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之死
赫爾格瞳孔微微撐大,尼祿的動作在他眼中好像被放慢成一幀一幀,刀尖“噗呲”一聲刺入了象山的喉頭,大量鮮血順着血槽噴湧而出。象山後知後覺地露出驚愕之色,雙手擡起,茫然地摸了滿手鮮血。
赫爾格一步上前,環抱住尼祿的胳膊将他向後抱離,躲開鮮血噴濺的現場。赫爾格從不知道一個人的身體裏竟然有這麽多血,源源不斷地從象山指縫間溢出。他的襯衣瞬間浸成深紅,濕噠噠地透在胸前,雙腿抽搐地掙動着,皮靴的跟卻在地板血液上不斷打滑。象山身子一歪,頭重重撞在洗手間隔板上,從馬桶蓋跌落下去,坐在一灘仍在不斷擴大的血跡上。
赫爾格沒有想到事态竟然迅速發展成了此種情況,象山的生命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敗,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強自鎮定下來。
沒事,這人死有餘辜,他在心頭默念了一句,努力摒棄掉其他的雜念。
赫爾格迅速把尼祿扳成正面,上下掃視,問:“你身上沾到血沒?”
尼祿聞言也低頭看,擡起胳膊給他看,說:“有一點,袖口。”
赫爾格立刻拉着尼祿到洗手臺邊,擠了一大坨洗手液幹塗在袖口的血跡上,揉搓了一下,再用清水沖掉——血跡變成了一片淺粉色,效果不太好。赫爾格有些發愁:“這下怎麽辦,血弄得到處都是,這種地方屍體也很難處理掉,很快就會有人發現。”
尼祿張開雙臂抱了抱他,濕漉漉的冰涼袖口貼在他背上:“別怕,我不會讓人對你怎麽樣的。”
“不是我!”赫爾格說,“死了個智人,這不是小事。”
“為什麽?”尼祿問,“我進來的時候可是簽署了協議,說洞穴裏發生的任何事都後果自負。”
尼祿的手指點了點赫爾格脖子上的黑色寶石:“誰讓他亂碰別人的東西。”
赫爾格忽然不自覺地有點發怵——尼祿占有欲強又愛吃醋的事他雖然早就清楚,但也沒想到會到這種一言不合就殺人的地步。他不敢想象,如果尼祿有朝一日發現自己對他的欺騙和背叛,會瘋狂到什麽地步。
“這話我信,但外頭的人……”赫爾格回頭看了象山已經不動彈的屍體,“算了,先離開這。”
他盡量不要踩到血跡地、小心翼翼地取下尼祿插在象山脖子上的刀——又是一股血湧了出來,他将刀清洗幹淨,收回到尼祿靴子裏,探出洗手間瞄了一眼:“不行,外頭都是監控,一核查時間線就逃不掉了。”
他心裏清楚,尼祿對象山的怨憎很大一部分應該來自于對方施加在“前代”身上的折磨,但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你不該為了我殺人。”
尼祿認真地說:“我願意為了你做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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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爾格笑了笑,紅眼中蕩起一紋不易察覺的傷感,主動伸手牽住尼祿:“先回到表演廳去吧。”
二人返回禮拜區,舞臺上的表演已經趨于白熱化,穿着各類神職人員服裝的演員——自然是異常暴露的版本——已經交纏做一團,燈光明明滅滅,一場淫亂又亵渎的祭祀即将到達頂峰。唐麒見二人離開了那麽久,又牽着手回來,不懷好意地笑了笑。
“什麽時候不能做,非得把表演都錯過了。”唐麒咧着嘴打趣道。
“剛在廁所遇到象山了,”不料尼祿開門見山,“他手腳不老實,發酒瘋,我不小心把他殺了。”
唐麒的臉僵住了,赫爾格也是措手不及。
“什麽意思,你可別吓我。”唐麒湊近了小聲說,周圍鬧得很,他聲音低到幾乎聽不見。
“洞穴的規矩,黑色代表不接受交換,”尼祿回憶着進門前聽到的洞穴規則,“如果發起挑戰,雙方都要接受失敗的後果,不論什麽後果,都得承受。”
唐麒瞪大了眼,不贊同道:“‘挑戰’可是一種很正式的決鬥方式,我不認為有任何人會相信你們在洗手間裏、在沒有見證人的場合下所開展的鬥毆……或者叫虐殺?算作挑戰。”他手扶額頭:“我真是服了你了,怎麽前一秒還和老頭一樣事不關己,下一秒就殺了人。”
小海把尖尖的下巴擱在唐麒肩膀上,天真地問:“你主人是為了保護你才殺人的嗎?”
唐麒推了推她:“你可別搗亂。”
“那會發生什麽事?”赫爾格着急地問,“會上法庭嗎?這算什麽,故意殺人?正當防衛?尼祿會面臨什麽處罰?如果是我殺的呢?反正廁所裏也沒有監控。”
“如果是你當然更糟糕,”唐麒說,“你絕對會被不由分說地要求處死。”他頓了頓,又遲疑道:“但或許按照洞穴的規矩,會要求你的主人非常、非常嚴厲地責罰你。所以……到底是誰殺的?”
“是我。”
“是我。”
赫爾格和尼祿互相瞪了對方一眼,尼祿又重複了一遍:“是我。”而後從馬靴裏掏出匕首:“兇器,雖然洗過,但估計縫隙裏還能檢測出血跡。”
唐麒一把按住他的手:“我的祖宗,你可趕緊給我收起來吧。”
幾人話才說到一半,廳外不遠處忽然響起了一聲尖叫——不是那種帶着痛苦或摻雜愉悅的尖叫,那種叫聲在洞穴司空見慣,而是純然驚吓的尖叫。
“啧。”赫爾格咬了咬牙,“被發現了。”
尼祿立刻站起身來,赫爾格和唐麒同時道:“你幹嘛?”
“自首啊,”尼祿說,“自衛的說辭只有第一時間闡明證詞才有效,如果被通過監控再找出來,那時候的解釋只像是狡辯。”
雖然不情願,但赫爾格認為他說的有道理,點點頭道:“我跟你一起過去。”
“等等,”唐麒忽然拉住他,“你表現得,嗯……不要攻擊力這麽強,就是……柔弱一點。”
赫爾格無言地俯視着他。
唐麒打了個響指:“小海。”
幾乎是一瞬間,全程幾乎沒有參與讨論的小海忽然嘤咛一聲,撲進唐麒懷裏——她肩膀微微顫抖,擡起頭來的時候,一點淩亂的發絲挂在眼睫上,紅眼波光粼粼,泫然欲泣。
唐麒攤開手:“就像這樣。”
小海一秒收起所有表情,變成倨傲的冷豔模樣:“誰讓你碰我的,能碰我的只有主人!”
“好了可以不用演了。”唐麒說。
“哦。”小海無聊地應了一聲,又開始研究自己的指甲了。
“難度有點大……回頭找你報個班。”赫爾格無奈道,“況且在進門的時候我揍他一拳的事估計馬上就要傳開了,現在要演這個也晚了點吧。”
“也對。”唐麒跟着站起來,“走吧。”
象山的死引起了軒然大波,畢竟是高規格邀請制的封閉環境之下,而且還是在人來人往的禮拜區洗手間,最重要的是——獸人和暗人被玩死的事或許上不了新聞,但這次死的是個智人,事件嚴重性非同小可。
禮拜區的表演不知何時已經停下,沒有詭谲的音樂作為背景,氣氛卻空前地緊張。
“沒有目擊者嗎?”一個智人問,“這人剛死沒多久吧!”
接待員眼中也不乏驚慌,但至少态度還算鎮定:“我們馬上去調監控。”
“看這傷口,很明顯是被獸人的指甲割了喉!”另一人說——赫爾格立刻認出他就是此前在前廳處找麻煩的另外一人,“我猜肇事者和他臉上的傷來源相同吧,那個獸人是沒有拔指甲的,我看得很清楚!”
“調出監控就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
“真是敗興,這個寵物被處死就不說了,主人也得接受懲罰,至少要從洞穴的邀請上除名!”
“不用了。”尼祿出聲打斷了所有人的七嘴八舌,“我知道是怎麽回事。”
數十道目光立刻集中過來。
尼祿沒有着急開口,直到所有議論的聲音在等待中逐漸減弱,直至安靜,尼祿才施施然輕啓嘴唇。
他指了指自己:“第一,我帶來的寵物,他的服從和忠誠是只針對我一個人的,難不成我還要為了這裏其他廢物的安危負責嗎?”
他話剛一出口,四下立刻一片嘩然,尼祿卻根本不為所動:“不要逗弄馬戲團的獅子,這種三歲小孩兒都明白的道理,這位……先生卻不懂。看起來對馴獸師再乖巧的獅子,那也是獅子。挨一拳是輕的,被咬掉頭也是無可厚非。”
“你說什麽!”
“這人是誰?”
“太過分了,你的意思是你寵物随便殺人你也不管了?”
“并非如此,”尼祿說,“沒有物理接觸的前提下,他不會進行任何反抗。我厭惡他被其他任何人觸碰,這是我的教育,也是我的自由。”
衆人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确,此前在前廳的時候,面對象山的言語挑釁,赫爾格并未理睬,直至對方摸到赫爾格臉的一剎那,他才将象山一拳揍飛。
不過,這細節尼祿是怎麽知道的?赫爾格猛地反應過來——難不成自己真的在潛移默化中被他的“教育”所引導所控制了?他忽然想到之前因為羅勒的觸碰而大發雷霆的尼祿,和後來無意識一直在規避其他人肢體接觸的自己,頓時背後一陣陣發涼。
“所以你這是承認了?”一個智人大聲質問道。
尼祿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衆人再次摸不着頭腦。
“我剛才說的,這是其一。”尼祿慢條斯理地說,“彼時因為我還沒來得及進入洞穴,所以未能調試項圈寶石,即使有什麽摩擦,也可以勉強算作誤會。但是,當我把寶石調試成‘不予交換’的黑色之後,這人卻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無視這份拒絕,恕我沒有那麽好的脾氣和一個醉鬼解釋糾纏。”
“總之,人是我殺的,雖然并非我主動挑起矛盾,但人的确因我而死。”尼祿将匕首丢到地上,離象山的屍體就一步之遙,“我認可洞穴的規則,也接受相應的懲罰。各位,請便吧。”