,拎至容離臉前,“怎麽樣,嗅到了麽,我是腌入味了麽。”
好一個腌入味,容離忙不疊直起腰避開,斜斜看向那裹成一團的帕子,心想若是華夙把這帕子還給她,那她定是不要了。
華夙将帕子抛到了桌上,身上是一點兒腥味也沒沾上,甚至周身還冒着馥郁幽香,很淡,淡得很是清冷,像極蘭花。
容離坐直了身,“沒腌入味。”
華夙一個揮手,帕子便自行展開了,裏邊的魚躺着一動不動,眼也不帶轉,就跟死了一樣。
這魚只是被帕子裹了起來,帕子上未施什麽術,故而它是能聽到旁邊人說話的,現下分明是在裝死,裝得分外熟練,擺明已不是頭一回了。
華夙定定看它,冷冷一哂,“我倒要看看你能裝到什麽時候。”
青皮魚妖依舊動也不動,在桌上躺屍。
華夙氣定神閑道:“方才的話你都聽見了,你既已在犬兒山上守了那麽久,想來也該知道丹璇和洞衡君是什麽關系。”
她一頓,又說:“你守了那麽多年未守出個結果,也不知從別處下手,這麽守下去,怕是守到你壽命到頭,才未必見得到洞衡君。”
青皮魚妖悶聲不響。
華夙輕嗤,“罷了,留你何用。”
說完,她掌心一翻,一簇幽藍的火焰驟然燃起。這火焰藍若汪洋,看着是冷的,叫人一時猜不出,這火若是落在人身上,是會燙得皮肉俱焚,還是會被凍成一堆冷骨。
青皮魚妖瞪直的眼這才轉動了一下,尾巴驀地一甩。
華夙掌心火焰靜靜燃着,不見搖曳。
青皮魚妖一個甩尾,陡然從桌上撲通落地,轉瞬間化作男子模樣,啞聲道:“冷木香千年不散,洞衡君又向來謹慎,若是有意隐身匿跡,定不會讓那香氣留在犬兒山上,想來是特意如此,便是想令旁人知曉,他還會回去。”
華夙鼻間輕哼,“你想與洞衡君心有靈犀,我看洞衡君可未必會依。”
青皮魚妖頹唐道:“想不到……這麽多年過去,洞衡君還是未現身。”
容離細細打量着這魚妖的神色,話本裏的妖可會騙人,不知這妖是不是也在扯謊。
青皮魚妖又道:“半句不敢欺瞞大人,現下洞溟潭已快要枯竭,洞衡君再不回,潭中魚妖怕是都會為之殉葬。”
華夙眉一揚,“洞衡君為何要出洞溟潭?”
青皮魚妖垂着眼,肩頸緊緊縮着,怕雖怕,卻未顫抖,“小的不知,小的獨自離了洞溟潭,只想尋回洞衡君。”
“你什麽都不知道,還想洞衡君回去,洞衡君若真想要你們那破潭子,想來早該回去了。”華夙意味深長道:“洞衡君當年幫了慎渡,慎渡應當給了不少好處,現下不投奔蒼冥城,反倒在凡間東躲西藏,總該不是在怕我報複。”
容離垂着眼,捏着自己的指尖。
青皮魚妖沒吭聲,頭發亂騰騰的,此時若在跟前放一個碗,當是能上街乞讨了。
華夙揶道:“洞衡君倒也不必躲我,我若是要追究起當年之事,他還得往後挪挪,待将慎渡了結了,我再去向他讨個說法。”
青皮魚妖聽得毛骨悚然,“我當真不知君上為何要離開洞溟潭,亦不知他去了何處,若是知曉,我也不該……在犬兒山上守那麽多年。”
華夙嫌厭地睨過去一眼,“還以為捕到一條有用的魚,不想只能給垂珠加餐了。”
青皮魚妖本還不知“垂珠”是個什麽,在聽見角落裏傳出一聲細細弱弱的貓叫時,渾身寒毛直豎,“大人,使不得。”
華夙笑了,“憨東西,守了那麽久未守到洞衡君,也不知回去問問潭下老魚,你不知道的事,那群老魚未必不知。”
這青皮魚妖一聽,竟是左右為難,“我走前問過,他們死活不說。”
華夙看這魚妖臉上泛綠,一片片鱗又浮上側頰,不情不願地屈起食指,彈去了一滴水。
水滴跟銀珠一般,在青皮魚妖臉上炸開花。
魚妖得了這帶了靈力的水,側頰鱗片隐了下去,面色也跟着恢複正常。他忙不疊拱手,“多謝大人。”
華夙淡聲道:“先前他們不說也就罷了,現下洞溟潭幹涸在即,他們也該急了,你再回去問,他們未必還會瞞,許是他們已知曉洞衡君所在了,你在凡間逗留多年,白忙活一場。”
魚妖豁然開朗,也不知是不是魚的腦仁小,這妖也不怎麽聰明,若非有旁人指點,許是過了千年還在犬兒山上守着。
“大人所言極是,多謝大人指點迷津。”
華夙嘲弄道:“先前還沖我擺臉色,現下還奉承起來了。”
魚妖悶聲不言。
容離想了想,覺得這妖之所以這麽傻,定是因為真身的腦仁太小了。
華夙忽地擡手,從發辮上扯下了一只不足尾指大的銀鈴,鈴裏沒有铛簧,故而不會響。
她平靜道:“你走吧,回洞溟潭去。”
魚妖訝異:“那我當真走了?”
“速走。”華夙面無表情。
魚妖轉身時,她将銀鈴擲了出去,輕飄飄的,還連一點聲響也沒有。
那銀鈴挂在魚妖亂騰騰的發上,不知怎的,竟挂得牢牢的,怎麽也沒有落下來。
容離看着那魚妖化作一縷綠風從窗縫鑽了出來,這才斂了目光,斟酌着道:“你是不是想借他來打探消息。”
“不然我為何放他走。”華夙冷哼。
“可丹璇……”容離皺起細眉。
華夙撥了一下松散的發辮,手一拂,發飾上驀地又長回了一只銀鈴。
“丹璇與洞衡君關系緊密,非同尋常,只是沒想到,你竟能與那洞衡君也扯上幹系。”
容離氣息驟滞,心高高懸着,小聲道:“可這并非我能選的。”
華夙輕哂,“我又不會将仇怨報複到你頭上,急什麽。”
容離捏着自己的手指,“那你萬不能說話不算話。”
華夙見她垂頭沉默,眼睫可憐兮兮地顫着,“這就怕了?”
容離擡起眼,眼睫顫巍巍的,“我怕你要我母債女償,仔細想想,我好似沒有什麽是能賠給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3=
這幾天有點事,所以會更得少一點,麽麽啾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